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譚縱的視線一直沒轉到那個盒子上,但是就算用腳指頭想,譚縱也能猜的到韓文幹送出手的東西就絕對不可能會有便宜的。

以譚縱監察府遊擊的身份來看,幾十兩的東西也就和後世領導出去剪彩時拿的小禮物差不多,一兩百兩的也就是個紀念品的價值,隻有上了三四百兩了才算是禮物——要知道一個名滿江南的名妓贖身銀子也不過是開價八百兩,可想而知這價錢高不高。

其實,某些領導就跟勾欄院裏的婊子差不多,都是有價碼的。套一句名言來說,領導無所謂清廉,清廉是因為賄賂的價碼太低!要是給個幾百上千甚至過萬億的,別說是一地之官了,就算是國家領導人怕是也要忍不住。

所以,譚縱可以肯定韓文幹這次拿過來的禮物絕對價錢低不了。但譚縱有二十萬兩銀子的底氣,自然不會將這小禮物放在眼底。

蓮香那邊也是靈氣,聽見譚縱都明言拒絕了,即使心裏極為舍不得,但卻仍然將已經拿在手裏的釵子往盒子裏一丟,再把盒子塞回韓文幹手裏,直接關了門。

“這……”韓文幹隻看的差點岔了氣,自己手上拿的可是五百六十兩銀子的釵子,就算是自己家小姐怕是也從沒有戴過這麽貴重的首飾,誰想到竟然被這一步登天的小子給退了回來,這簡直就是沒天理的事情。

韓文幹正想再罵幾句譚縱不知道好帶,眼角餘光忽地捕捉到邊上走過來一個人影,連忙就收了口。

“原來是陳侍衛。”韓文幹差點被人抓到對別人上司吐髒字,他自然不好意思意思再呆在原地,連忙將盒子收回袖籠裏,從陳揚身邊走過時臉上則是訕訕地,顯然尷尬的很。

回到韓心潔住的套間,韓心潔正一臉閑淡地坐在圓桌旁讀書,一臉氣惱地明心臉上的淚痕還沒幹,正站在一邊生悶氣,韓文幹進門後則是先是行了禮,這才在桌子旁坐了。

韓心潔似乎並不知道韓文幹回來了,視線仍是盯在書上。明心則是氣鼓鼓地模樣,一對淚眼盯著韓文幹,等韓文幹從袖籠裏將那黃花梨木做的盒子拿出來後,明心臉上不可抑止地浮起一抹冷笑。

適才她空手而回就被這韓文幹譏諷了一頓,這會兒見韓文幹也是無功而會,自然不會讓韓文幹好過,忍不住就要說幾句風涼話,卻被韓心潔在桌子底下踢了一腳,把話都堵了回去。明心向來對韓心潔都信服的很,這會兒自然不敢再說,隻是惡狠狠地瞪了韓文幹一眼,這才冷哼一聲,隨後滿是不甘心地撇過頭去。

韓文幹自從進了屋,臉上的訕笑這個時候就還沒落回去,見到韓心潔一副不聞不問的模樣就更是尷尬。剛才他出門前還信誓旦旦的,更是自作主張地把原本送給蘇州那邊大太太的禮品取了一件,準備送給蓮香作敲門磚。誰想的到,自己跟明心那個丫頭一樣,甚至比明心還更慘:至少明心還進了房裏麵去,他韓文幹卻是被蓮香關了門,吃了半回閉門羹。

這個時候,韓文幹不得不承認,自己韓家的臉麵的確不值錢了。隻是想到昨兒個晚上在縣衙聽到的消息,他就覺得屁股底下的不是凳子,而是火把。二爺堂堂一個南京府稽稅司的副押司,竟然被那個一步登天的幸運兒給鎖進了大獄,而且連王知府都撈不出人來!

這件事情如果是別人用嘴說出來的,韓文幹都敢拿懷裏的銀票去打這人的嘴。可這事情卻是官府內部的流通文件裏明文寫著的,又怎麽可能會有假。

想到自家二爺已經身險囹圄,韓文幹的心裏就止不住地往外頭冒寒氣。 二爺可是老太爺欽點進官扶持韓家未來幾十年的人物,可說拿就被拿了,甚至王知府都沒半點動靜,這怎麽可能讓他能不寒而栗!

“小姐……”韓文幹抬頭看了韓心潔一眼,嘴巴裏也隻說了半截話,後麵半截話確實是不用再說了,隻要是個人就能懂。

韓心潔卻好像是沒聽到一樣,仍然安靜地坐在原地看著手裏的書本。直到韓文幹等的想開第二次口了,韓心潔這才噓了口氣,將手上的書本從眼前移開。

“這白娘子的話本每看一次,就覺得那法海老和尚可惡,又覺得許仙可悲,白娘子可歎。”韓心潔說著,卻是將書本往桌子上一拋,語風隨著就是一轉:“隻是看多了也無甚子意思,說來弄去,還是遵守天條那一套,最後還是要把人關進雷峰塔裏去整天吃齋念佛。後來要白娘子救人了,就又把白娘子放出來,也不知道這個時候怎麽不提天條了。”

韓心潔說到後頭的時候,也不知道是不是有感而發,反正後頭那一句卻是顯得很實意興闌珊。隻不過韓心潔被韓一紳逼得不得不整日裏躲在城外的別院裏度日,和被關在雷峰塔底下的白娘子也無甚子不同,都是一般地讀著經書,頌著菩薩。

韓文幹自然是清楚這裏麵的緣由的。聽韓心潔在這個時候提起來,先是愣了一下,隨即就有有些明白過來韓心潔話裏的意思。隻是他不過是一個韓家的三管事,連大管事都不是,怎麽敢隨意給韓心潔做主,學話本裏的金甲神君把白娘子暫時放出去。

隻是這會兒鎖二爺進大牢的正主就在跟前,若是不趁著這個剛剛同生共死過的機會把關係打老實,把二爺從大牢裏撈出來,日後這事傳到老太爺耳朵裏麵,怕是最少也是個發配,訓斥都是不可能的。

隻是,這邊的主,他也不敢做啊!看著對麵又重新拾起書來看的自己小姐,韓文幹第一次意識到,這位主子雖然看起來柔柔弱弱,平時不聲不響的,可卻也不是個好伺候的主。至少眼前,他就被逼得進退維穀了。

“怎麽,還心疼那釵子?”譚縱看著身邊一臉可惜樣的蓮香,忍不住輕笑出來:“不過是一隻釵子,沒了就沒了,有什麽可惜的。了不得等你回南京了咱們把福叔拿來的盒子打開,我從裏麵取一千兩出來,全用來給你買釵子。”

“真的?”蓮香連忙將背對譚縱的身子扳過來,俏臉上滿是激動的希冀。一千兩啊,她這個人當初的贖身銀子也不過是八百兩而已,可頭上戴著的卻要一千兩,那可不是釵子比人還要貴重麽,她怎麽可能不期盼!

“當然是真的。”譚縱強忍著心裏的笑意,故作平淡道:“一兩一支的那種,一千兩夠給你買一千支。咱們買這麽多,還能讓店家打個折,也不要求多,弄個九折,一千兩就買一千零九十五支,多一支都不要!到時候,你一天換一支,這一千多支的釵子夠你換三年!”

說到最後,譚縱終於忍不住大笑起來,蓮香卻也是忍不住噗哧一聲,陪著一起笑了出來。她剛才轉過身來見譚縱臉上憋著笑就知道譚縱沒安什麽好心,原本還氣的很,隻是聽譚縱說到後麵,自己卻也是忍不住跟著笑了。

笑了一會,蓮香卻是收起笑容,一本正經道:“哼,一兩就一兩,好歹也是一千多支新釵子,每天都能換著戴,輪了三年下來可不知道能羨慕死多少人!不過,老爺,奴這邊可要先說好,這一千多支釵子的款式可不能有重複的,否則可不算。”

“啊?”這回輪到譚縱瞠目結舌了,一千多支款式不同的釵子,而且還是一兩銀子的那種,除非是腦殼被門夾過,否則估計也沒哪家鋪子願意接這樣的活。

看見譚縱呆愣住的模樣,蓮香卻是高興地笑了出來,臉上滿是惡作劇得逞後的得意與興奮。譚縱這才明白,原來這小妖精竟是拿話將了自己一軍。

兩人又笑鬧了一陣,不知不覺間,譚縱對於無錫縣的擔心都被這一陣歡鬧給趕到了不知道哪裏去。就在這個時候,房門忽然又被人不經敲門的就推了開來,讓兩個人的笑聲就好像是被扼住了喉嚨的雞公,再發不出聲來。

明心一臉氣鼓鼓地模樣,進了門也不說話,隻是徑直將一張帖子甩到了桌子上,隨後又走了出去。從頭到尾,明心眼睛看也沒看譚縱與蓮香一眼,倒好似不是來送帖子的,而是來下戰貼的一樣。

等明心出了門,蓮香又連忙將房門關上了。譚縱卻是起身將那帖子拿在了手裏,仔細端詳了一陣,隨即才灑然笑道:“瞧,那釵子該是你的就是你的,跑也跑不了。”說罷,卻是將帖子扔回了桌子上,臉上不自覺就多了幾分了然的笑意。

蓮香被譚縱說的起了好奇,連忙將那帖子拿過來看了一眼,這才發覺還是韓家過來宴請譚縱的。隻是這一次時間卻是放在了晚上,而署名的卻是韓心潔。其實整張帖子幾十個字娟秀的很,明顯就是出於女子之手。

蓮香看見韓心潔的名字,心裏麵陡然就是一跳,也不知道怎麽的,嘴巴裏不由自主就冒出一句讓她自己都有些愕然地話來:“老爺,韓家這般誠意,莫不是別有所圖吧?”

譚縱卻是笑著搖頭道:“無非就是那麽幾樁事情罷了,還能有什麽好圖的。”

隻是譚縱雖然說的很是斷定,但心裏麵卻是又不自覺地多了一份希冀的猜測:“若是南京那邊有了結果,這韓家想靠過來倒也能把這份誠意撐起來。隻是,這時間上似乎還有些不對……趙雲安還是太婆媽了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