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下安慰道:“當日我在天荒坪並未見到屍首和打鬥之跡,想來令尊令堂和五陰山門下弟子已然知機避開,厲少主不必太過憂心。”

厲克雄苦笑道:“多謝姑娘寬慰,在下是一個**無形的不肖子,自覺無顏麵對雙親,更加不敢踏入天荒坪半步。五陰山雖然並非是江湖第一大派,但想來也不致被人盡數剿滅。”

崔安冷冷地道:“令尊與嶽勝仙聯手不過是一年前的事,但厲少主隻怕在此之前便已聽拜月教差遣,這卻是何故?”

厲克雄黯然長歎一聲,道:“事到如今,我也不必隱瞞,這件事要從七八,不,要從九年之前說起。那一年我十八歲,有一次奉了父親之命下山到揚州辦事,我記得很清楚,那是我第一次自己行走江湖。就是在去揚州的路上,我從強盜手裏救了一個女孩子,名叫曾若眉。”

崔安心下一驚,但口中卻淡淡地道:“原來你口口聲聲說的‘眉兒眉兒’居然就是曾若眉!這曾若眉是拜月教四大追魂使之一,如何會落到強盜手中等你相救?”

厲克雄卻渾未聽出她語氣中的譏諷之意,怔怔地瞧著屋頂,霎時間已沉浸在當年的回憶之中,緩緩地道:“我當時沒有絲毫江湖閱曆,自然瞧不出有何異樣。隻是知道自從第一眼瞧見她開始,我就已經不會再喜歡旁的女子了。眉兒看起來也很喜歡我,我發誓求得父母允準,將她明媒正娶過門,她也答應嫁給我。”

“我們兩人在揚州城中找了一處客棧住了下來,那當真是一段神仙般的日子。可是有一天晚上,眉兒忽然流著淚告訴我,她是拜月教的人,我們兩人相逢是拜月教副教主的一手安排,她說完這話,嶽勝仙就出現了。”

“我一下子就明白了嶽勝仙的用心,他是想借此要挾我為拜月教效力,進而控製整個五陰山。我爹與拜月教勢不兩立,若是被他知道眉兒的身份,隻怕我這一世休想再見她一麵。為了能與眉兒在一起,我隻能答應他暗中為拜月教辦事。”

“嶽勝仙倒也並不逼我,隻是給了我個明月右使的名頭。自此拜月教揚州分壇的大莊院便成了我和眉兒歡會之地。可是不久之後,我突然發現,眉兒並不是真心喜歡我,她的心上人是嶽勝仙!”

說到此處,厲克雄麵上盡是痛苦之色,可他的語氣仍是平平淡淡,可見這些年來,此事已不知在他的心頭翻轉了多少遍。

“嶽勝仙當真是豬狗不如,他明知道眉兒是真心愛他,卻還逼著她去勾引別的男人。眉兒騙了我,我並不怪她,我知道她的心裏隻有比我更苦。她常常要我陪她喝酒,喝醉了之後不是伏在桌上痛哭,便是醉醺醺地指著我大罵,我就知道這是嶽勝仙又讓她傷心了。”

“這時候我總是在想,早晚有一天她會醒悟過來,明白真心喜歡她的人是我,可是她酒醒之後,想要見的人還是嶽勝仙!每次看見眉兒瞧嶽勝仙的眼神,我就忍不住要發狂,我常常在想,若是她能這樣看我一眼,就算我立刻為她死了,也是甘心情願。”

“可嶽勝仙這狗雜種卻總是傷眉兒的心,在我的心裏不知盤算了多少次要殺死嶽勝仙,眉兒也知道我的打算,她流著淚苦苦哀求我,要我答應不去碰嶽勝仙,我知道,我若是殺了嶽勝仙,隻會讓眉兒一世傷心。”

“那一年蝦峙島的武林大會,我奉命留守五陰山,嶽勝仙竟然讓眉兒上場對付天下高手,等我聞訊後趕去,連眉兒的屍骨都……”說到此處,厲克雄雙拳緊握,牙齒咬得格格作響。

崔安回想起當日揚州廢廟中和拜月教四大追魂使交手,顏方回言語之中確是隱約暗指曾若眉與嶽勝仙有私情,想不到此事居然有如此隱情!可在蝦峙島上,嶽勝仙眼看著曾若眉死在麵前,竟然無動於衷,心腸之忍可見一斑。

半晌,厲克雄方鬆開雙拳,緩緩地道:“我發狂一般要找嶽勝仙算賬,可是他卻對我說,若是我不再為拜月教辦事,就要把我和眉兒之事連同之前為拜月教所作之事傳揚江湖,讓五陰山在江湖中再無顏立足。隻有到了這一刻,我才知道了什麽叫做‘泥足深陷’,可是我已沒有別的路好走。”

“再過了大半年,莫孤影不知怎地找到了我,要派我到廣西幹事,在鐵佛寺外與姑娘交手,我的麵具被姑娘扯下,當時我就在想,這件事是遲早瞞不住了。心灰意冷之下我來到揚州,這裏是我和眉兒的歡會之地,想就此一死了之。可是每當我想到嶽勝仙還逍遙世上,我就萬分地不甘心!”

“總算老天爺可憐見,讓我從姑娘口中知道了嶽勝仙的死訊,從此可以無牽無掛地追隨眉兒於地下,再也不必受這等無窮無盡的折磨,我隻求姑娘在我死之後,讓人把我的屍首隨便埋了,也不必立什麽墓碑,像我這等不肖之人,原不該在這世上留下什麽痕跡。”

厲克雄的語聲平平淡淡,似乎不帶一絲感情,可聽在崔安耳中卻是驚心動魄,心道:人之用情竟能如此之深!驀然間想起孫延齡和孔四貞兩人生離死別之狀,禁不住歎了口氣,喃喃地道:“海外徒聞更九州,他生未卜此生休,唉,鬼神之說終屬虛妄,就算是一死了之,又豈能當真相見與地下?”

厲克雄怔怔地聽著崔安話中之意,似是已然癡了。

她知道厲克雄死誌已堅,絕不至再粉飾謊言,淡淡地道:“厲少主,當年你在揚州之時,是何人指使你假扮武當門下女弟子崔安,誣陷她是拜月教中人?”

厲克雄茫然道:“假扮武當女弟子?絕無此事,拜月教若要假扮女子,為何不直接令女子假扮?”

崔安默不作聲地緩緩揭下麵紗,厲克雄陡然間瞧見崔安的麵容,登時心神大震,不由自主地指著崔安道:“姑娘……姑娘……究竟是誰?”麵上的神情恍若白日間見到鬼魅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