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黃昏,江北的一個小鎮。

一位須發皆白的老者坐在窗前,輕撫著桌上的一支玉笛,喃喃地道:“江南好,唉,江南好!有多少年沒有到過江南了?”話猶未了,一個仆役打扮的中年人匆匆而入,躬身道:“老爺,小的已按老爺吩咐,將銀子分給下人,讓他們各自逃生去了。隻是……”他說到這裏,瞧了瞧老者的神色,不敢再說。

老者長歎一聲道:“崔福,我知道你心中所想,大明既亡,我這條命多活一刻都是多餘的,還談什麽家財?散了就散了罷!”

崔福嘴唇動了一下,似乎要說什麽,但終於強行忍住,道:“是!”退出了房間。

那老人立起身來,緩緩搖了搖頭,心道:這場瘟疫來勢猛烈,鎮上的人已死了十之八九,若再不離開,隻怕是躲不過去了。正想間,隻見一個小女孩奔進屋來,大聲道:“爹爹,爹爹!我要帶我的小花走!咱們都走了,它會餓死的!”

老者彎下身子,果見小女孩懷中緊緊抱著一隻小貓,心中不由一酸:我早已是風燭殘年,就算立時死了也沒什麽,隻是這孩子……他竟不敢再向下想,隻是溫顏道:“好,我們就帶它走。”

小女孩歡呼一聲,笑道:“爹爹最好了!”懷中的花貓似乎也聽懂了主人的話,“咪嗚”的一聲躥出去,鑽入了床下。小女孩笑道:“小花,快出來!”說著亦鑽入床下,要將小貓捉出來,小貓卻又一躥,躥出了床下。

便在此時,忽聽院中崔福大聲慘呼,但隻出了半聲就戛然而止,緊接著一人大叫道:“崔則誠在哪裏?”

那老者神色一變,低聲對那女孩道:“乖乖躲在床下,爹爹不叫你千萬不能出來!”話音剛落,隻聽一人道:“在這裏了!”一名手持鋼刀的青衣人破門而入,不由分說便將道橫在那老者頸間,喝道:“你就是崔則誠?”

那老者怒道:“你是吳三桂派來的?”那青衣人一怔,隨即冷笑道:“好,既然你知道,就不必多費口舌,王爺要我再問你一次,那些被你藏起的文書在哪裏?你若乖乖交出來,還可放你全家一條生路,否則,嘿嘿……”他手中的鋼刀向老者頸間稍稍一按,霎時間鮮血一滴滴順著刀刃流了出來。

那老者冷笑道:“吳三桂既然已做了大明貳臣,給滿清當奴才那就是天經地義,就算是我把他上趕著要做奴才的這幾封信公諸天下,滿清皇帝隻有更相信他的忠心,他何懼之有?”說著,斜眼看了看那青衣人,道:“你回去告訴他,他若是還有一絲羞恥之心,知道做滿清韃子的走狗是丟人之事,就乘早自尋了斷,以免將來沒有麵目見他吳家的列祖列宗!”

那青衣人怒喝道:“廢話少說,你交是不交?”崔則誠厲聲道:“我崔某生為大明臣,死為大明鬼,豈能為吳三桂這個大漢奸效命!”青衣人冷冷地道:“好,把人帶進來!”一個老婦人和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被數名青衣人鋼刀架頸押入房中。

為首那名青衣人森然道:“我再問你一次,你是要看著妻兒老小死在眼前,還是交出文書,為王爺效力?”

崔則誠未及開口,那少年突然一口唾沫吐在了那青衣人的身上,怒道:“呸!要殺便殺,你以為人人都像吳三桂那狗賊一樣貪生怕死,不忠不義?”

崔則誠讚道:“好!義兒,不愧是我崔家之後!”

那青衣人麵上殺機陡現,一揮手,數名青衣人亂刀齊下,慘呼聲中,三人已是屍橫就地。

那女孩縮身床下,記著爹爹的叮囑,一動不動,突然之間見到爹爹、媽媽和哥哥滿身鮮血、肚破腸流地倒在地下,害怕之極,淚水已在眼中滾來滾去。她知道這些惡人若知道自己在床下,定然也要殺了自己,當下緊緊咬住牙關,不哭出聲來。

耳聽得那夥惡人在四下裏搜索一番,腳步聲終於遠去,她再也忍耐不住,“哇”地一聲哭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