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無論譚縱如何偷眼去看,卻也瞧不清楚這位神神秘秘的韓家三小姐究竟是個什麽樣子。 實則這時候本就已經是晚上七時多,在這五月不到的時節,這會兒太陽早就下了山,適才韓家那些家丁離去時甚至是打了火把的,可見這天色如何。

外無光亮,而韓家的這位三小姐又有意坐在了裏處,這就更讓譚縱瞧不見這位三小姐的樣子了。故此,譚縱到得最後卻也是隻能無奈放棄自己“偷窺”的想法。

這時,陸文雲等人已然在這幾百平方米的戰場上跑了一圈。遍地的屍體讓馬速很難提到極致,但借著七八匹奔馬的勢頭,陸文雲等人總算將還能動彈的人都聚到了一起。

而經過這一場大戰,原本兩百人不到的隊伍此時卻已然隻剩下一半多點,韓家的下人更是死傷的七七八八,完好的一個也沒有。無錫縣的公人也是傷者甚眾,但那位鍾慶春鍾押司雖然氣喘如牛,渾身上下更是遍布已然幹涸的粘稠血跡,但看他的精神頭便知道無甚大礙,這身上的血跡倒有極大可能是敵人的。

譚縱這邊,除了陳揚被那山越人的將領傷著了外,其他幾位侍衛倒還算好,隻是微微有些氣喘,右臂也是明顯有些不穩,顯然是體力消耗的厲害,而兩位從南京一起前來的巡捕也隻剩下一位。

這般算下來,人數最少的譚縱這方損失反而最小。但這會兒誰也不敢說什麽這些人惜身自保的話,適才戰場上的情景大夥都是看在了眼裏的,從頭至尾譚縱身邊的這些人可都是衝殺在第一線的。那些死了的,這些傷了的,若是要怨,也隻能怨自己武藝不精。

好在適才一場戰鬥下來,山越人也算是死傷慘重——倒有一大半是被陳揚等人趁勢縱馬襲殺的,其後馬速放慢後這死傷的速度便要慢了許多——因此這會兒卻是不敢太過接近,隻能遠遠的圍著,又有一部分人在那山越將領的指揮下繞過戰場向譚縱等人的後方繞去。

對於這些山越人的打算,在場的所有人都是心知肚明。隻是這山越人實在太多,即便適才相比己方損傷更大,但這會兒卻仍有兩百來人,足夠將這邊擠做一團的一百多人圍個幾圈了。

而到了這會兒,閑著無事一直在觀察這些山越人的譚縱卻是發覺了一些異樣:這些山越人除了那個指揮的將領外似乎一直也不曾說話,而且每一個人都是雙眼赤紅,鼻息粗重,甚至有些人嘴角流誕,顯得極為病態。

“莫非是吃了什麽藥物?”這時候,便是譚縱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到這會兒了還有閑情想這些問題,但他確實是將這東西記在了心裏。

略微調息過後的陸文雲這時候縱馬到車廂邊,低聲與譚縱道:“大人,待會我們再領人衝上一陣,若是能衝破就是最好;若是實在不行,隻能讓福叔帶你衝出去了。至於那位林大人,韓管事以及車裏的韓家小姐,他們若是願意的話,我們幾個或許也能帶走。”

陸文雲說這話時聲音放的極低,便是譚縱聽的都極為吃力。即便是離譚縱最近的明心也隻是聽得隻言片語,但這卻已經讓她驚恐的睜大了眼睛看向陸文雲和譚縱,顯然想不到在拚殺了一陣後,自己這邊的主力竟然會首先生出這等逃跑的心思來。

但不得不說,陸文雲的這話說的極為懇切,不過更關鍵的卻是陸文雲的話裏透露出他對這戰況的不看好。而他能過來與譚縱說這話,想來其他幾個侍衛也應該是一般想法,即所有人都不看好這場戰鬥能取勝。

到了這個時候,對於這場來的極其莫名其妙的戰鬥,譚縱其實也是有了些厭倦。 特別是隨著他的每一次呼吸,周遭濃濃的血腥氣便會爭先恐後的衝進他的鼻腔,那種濃厚到令人發指的血腥味讓他幾欲作嘔。

但是……

“你想逃?”譚縱微閉的雙眼猛然睜開,猶如夏夜裏最閃亮的星星,直接照進了陸文雲的眼裏。

譚縱忽地用手撐地站了起來,雙臂觸地時帶來的疼痛讓他幾乎痛呼出聲,但這份疼痛卻被他強行轉化成了來自於心底最深處的怒吼:“陸文雲,你怕死?!”

譚縱的這聲怒吼完全沒有壓抑音量,因此幾乎所有人都不自覺地看了過來。而在最外圍警戒的嚴謹等人更是聽得皺起了眉頭,便是給陳揚坐簡單包紮的秦羽也是停下了手上的活計,隻是拿眼看過來。

所有人都想不到,在經曆過巨大的傷亡後,陸文雲竟然會勸譚縱這位以一己之力鼓舞了所有人得旗幟人物逃生。因此,所有人心底裏都不免有些灰心,那些無錫縣的公人更是有人一臉頹喪的蹲下來朝地上吐血沫,顯然覺得喪氣的很。

譚縱費盡全身的力氣,強忍著痛楚抬起極度變形的右手,繼續對陸文雲吼道:“你瞧瞧,瞧瞧這些跟著你們拚殺了一場的兄弟,他們哪一個不和我一樣是媽生爹養的。就因為我是官,他們是民,所以你就要帶著我突圍出去,然後留他們在這裏被那些山越的蠻子殺掉?我告訴你,我做不到,我譚縱做不到!”

譚縱下意識的一揮臂,手臂啪地一下打在半敞開的車門上,劇烈的痛楚讓他的額角頓時冷汗直冒,嘴巴裏更是髒字直冒:“FUCK!FUCK!FUCK!”

明心雖然聽不懂譚縱嘴巴裏的英文,但譚縱冷汗直冒的樣子卻讓她看的心痛不已,連忙搶上前來拿手絹給他把汗擦去。

情緒激動下的譚縱一把將明心推開,這時候不敢動右手了,因此他隻能費力地抬起了左手,五根分不開得手指齊齊指向了陸文雲:“陸文雲我告訴你,老子就在這兒,老子哪兒也不去!老子要就跟著大夥一起逃出去,要就跟著大夥兒一起死在這裏。反正我這條命也是稀裏糊塗撿來的,大不了再稀裏糊塗的丟了。反正這些日子我也受夠了鳥氣了,老子不幹了!”

譚縱說到後頭時,便是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了,但是他前麵說的那些卻是讓圍在附近的公人們聽的清楚。聽見譚縱這大官竟然要跟他們同生共死,而不是獨自逃生,頓時一個個麵麵相覷,隨即便再度激動了起來。有些受傷被人攙扶著的,甚至直接將朋友推開,靠著自己的力量重新站穩當了。

譚縱卻還沉浸在一起奇妙的心態中,這一刻他彷佛不是在幾百人擁擠的官道上,而處在千軍萬馬廝殺著的戰場上,麵前那些騎在馬上的便是他手下的將軍,那些站在地上的便是他手下的兵,而對麵那些服飾完全與漢族不同的人便是他的敵人。

譚縱的視線一一掃過這些人的麵龐,組後停留在最外圍一張稚嫩的臉上:“嚴子師!”

“下官在!”

嚴謹幾乎是下意識的回應道,隨即便將原本稍顯彎曲的身體繃的筆直。

“這次便由你為先鋒,領著大夥直衝對方側翼。”譚縱指著對麵還未完全合圍的缺口。

“衝?”嚴謹眼中不由地閃過一絲遲疑。

原本因為疼痛而微微眯起的雙眼陡然再次怒睜開來,譚縱的嗓門開到了最大,直接厲聲問道:“你敢,還是不敢!”

嚴謹被譚縱這麽一吼,情緒也是被調到了最高,直接拔刀在手,麵色泛紅地看向譚縱,稚嫩的臉上也滿是肅穆與無畏,同樣用盡全身力氣地吼道:“有何不敢!”

不待譚縱多說,嚴謹直接拍馬出列,將刀指向譚縱所指的缺口道:“此處可有大順男兒願隨我再去衝殺一陣!”

“有何不敢!”回答的聲音雖然比之前小了許多,但這喊聲裏的殺氣與豪氣不僅未減分毫,反而越發凝聚。

陸文雲卻是忘卻了適才的尷尬與不安,直接搶身而出,怒道:“這先鋒的位置我搶了。”

“莫忘了我!”秦羽也是一夾馬腹,直接縱馬衝出人群,緊跟而去。

站在車門上的譚縱眼見士氣再起,頓時揮臂怒吼道:“大順萬勝!”

“大順萬勝!”

嚴謹起刀回應過後,立即兜馬而出,緊跟著其他人衝鋒出陣。而在他身後,騎上馬的鍾慶春與無錫縣的公人也是無有落下,全數都握緊了手中兵器狂奔起來。

七八匹駿馬如旋風般再度衝進了山越人的陣型,馬蹄聲恰如驚雷,在這官道上不斷回響。在陸文雲的帶領下,這支戰場上唯一的馬隊一頭就撞進了山越人的戰線,這幾人手中刀上下翻飛,幾如死神鐮刀不斷收割山越人的生命,原本就未合攏的包圍群頓時被撕開了一個極大的口子,人馬所過之處,原本就被血液染紅的地麵再度被血液覆蓋。

戰爭便是如此,一方氣盛,另一方的氣勢自然就會衰竭。

陸文雲等人此時因為譚縱,氣勢再度攀上頂峰,山越人的氣勢便如是蹺蹺板的另一頭陡然就跌到了穀底。原本就未鞏固的陣線頓時被衝的七零八落,那山越頭領便是在如何指揮也是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