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嘯天本來心思縝密,絕不至於三言兩語間便上了莫孤影的惡當,可此時他痛失愛子,本就心智大亂,再經莫孤影挑撥,登時將滿腔怒火轉到了崔安身上,挺劍刺向崔安咽喉。

崔安此時全無反抗之力,眼見得長劍刺來,隻能閉目待死。便在此時,突聽身前一陣衣袂帶風之聲,付春梅大聲道:“嘯天,你糊塗了?這是咱們的親生女兒萍兒啊!”

崔安睜開雙目,隻見付春梅張開雙臂攔在自己身前,不由苦笑一聲,低聲道:“厲夫人,你不必如此,曉月既然已經死了,我一個人孤零零地活在這世上也沒什麽意味,倒不如讓厲山主一劍殺了,倒還能成就他的千古霸業!”

付春梅轉過神來,又將崔安僅僅摟在懷中,顫聲道:“萍兒,你長這麽大,沒有在爹娘身邊待過一天,從今兒開始,讓娘好好疼你,娘再也不會讓你離開半步!”

崔安淡淡地道:“厲山主就算是當不成皇帝,也必定要稱霸江湖,留著我必然是他的心腹大患,既要成大事,又如何能有婦人之仁?我看厲夫人還是不必阻攔了。我死以後,隻求厲夫人找到曉月的屍身,將我二人合葬一處,崔安便足感夫人盛情。”

付春梅見她神情冷漠,心下不由一陣發寒,悲泣道:“萍兒,難道事到如今,你都不肯叫我一聲娘?”

崔安對付春梅本是甚有好感,但她自從崔家慘遭滅門之後,這許多年來幾乎再沒叫過“爹娘”二字,此刻雖明明知道厲嘯天夫婦是自己的親生爹娘,可一時之間就是叫不出口。是以被付春梅一問,便怔在當地,答不出話來。

厲嘯天厲聲道:“梅兒,你不要護著她,克雄正是因為她這才自盡身亡,你難道不想為克雄報仇?”

付春梅見他臉上青筋暴起,顯是憤恨之極,強忍心痛瞧了瞧厲克雄的屍身,柔聲道:“嘯天,克雄是咱們的兒子,可萍兒也是咱們的女兒,你難道當真忍心……忍心……”說到此處,喉頭一陣哽咽,再也說不下去。

厲嘯天麵孔鐵青,通紅的雙目中盡是殺機,付春梅固然並不閃開,他卻並不無回心轉意,瞪視著崔安默不作聲。

付春梅又瞧了厲克雄屍身,淚水順著麵頰流了下來,低聲道:“我雖不知克雄是因為什麽被拜月教要挾,但他必定知道你一生爭強好勝,倘若此事傳了出去,會教你在江湖中遭人恥笑,況且你曆來與拜月教勢不兩立,若是知道他為拜月教做事,定然會傷心失望之極。隻怕他是因此才……才……”

她說著又瞧向厲克雄的屍身,怔怔地道:“隻怕克雄怎麽也想不到,被他一世敬重的爹爹,竟然會去做了拜月教的教主,克雄在九泉之下又怎能瞑目?”

說到此處,她突然探手崔安腰間,抽出一柄短劍抵在自己胸口,淒然道:“嘯天,這些虛名浮利,江湖地位,你爭了幾十年,還不夠麽?你若是把稱霸江湖看得比妻子兒女的命還重要,我就索性成全了你!”說著手上微微用力,劍尖已刺入肌膚,鮮血登時湧出,將她胸前的衣衫染紅了一大片。

厲嘯天驚呼一聲,大聲道:“梅兒,你流血了,趕緊放下劍!”付春梅淚水不住從麵頰滑落,愴然道:“嘯天,我這裏好疼,你知道麽?現下流的這點血不過是皮肉之苦,可我的心已經疼了好多年,你難道當真不知?”

她話音甫落,隻聽門外一個男子的聲音大聲道:“厲夫人,萬萬不可自尋短見!”隨著語聲一名青衣男子疾撲而入,手中長劍刺向厲嘯天手腕,厲嘯天當即挺劍相格,“叮”的一聲雙劍相擊,兩人各自退後半步。

崔安的目光被付春梅遮擋,雖看不到來人,但僅聽聲音便知正是林逸仙到了。心道:這林逸仙當真是細致體貼,本來與付春梅同來,卻定然是怕厲嘯天再生誤會,便一直未曾露麵,此時見情勢危急,這才不得不出手。

厲嘯天一見林逸仙,立時遷怒於他,沉聲道:“好哇,克雄被拜月教要挾之事,定然是你在背後搗鬼,這筆賬咱們倒要好好算一算!”

林逸仙冷冷一笑,道:“姓厲的,你枉稱是一代高人,居然如此追名逐利,連親生女兒也要殺,當真是禽獸不如!”

厲嘯天麵色一變,冷哼道:“她處處與我作對,這等忤逆不孝之女,留在世上,有不如無!”

付春梅見他麵色獰厲,目光中殺機四射,隻覺得一顆心猶如被凍入了冰窟之中:想不到嘯天居然如此絕情!既然如此,又何必連累林大哥再賠上一條性命?

霎時之間隻覺得心灰意冷,大聲道:“嘯天!”她在開口時便已是手腕加力,這無名之劍銳利無匹,登時透胸而入。

厲嘯天背向付春梅,方自聞聲回頭,林逸仙已是麵色大變,叫道:“梅兒!”長劍拋落在地,向付春梅疾奔過去。付春梅身子慢慢軟倒,斜斜倚在崔安肩頭,崔安驚呼一聲,她本就雙臂毫無知覺,被付春梅倚得退後幾步,終於坐倒在地。

付春梅滑倒在她膝頭,胸前的衣衫已被鮮血染得通紅。厲嘯天萬未料到妻子竟爾當真自盡,登時驚得魂法魄散,急忙搶過去推開林逸仙,運指如風,已點了傷處周遭的穴道。

但利刃直沒入柄,穴道雖然被封,鮮血卻仍是如泉般湧出,付春梅這一劍是斜刺而出,並未刺中心髒,是以雖一時閉過氣去,但卻未曾斃命。

厲嘯天將付春梅輕輕抱在懷中,悲聲道:“梅兒,梅兒,你為何這麽傻?”付春梅悠悠醒轉,低聲道:“嘯天,她……萍兒是我們的親生女兒,你……不要……不要……”說到此處,氣息漸漸微弱。

厲嘯天當得此際,臉上又是汗水又是淚水,顫聲道:“梅兒,無論你說什麽,我都聽你的就是,你不要勞神說話,好生養傷。”伸掌貼在付春梅背心靈台穴,將內力輸入她體內。

付春梅得厲嘯天內力相助,精神陡然一振,瞧著厲嘯天微微一笑,這一笑牽動傷處,胸中一陣劇痛,笑容便十分勉強,吸了口氣,低聲道:“萍兒,你到現在都不肯叫我一聲娘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