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嘯天冷冷地道:“既然崔姑娘離死不遠,厲某也不妨直言相告。杜曉月這逆徒發覺我要趕回中原,竟然猜到了是要去追蹤崔姑娘,拚了命要逃走報信,自己慌不擇路,掉下了山澗,此刻隻怕連屍首都爛掉了!”

此言一出,崔安隻覺如被一桶冰水當頭澆下,心知此時厲嘯天占盡上風,根本不必謊言相欺,喃喃地道:曉月真的死了?一念及此,心中一陣劇痛,肝腸寸斷之下,再也沒有求生之念,閉上雙目,低聲道:“你動手罷!”兩行珠淚順著麵頰簌簌而下。

厲嘯天長劍疾刺而出,堪堪刺到距崔安咽喉僅有數寸之際,突然間一陣目眩,隻覺得眼前這女子從眉目神情中無一不像極了付春梅,這一劍凝在空中,微微顫動,竟然刺不出去。

便在此時,忽見一道人影從門外疾撲而至,大聲道:“爹爹,不能殺她!”說著夾手去奪厲嘯天的長劍。

厲嘯天終究是武學大家,雖是正值心神不屬之際,一遇外襲,自然而然地便出手抵禦,長劍斜斜刺出,反手刺向來人胸口。

驀地裏一條白色長綢疾飛而至,卷住了厲嘯天的手腕,隻聽一名女子的聲音怒道:“怎地連親生兒子也要殺?”

厲嘯天長劍甫一刺出,便已發覺來人正是厲克雄,當即硬生生凝住劍勢,但驀然間聽到這女子的聲音,登時心神大震,又瞧見纏在手腕的長綢,長劍不由自主地脫手落地,失聲道:“梅兒,是你麽?”

隻見一名身著淡黃色衣衫的中年美婦立在門口,秀眉微揚,雙唇緊抿,一副薄怒未消之態,正是付春梅!

厲克雄快步走到她麵前,笑道:“娘先別生氣,這也怪不得爹,是兒子要奪他的兵刃在先,他怎能不出手?”說著給付春梅躬身一揖,陪笑道:“都是兒子不好,這裏給娘賠罪啦!”

崔安本是閉目待死,此刻聽付春梅和厲克雄雙雙趕到,睜開雙目,心道:想不到這一家三口倒是在這裏聚齊了,隻是這厲克雄為何阻攔厲嘯天下手?

厲嘯天自從在瀏陽城外與付春梅分離,一年多杳無音訊,萬料不到妻子竟然在這當口現身,不由大喜過望,笑道:“這些日子你到哪裏去了?我……天天念著你……這一向你可清減了。”

付春梅當日在瀏陽城外,見厲嘯天不顧夫妻情分,說出那般絕情的話來,又是心痛又是心酸,兼之林逸仙內傷頗重,其勢又不能棄之不顧,一時氣惱之下便想:你既然冤枉我與林逸仙有了私情,那我偏偏就和他在一起給你看!

待得林逸仙傷勢養好,兩人便並騎北上,一路之上逢山登臨,遇水泛舟。雖說二人一路同行,始終守之以禮,但林逸仙隻要有付春梅相伴,言笑不禁,不要說江山美景,就算是窮山惡水,隻怕也要比仙境美過萬倍。

付春梅在五陰山上寂寞日久,能有此一遊,亦是心神俱暢。但她歡笑之餘,總是時時想起遠在吳軍軍營中的厲嘯天。

一日忽然在酒肆中聽說了吳三桂的死訊,又聽到江湖傳言,說是拜月教和五陰山兩派分助吳世璠吳世琮爭奪儲位,鬧到兩敗俱傷,不由憂心如焚,飛騎南下。

林逸仙雖明知付春梅是尋找厲嘯天,但卻實在放心不下她一人行走江湖,也就陪伴在側。付春梅來到天荒坪,見到房舍盡毀,門人弟子蹤影全無,更是嚇得心驚膽戰,虧得林逸仙四處打聽,得知厲嘯天向揚州而去,兩人這才一路追趕而至。

付春梅打定主意:若是嘯天有了危難,不管他如何誤會生氣,我與他死在一起便是。誰知甫一見麵,厲嘯天竟然是溫言問候,言語中情深意重,付春梅聽在耳中,眼圈一紅,險些落下淚來。

厲嘯天見妻子已是怒氣全消,快步上前攬住她肩頭,笑道:“咱們一家三口好容易團圓,該當高興才是,怎地反倒難過起來?”

付春梅凝視著他的雙眼,柔聲道:“嘯天,咱們這就回天荒坪去,再也不要理江湖上的事了,好不好?”

厲嘯天聽到“天荒坪”三字,臉色猛然一沉,咬著牙道:“天荒坪早就被人一把火燒了,咱們再也回不去啦!偌大的五陰山冰消瓦解,就算是我想退出江湖,隻怕那些仇家也容不得我如此逍遙!”

付春梅萬未料到他竟然仍不思回頭,顫聲道:“吳三桂已死,五陰山門人弟子也七零八落,你難道還以為能爭奪天下?”

厲嘯天悠然一笑,道:“就算逐鹿天下已成泡影,但我現下是拜月教新任教主,拜月教在中原雖然好手損折,可西域總壇尚有數萬教眾,如今武林中各大派人才凋零,我正可借此良機稱霸江湖,重振五陰山的基業!”

莫孤影此時已是勉力支撐,低聲道:“厲山主要想稱霸江湖,先得替我殺了崔安,否則你不知西域總壇的密令暗語,就算綠玉靈符在手也毫無用處。”

厲嘯天點點頭道:“好,莫教主,這就讓你如願!”拾起長劍,轉身朝崔安走去。厲克雄見父親仍是要殺崔安,大急之下奔上去攔在崔安身前,大聲道:“爹,不能殺她!”

厲嘯天一怔,停步道:“為何不能殺?”

厲克雄並不答話,目光卻瞧向付春梅,付春梅凝視著崔安的麵孔,一步步走上前來,顫聲道:“這位姑娘,你叫做崔安?”

崔安見她目光中又是焦急又是關切,和方才瞧向厲克雄的眼神一般無二,心道:厲夫人終究是師父的嫡親妹子,自然要對武當弟子加以回護。她對付春梅本就甚有好感,當下點點頭,道:“正是。”

付春梅又走上幾步,似是想要伸手撫摸崔安的麵頰,但手伸到中途,卻是微微顫抖,又收了回去,顫聲道:“你是乙未年九月初九子時生人,你父親叫崔則誠,是不是?”

崔安緩緩點頭,心中已是模模糊糊想到一事,可卻不敢再向下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