崔安怔怔地聽著,終於雙膝一軟,坐倒在地,想到自己身世淒涼,自幼曆盡人間冷漠,本以為師從武當之後,將來便可仗劍行俠天下,可誰料到會沒來由地遭此橫禍。心下悲憤難當,幾乎便要哭出聲來。

可突然之間,方才師父那幾句話又清清楚楚地響在了耳邊:“既已知道自己死到臨頭,也該裝出一副英雄氣概來啊!”柳劍鳴滿是不屑之色的麵容也同時出現在眼前。

崔安心中一寒,強抑淚水,心道:師父對邪教恨之入骨,此次一死隻怕在所難免,大聲痛哭亦是於事無補,反而徒惹人笑。但清者自清,過得數年,今日之冤總有昭雪之日。

方念及此,忽覺左掌一陣劇痛,低頭瞧時,卻是自己不知何時將那玉佩緊緊握在掌心,玉佩的殘缺之處深深嵌入肉中,鮮血不斷湧出,一滴滴地落在了地下。

崔安怔怔凝視著玉佩,眼前仿佛又看見了當日柳劍鳴同自己一道在玉佩上刻字的情景。

海枯石爛,此情不渝。

崔安喃喃地道:“海枯石爛,此情不渝?”這玉佩上的八個字,幾年來她不知瞧過多少遍,念過多少次。

海未枯,石未爛,可如今?

玉佩上的“海”字和“渝”字已被摔碎。

海枯石爛,此情不渝。

數載情深、海誓山盟,竟然敵不過小雲的巧言誣陷,竟然換不回最起碼的信任!

崔安淒然一笑,緩緩抽出短劍,將玉佩削成兩半。

柳劍鳴,你我今生今世,自此而絕!

看著兩片玉佩從指尖慢慢滑落,崔安隻覺得酸痛刺心。再也忍耐不住,伏到**,以被蒙頭放聲痛哭。

她這些日子奔波勞碌,日夜懸心,已是周身疲憊,不知不覺中沉沉睡去。待得一覺醒來,屋中漆黑一片,窗欞門縫之間也沒有半分月光透入,屈指一算,今日正是月末。

隻聽窗外一人低聲道:“三師兄,師父怎麽說?”

白劍潔亦是低聲道:“師父說明日要大開法堂,將她逐出武當,再行……處死。”說到“處死”之時,遲疑了一下,似乎不忍出口。

崔安歎了口氣:三師兄對我尚有同門之情,可柳劍鳴居然絕情如此!心下又是一陣酸楚。

此時屋外靜極,微風搖樹聲,守衛弟子的腳步聲,兵刃微微撞擊之聲盡入耳中。

崔安燃起蠟燭,對鏡梳理微亂的鬢發,隻見鏡中之人眉黛彎彎美目流盼,肌膚勝雪,雖然雙目微紅,神情亦不免憔悴,但在搖搖燭影之中,襯著如雲青絲,何嚐不是絕世的容光?

突然之間,眼前掠過了揚州繁華熱鬧的街市,略過了旁人對自己那掩蓋不住的讚賞目光,心中陡然一痛:難道我這絕世容顏當真要自此而絕?青山綠水、十丈紅塵,我甚至還未曾真正置身其中,難道明日便當真要引頸就戮?

白劍潔立在窗下,凝視著映在窗上俏生生的身影,竟似已癡了。

自己是什麽時候喜歡上小師妹的?他竟然無法回答。似乎從師父五十大壽的壽宴上,隻看了第一眼,他便已被小師妹所吸引。

雖然她當時隻有十二歲,從那一日起,他便在等待小師妹長大。在所有師兄弟中,小師妹和他最為要好,不論做什麽事,總忘了叫上他這個三師兄,即使是為了陪小師妹胡鬧而被師父責罰,他也是甘之如飴。曾有一段時間,他認為小師妹的心已然是屬於自己的了。

可是有一天,他突然發現小師妹長大了,可長大後的小師妹喜歡的卻是比她年長十歲的大師兄柳劍鳴!

而自己在她的心中,原來不過是一個玩鬧的夥伴而已。這個沉重的打擊曾令他痛苦得幾乎發瘋。

他素來對大師兄敬愛有加,也就隻有把對小師妹的這段情意深深埋在心底,孰料大師兄今日竟然一力指證小師妹是邪教的奸細!大師兄的為人固然無可懷疑,以他對小師妹的深情,若無真憑實據,亦不會如此決絕。

可小師妹……小師妹她……又怎能是拜月教的明月右使?難道明日……明日……

明日……明日……,崔安在屋內亦在默念。

一想到“明日”兩字,心中不由一痛,驀然間眼前又出現了小雲那得意之極的笑容。

不能!不能!

不能就這般不明不白地去死!

可一轉念間便又想到:拜月教此次重現江湖,必定籌劃周密,勢力大極。以我一人之力,如何能與之相抗?況且以我現下的武功,隻怕還未逃下山便以被擒被殺,倒不及明日死在師父掌下,以盡弟子之道,最後終有真相大白之日。

……還是不逃罷……

……可是……就算真有一日真相大白,江湖中還有幾人能記得崔安這個無名之輩?即便是一眾師兄弟,也不過歎道:“可憐,可惜!”難道我這一世留給後人的隻有這四個字?

再過幾十年……幾百年,還有誰當日有個崔安含冤而死?

一念及此,胸中重又熱血沸騰:倘若天無絕人之路,今日便能逃下山去,查清拜月教的奸計,還我清白之身以告慰恩師,終能成就一番事業,不虛此生。倘若天絕崔安,那也是命該如此,認命便是。

心意既決,腦中陡覺清楚不少,收拾了些散碎銀子和可以換錢之物,吹熄蠟燭,靜坐在黑暗之中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