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安心頭茫然無計,悵然離開天荒坪,一路尋找江湖人物聚集之處,打聽杜曉月和厲嘯天的下落,可竟無半點音信,便是連五陰山弟子也都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這個門派從未在江湖中出現一般。江湖中紛紛傳說拜月教自莫孤影、嶽勝仙內訌之後元氣大傷,已然退回西域老巢,再也沒有人見過拜月教的半點蹤跡。

崔安一人一騎,足跡所至,踏遍了中原江南之地。眼見得夏去秋來,隆冬又至,待到春暖花開之時,不知不覺過去了大半年時光,已到了康熙十八年的春天。

此時吳世璠已然繼位,改元洪化,並退兵雲貴一帶,康熙連接派出勇略將軍趙良棟自四川出師,喇布、賴塔自廣西出師,合攻雲南,吳世璠退守昆明,自此戰事便僅在西南一隅,江南之地雖不被戰火波及,但亦是不斷有消息傳來,百姓們議論紛紛,都說吳三桂一死,這吳軍終是氣數已盡了。

崔安這大半年來一無所獲,她心知剩下的最後一絲希望便是手中的拜月教鎮教寶典《枯木集》,莫孤影固然不會任由教中寶典旁落,便是厲嘯天知道《枯木集》的下落,也定然會千方百計的得到,隻要這兩人出現,至少便可問出一絲線索,總勝於現在這般漫無目的瞎找。

江南自古繁華,百姓不論是躬耕田畝還是以織造為生,均可以安穩度日,不過這些年戰事不斷,朝廷抽江南糧食賦稅以供西南西北戰事,江南百姓也隻能勉強溫飽。好在遠離戰火,比起西南之地十室九空,百姓流離失所,賣兒賣女,日子終究是要好上許多了。

此時江南春暖花開,處處美景怡人,但從崔安眼中瞧去,卻與窮山惡水無甚分別,她一路上四處打聽五陰山和拜月教下落,隻覺得愈向前走去,路人的衣著似乎愈是光鮮,也漸漸能看到在鏢局護衛之下行路的商旅。

再走出兩日,不知不覺來到一座城池之外,隻見城門口商販走卒來來往往川流不息,崔安抬頭望去,卻見這城門上赫然寫著兩個大字:揚州。

崔安身子一震,霎時之間,當年第一次來到揚州,苦等大師兄會麵的情形又兜上心頭自己,當時自己身在武當門下,不過是個無憂無慮的少女,在踏入揚州城的那一刻,又何嚐會想到今後等待自己的是一條如此血雨腥風之路?

如今再度踏入揚州城,揚州繁華依舊,而當年的如花少女卻早已變成了滿懷離愁別緒之人,江湖中物是人非,到哪裏才能找到杜曉月的蹤跡?

揚州城是江南賦稅重鎮,酒樓茶舍鱗次櫛比,各色商販的叫賣聲此起彼伏,大街上行人亦是川流不息,崔安隻得翻身下馬,牽馬而行,一路之上,行人都是情不自禁地向她望來。

崔安雖然頭戴鬥笠,紗巾覆麵,但每一個被她目光所掠過之人隻覺得這女子一雙美目澄如秋水,令人望了一眼之後,就再也難以移開目光。但在她的目光之中,卻有一絲若有若無的哀痛之意,而每一個感受到這哀痛之意的人,一顆心都不由自主地沉了下去。

崔安的目光緩緩掠過人群,卻發現前麵人聲喧鬧,一大群人圍在街道當中,似乎是出了什麽事。

崔安對這種大街上的廝鬧之事甚為厭惡,皺了皺眉頭想要繞開,但偏生這條大街左近並無小路可走,隻得牽馬上前,隻聽人叢中一個人大罵道:“他奶奶的,這臭小子穿得像個有錢人,喝完了酒卻沒有錢,把他這身衣服扒下來抵了酒錢,再給我好好打一頓!”

崔安左手伸出在人群中一分,前麵的人不由自主地向兩旁讓開,隻見地上躺著一個青年男子,一身淡黃色綢衫,雙手抱住頭喃喃地道:“眉兒……眉兒……”身上酒氣撲鼻,早已是爛醉如泥。

一個掌櫃模樣的中年人怒氣衝衝地站在他身邊,指著兩個跑堂的夥計罵道:“還不動手?趕緊把這小子衣服扒下來!仔細他一會兒要是吐在衣服上,我就扣了你們的工錢當他的酒錢!”

那兩個夥計一聽,哪裏還敢怠慢?上前七手八腳就要脫那男子的長衫,但這人爛醉之後身子似有千斤之重,那兩個夥計又生怕扯壞了綢衫,不敢太過用力,拉拉扯扯的一時難以脫下。

崔安心下暗歎一聲:這人口口聲聲叫著女子的名字,想必是情場失意,並非尋常混吃混喝之人。轉念間想起自己與杜曉月失散多日,倒與他有些同病相憐,緩步上前道:“掌櫃的,這人欠了多少酒錢?我替他出了!”

那掌櫃的背對崔安而立,聽見有女子肯為這男子出頭,心下大喜:這妞兒肯為這臭小子出頭,說不定是他的老相好,這次還不大大敲一筆竹杠?轉過身來眉花眼笑地道:“這位姑娘想必是……”

說至此處,陡然間瞧見崔安的目光冷森森地向自己射來,心下不由一凜,將後半句調笑的話咽回了肚中,急忙改口道:“這人前前後後在小店喝了七八日,一文酒錢都沒給!”

崔安掏出一錠十兩的銀子,拋給那掌櫃的,冷冷地道:“十兩銀子夠了罷?”

那掌櫃的大喜過望,心道:這小子的酒錢不過四五兩,想不到今天倒是平白無故地發了一筆小財!他掂了掂手裏的銀子,走到那男子身邊,笑道:“算你小子有福氣,喝了酒有這般嬌滴滴的大姑娘給你付賬!”

那男子醉眼蒙矓中似乎並未聽清他說的話,抬起頭看了看四周,有垂下頭去,低聲道:“眉兒……你真的就那麽喜歡嶽勝仙?”

崔安本欲立時走開,忽然間聽到“嶽勝仙”三個字,不由得心神大震,走到那男子身邊,道:“你是拜月教的人?”

那男子對她的問話毫不理會,口中嘟嘟囔囔地依舊不知在說著什麽,卻是一個字也聽不清。崔安和他離得近了,隻覺得酒氣熏人,實在無法再問,一瞥眼間瞧見旁邊有家客棧,客棧的夥計站在門口,正自伸長了脖子看熱鬧,當即牽馬走了過去,吩咐道:“替我把這人抬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