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頭卻是一副好心機。趙雲博還是那副混不在意的模樣,便是數落當朝閣老都顯得那麽的理所應當:“這南京的簍子是他自己府裏麵搗出來的,結果出了事還得我們來給他擦屁股。這回更好,明知道官家決計出不了兵,還偏偏要在那邊瞎嚷嚷表衷心,當真是好心機。”說罷,趙雲博卻是將手裏的書本隨意丟在矮幾上,對著趙雲兆攤手哂笑。

趙雲兆自然也是看清楚了那位王閣老的用意的,但是這位老臣畢竟是自己兩兄弟在朝中最重要的奧援之一,更是他趙雲兆私底下的嶽丈,便是有些不妥當的地方他也不好說出口。

“這次總歸還是太冒險了。”趙雲兆隻得撇開這個自家嶽丈的話題,把話頭引回到了江南的事情上:“這一次動靜這麽大,即便官家不能派兵,隻怕也會讓人下去。我記得四妹的夫婿正好在那邊,莫要被他查出什麽問題來了。”

“大哥是說曹喬木?”趙雲博卻是譏笑道:“這人大愚若智,想要尋出眉目來,怕是沒這麽容易。再說,我既然讓那些蠻子出手,就沒打算讓這偌大的一個江南在短時間內消停下來。這會兒,怕是曹喬木正在頭疼呢。”

“你還準備了其他路數?”趙雲兆說話時,卻是忍不住的沉聲凝氣。對於自家這個親弟弟,他最是理解。看似為人做事風輕雲淡,可一旦瘋起來卻是誰也攔不住,往往能把一件小事生生攪和成一件大事,往往便是他這個相依為命的親兄長都隻能在邊上瞠目結舌。

但好在趙雲博心思縝密,雖然形事大膽無忌,卻從不會給自己兄弟倆個惹來任何麻煩。故此,對於趙雲博話裏透露出來的消息,趙雲兆雖然有些擔心,但卻不會太過為此傷神,不過是顧慮會否因此損失兄弟倆個以及那些叔伯們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家底。

“這事大哥盡管放心。”趙雲博卻是對著趙雲兆自信笑笑,這才轉過身去一邊從書架上尋書一邊自在道:“這世上,隻要有銀子,自然有大把不要命的人願意給咱們賣命,大哥根本不須為這事情擔心。大哥若是有閑心,不如就在京城裏看戲吧,保管精彩的很。”

說罷,趙雲博卻是已經從書架上找出一本書來,然後歡欣道:“這本格物誌還真是老的很了,也不知道玉昭那用不用得上。”

作一身農家漢子裝扮的曹喬木坐在一家路邊的酒店裏,同一張桌上還坐著三個人:一個五十來歲的農家老漢,手上提溜著一杆水煙,上頭掛著一個大大的眼泡;老漢邊上是一個身材臃腫貌似彌勒的中年人,神色看起來很是緊張;還一個卻是一身布衣的中年人,隻是頭上卻戴了個鬥笠,把一張臉遮住了,讓人看不清楚模樣。

四個人在這裏已經坐了小半個小時了,可是四個人誰也沒說話,隻有曹喬木不停地用視線對其他三個人進行逼視。隻可惜除了那個彌陀似的胖子意外,另外兩個人個人沒半點反應,隻是在那不停地喝著杯裏的茶水。

“這些倭人究竟是從什麽地方冒出來的?幾百成千個,不是幾十個,是幾百成千個!”曹喬木閉著嗓子在座位上大喊大叫,憤怒的情緒不停地朝其他三個人宣泄著:“從杭州府一直到蘇州府,這幾千裏路程,府裏麵就沒有收到半點的警訊,難不成他們是從海邊上直接飛到蘇州去的?!”

見其他兩個人不說話,曹喬木不由地就把視線又轉回到了胖子身上:“杭州府那邊是不是好日子過太久了,覺得給府裏幹活太累了?如果有人不想幹了,我現在就可以給府裏遞條陳,調他去大同府過充實日子!”

大同府雖然素有北地首富的名聲,可這卻是建立在大同府戍邊北軍的後勤補給基地的特殊地位上。 再加上輪修下來的北軍都駐紮在大同府附近,這才使得大同府異常的繁華。

但是如果要以監察的身份去大同府的話,隻怕就過不了好日子了,因為那邊的監察無一例外全部都是駐留軍中的。換句話說,輪休時還好,若是軍隊被調往前線,這些監察可是必須隨那些軍漢一並北上殺敵的。

對於已經習慣了江南風月的這些監察來說,這可是比殺了他們的頭還嚴重。所以這貌似彌勒的中年人此時正不停地拿手絹擦汗,可大顆大顆的汗還是滾珠似的從臉上往下直淌。

“那個,下官已經加緊追查這些倭人的來路了。隻要三天……”抬頭撞到曹喬木瞪過來的視線,甚至眼角都在不停地跳來跳去,安胖子忍不住地就打了個顫,嘴角也是抽了一下,忙不迭地改口道:“不……不要三天。兩天,兩天就夠了!”

曹喬木聽了,麵上的臉色總算好了些,隻是說話的時候還是一般的冷酷模樣:“蘇州城已經被那些倭人占了三天,城裏的百姓出不來,城外的駐軍人數太少攻了半天也攻不進去,王爺在南京城聽說這事已經下了死令,必須把這些倭人的根腳全部挖出來,一個都不許留。所以你們現在別給我說這些虛的,有本事就跟王爺說去。”

這時候,那老漢卻是從嘴裏吐出一股濃煙,劣質煙絲的煙臭味把安胖子嗆的直咳嗽,差點連眼淚都出來了。安胖子正想發作,老漢卻是張口幽幽道:“王爺也就是氣那些軍漢不爭氣嘛,跟我們府裏麵關係又不大,喬木你急什麽嘛。再說了,你這會兒就算把安胖子罵死了,他也變不出你要的東西來給你啊。”

聽老漢是在為自己說話,安胖子已經到了嗓子眼的話頓時就憋了回去。這會兒他不僅不恨這整天提溜著這劣質煙絲到處晃的老漢了,反而是充滿了感激。

曹喬木卻是被這老漢一句話給說的氣笑了。

雖然這老漢說的的確是事實——三天以來蘇州府遲遲未被蘇州府駐軍攻下,這隻是那些軍漢自身實力不濟的問題,與監察府的關係的確不大。但是話卻不能這麽說,畢竟這幾百上千的倭人不可能平白無故地變出來,而他們能安然無恙地跑到蘇州城下,並且蘇州城沒有半分的戒備,這要說監察府沒半點責任卻也說不過去。

隻是這兒在座的都是監察府在南京府諸府的頭目,自然不會蠢到把後麵這些話說出來打自己的臉。但是這東西大家又都心裏有數,若是當真辦不好,隻怕別說南京、蘇州、杭州三地的負責人,隻怕曹喬木都逃脫不了責任。

不過既然有人接了話打破了沉默的氣氛,曹喬木自然就不怕再冷場了,因此直接就對著那開腔的老漢道:“寧老爺子,您是咱們府裏麵的活寶貝,見的大場麵最多,咱們這些小字輩可都是在府裏麵聽著您的故事長大的。”

滿臉誠意地捧了老寧頭一句,曹喬木這才道出了自己的真實想法:“既然您這會兒開了金口,想必是心裏麵已經拿準了主意。”轉頭斜睨了仍然在擦汗擦個不停,滿臉訕笑地安胖子一眼,曹喬木又繼續道:“你瞧安胖子都嚇成這樣了,您老就別再藏著掖著了。”說完,曹喬木卻是有意無意地又掃了安胖子一眼,遞過去一個授意的眼神。

寧老頭人頭心不老,自然聽的出曹喬木話裏的恭維意思。隻是他本身就是個好麵子的人,被曹喬木這麽吹捧了幾句,心裏難免一陣輕飄飄,而那邊安胖子暗中得了曹喬木的授意,自然也是露出了一副哀求樣。

寧老頭得了這麽大精神上的好處,這半眯著的眼睛雖然還是睜不開,可臉上的褶皺卻堆起了笑意,隻見得他好一陣吞雲吐霧後,這才慢悠悠地道:“千把人的隊伍從海邊上到蘇州來,無非是兩種辦法,陸路或者水路。

水路最容易查,這江南的水係雖然發達,可能操辦千把人水運的船行可不多,稍微問一問就能弄明白。而如果是走陸路的話,沿路的補給隻怕就不是個小數目。這些倭人除非是有人在背後支援,否則沿途必然就會留下蹤跡。去各個鎮裏問一問那些商行,看看有沒有人大宗采買糧草,到時候這些倭人的來路自然就清楚了。”

寧老頭這話一說完,安胖子卻是連忙點頭應和道:“對,對極。果然薑還是老的辣,寧老爺子這一番分析在情在理,比我可強的太多了。”

那邊曹喬木見寧老頭拿出了這麽個方子,雖然乍一眼聽上去也覺得甚為巧妙,可私底下卻又覺得似乎哪裏有些破綻,因此一時間便對安胖子的恭維充耳不聞,隻是皺起了眉頭,眼神卻是掃向了自己左邊一直戴著鬥笠的這位神秘人。

曹喬木也不過是臨時調派來江南協助趙雲安查辦南京府河堤案子的,在此之前雖然也稍微接觸過監察府的人,可對於三地的頭目卻是隻聞其名不聞其聲。今次因為蘇州府的事情,三地的頭目被他連夜以密訓招來,這才算是見著麵了。

而安胖子和寧老頭都還好,雖然負責杭州府的胖的不成樣子,而負責蘇州府的則老的隨時可能進棺材,可兩個人畢竟都還算是曹喬木可接受的正常範圍內。惟獨這南京府的這位,從一進門,這鬥笠就沒摘下來過,甚至連聲音也沒發出過一句,當真是比監察府還監察府了,由不得他不好奇。

不過,到了這個時候,曹喬木卻是下意識地轉過頭來。不知道怎麽的,曹喬木就是覺得眼前這個神秘人能給自己一個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