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逆反

按譚縱的計算,即使那些監察的人都跟明朝錦衣衛似的能無孔不入,可真要去府衙後院去取那帳薄,也隻能在晚上去,否則一個不好打草驚蛇了反而不美。故此,譚縱便難得的清閑了一個下午,更是難得的點了清荷的名來陪自己午休。

似這等有侍妾陪寢的事情,譚縱這幾日也漸漸習慣了,更是學會了靠這些小事情來平衡後院裏的關係。比如喚清荷來陪寢,看似隻是幾個後院裏的女子輪轉著來,今兒個又正好輪著清荷了,可有午餐時譚縱那第一筷子的魚肉打底,聰明的人自然會明白譚縱的意思。

如果換在深宅大院裏頭,似譚縱這番舉動,幾乎便等同於清荷要被獨寵了。

可譚縱是什麽人物,後世看了那般多的小說、電視、電影,那些子後宅宅鬥的事情可謂是經驗十足了,因此那邊剛拉了清荷一把,這邊就親自給蘇瑾梳了頭,又把金釵給蘇瑾親自戴上了。雖說這釵子的分量不夠重,可光“家姐”的名頭擺在那,就足夠蘇瑾去美的。

似這等左右逢源的把戲,譚縱在後世便玩過,否則也擺不平老婆與小三的平衡關係——敢帶著老婆與小三一起逛街還不怕打起來的那個市裏也就他這一位了。

至於院子裏的第三個女人蓮香……譚縱卻是有意識的暫時性忽略了她:一來是懲罰她不拿婚契當回事,二來也是譚縱看出來了這女子就是個大咧咧的性子,根本看不到這裏頭的彎彎道道。

而那些譚縱希望她懂得,自然有清荷會變著方的去提醒她——這點譚縱是可以肯定的。

這一覺睡起來,因為沒了煩心事,譚縱自然是精氣神十足。

親昵的在未醒的清荷唇上啄了一口,譚縱自個穿戴好了衣裳出了房間,這才發現蘇瑾正帶著瘦腰、露珠、花蕊三個小丫頭在那做女紅。這會兒都下午四點多了,可蘇瑾頭上還頂著那個歪歪斜斜的仕女髻,上頭未插什麽惹眼的珠釵,隻有一根毫不起眼的金釵。

聽見開門的響動,蘇瑾抬頭看了一眼譚縱,給了譚縱一個清爽的笑容,又低下頭去指導幾個丫頭繼續女紅。

譚縱也不作聲,隻是拿眼看了會三個丫頭的進度,瘦腰似是作慣了的,隻是蘇瑾點評幾句便幹的得心應手毫無遲疑;露珠雖然看著有點慢,卻也做的認真;花蕊則是一副苦瓜臉,正一上一下拿著繡花針小心地穿來刺去的,似是從未做過。

撇開瘦腰不提,隻看露珠和花蕊的樣子,譚縱便可猜出這兩個丫頭的主子平日裏頭是個什麽人物了。

譚縱也不打擾幾個人,自個尋了本《大順律》,搬了張高背椅,又擺好了矮幾茶壺,這才開始翻起書來。這一回,譚縱卻不似前些日子那般好讀書不求甚解似的快速翻閱,而是仔仔細細地開始琢磨些裏頭的條款來:每一條每一例的仔細去讀了還不算,他又翻出來找同窗借的《大順朝重案要案實錄》之類的來看了進行對比好加深印象。

那邊蘇瑾見譚縱在院子樹底下看書,雖然算是閑書,可也算是能長見識的,畢竟大順朝的科舉不似前朝,多以務實為主。

而且譚縱早說過了,日後即便要去京城大考,他也隻想選理工類的,雖然日後隻能在戶、工兩部出仕,而且即是頭名也隻能位列二榜進士出身前五之後,不及儒學生身份尊貴,可這些在蘇瑾眼裏也不過是個起點問題而已。隻要操作得當,日後自然可以跳出戶、工兩部的框框,往其他部門發展。

再怎麽不濟,以進士出身的身份,不留任京城,外放為官也是不錯的選擇。這麽算起來,譚縱這會兒看《大順律》反而是在為日後作準備了。

正是有了這般考慮,蘇瑾才不會似那些個話本裏頭的小姐們似的,天天求著譚縱去看些聖賢書。至於譚縱能否高中,蘇瑾卻是全然不去理會的,隻看譚縱那些書本上密密麻麻的注解、答案,蘇瑾就知道來年大考時工科頭名的桂冠隻怕想要花落別家還真有些難度。

隻是,即便蘇瑾再怎麽聰慧,她也難以想到,譚縱看的比她還要遠,想的比她還要多。

過了晚飯,院子裏頭終於又開始鶯鶯燕燕起來,幾個丫頭陪著蓮香玩起了雙陸,清荷則陪著蘇瑾作些女紅,譚縱則是繼續下午的姿勢在院裏頭坐著,隻是手裏頭少了書本,卻多了份特製的粉色名帖,上麵還有著幾分玫瑰花露的味道。

這名帖是適才花蕊急不可耐的去叫晚飯時從掌櫃那取來的,隻看名帖上那一連串熟悉的紈絝名頭,譚縱便忍不住一笑,隨手丟到身邊的矮幾上。

毫無疑問,這張別出心裁的名帖自然是那些看陳舉吃了虧不爽的紈絝們的挑釁之舉:不論是粉色還是玫瑰花露,幾乎都是在諷刺譚縱家裏以女人為尊,暗指譚縱靠蘇瑾上位。

至於那名帖裏的內容,譚縱僅僅看了那題頭就懶得再看了——“字諭蘇瑾大家……”

若是換個心高氣傲的,指不定光這一張名帖就要讓譚縱與蘇瑾離心,可譚縱是什麽人物,似這等弱智到家的離間計根本不屑一顧,隻是把蘇瑾喚了來給她看了,便再懶得理會了。

若是蘇瑾想要反擊什麽的,便讓蘇瑾自己去辦好了,他卻沒這閑工夫——待日後借了蔣五的勢把王仁滅了後,這些家夥自然會知道這個世界上不是誰都能惹的。

時間匆匆而過,眨眼間外頭便傳來了九聲梆子響,客廳裏的蓮香已然失了玩鬧的興致,這會兒正打著嗬欠,那邊蘇瑾與清荷也沒了交談的話題,隻是安靜的做著女紅。幾個丫頭正在收拾東西,瘦腰得了蘇瑾吩咐,正要去廚房吩咐燒水,還來不及開門冷不丁門外頭就傳來了敲門聲。

“來了!”譚縱心裏暗道一聲,睜開眼,叫了瘦腰去擺好椅凳,又讓花蕊去準備茶水,這才親自把院門打了開來。

門外站著的正是蔣五,高塔似的胡老三則在後頭戒備著,一雙銅鈴大眼正咋咋呼呼地不停掃著院子外頭幾個探頭探腦的客人——院子外頭幾乎每時每刻都有人守著,就期盼著能見上蘇瑾或者清荷、蓮香一麵。

“公子若是再來晚些,怕是我都要睡了。”譚縱說笑了一句,揮手把蔣五迎了進來,又對著胡老三道:“夢花還未謝過胡壯士搭救蓮香之恩,且受夢花一謝。”說罷,便學著胡老三這等粗豪漢子的習性抱了拳,又作勢震了震手臂,倒也算是中規中矩。

有蔣五在麵前,胡老三自然不好多話,隻是裂開大嘴還了譚縱一禮,雙眼卻是直視前方,未往客廳裏還未來得及撤走的眾女瞄上一眼,顯得十分有禮有節。

待蘇瑾三個全部都撤進了蘇瑾的主臥,蔣五這才隨著譚縱進了客廳。這時客廳裏已然備好了桌椅茶水,譚縱在主位坐了,又請蔣五在左邊坐了,這才把幾個伺候的丫鬟一起攆進了廂房,然後開口道:“曹大人怎的未來?”

那邊蔣五顯然得了曹喬木的授意,表現的也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架勢,臉上似笑非笑的,一把折扇合了起來正拿在手裏把玩。這會兒聽見譚縱開口,蔣五才抬起眼皮看向譚縱道:“他自然是去辦事了。隻是怕譚先生等不及睡了,便囑我先來與先生聊聊,好解先生寂寞。”

見蔣五拿自己開門時的打趣反回來打趣自己,譚縱也隻是笑笑,似這等打機鋒似的對話原本就不是他的興趣所在,他也沒多少經驗,因此也不去理會蔣五話裏頭的挑釁,隻是暗暗思索蔣五獨自前來的理由。

以曹喬木手底下那些人的身手,譚縱相信要去府衙後院拿個帳薄絕對不會是什麽難事,便是宵禁了隻怕也難不住他們。似他們這些人,從來都是明暗兩部的,明麵上一夥,可暗地裏必然還有一部分不為人知的人。

這些人各有身份,可隻要朝廷需要,自然就會成為暗手。而以“後世”明代令人恐懼的錦衣衛為例,幾乎便是同時行使著間諜、殺手等各種職業才幹的事情。而這監察部門看似活在陽光下,即使太祖皇帝建立之初是為了嚴防外放官員貪汙舞弊,可這四百多年過來了,隻怕也變了味了,在陽光的背後必然也隱藏了一些不為人知的東西。

既然取帳薄不是難事,那曹喬木為何會讓蔣五一人前來?

譚縱隱隱覺得自己似乎中了曹喬木與蔣五的算計,可偏偏一時半會卻又想不明白,隻能與蔣五說些毫無營養的話打發時間,也免得蔣五看出破綻。

就在說話的空當,院子外頭忽然又傳來幾聲蛐蛐叫,譚縱不免一陣啞然——怎麽這會兒的暗哨都喜歡不分時節的學蛐蛐這玩意,難道不知道在有心人眼裏破綻特別大麽。

“慢著!”想到這的譚縱忽然心裏頭閃過一陣明悟:“我說這蔣五怎麽會大搖大擺的過來,原來是打著一箭雙雕的主意。”

一邊強忍住心底裏的不滿,譚縱一邊端起自己的專用茶壺灌了口涼白開下去:“想不到曹大人倒是行的好計策,隻是卻把我給坑了,當真是不當人子啊。”

“哦?”蔣五眼裏倏地閃過一絲詫然,似是不相信譚縱竟然這般塊就識破了曹喬木的想法,可隨即就把這份心思壓到心底,嘴裏卻是打起了哈哈道:“譚先生著實說笑了,曹大人可是極為看重你的,下午還與我說若是你能入監察部任職才是最好不過呢。”

“啊……”

蔣五這話一出,譚縱還未來得及品位話裏的意思,可主臥裏卻是忍不住發出一陣驚呼。譚縱聽得真切,立馬聽出來發聲的是最不懂的掩飾的蓮香,而聲音戛然而止,顯然是被捂住了嘴。

譚縱卻是不去想房裏的幾個女人的想法,隻是拿手摩挲著茶壺,左手則似彈鋼琴般不停地在腿上跳動。

毫無疑問,似蔣五這等人物,自然不可能空口白話的拿個虛話搪塞人。因此蔣五既然敢在譚縱麵前說,必然是曹喬木真的起了這番心思,而以監察部的特殊性而言,要特招個把人入內,根本不需要請示什麽人。

即便給的譚縱官位大點,以譚縱的身份而言,也不需要得到京城那邊的回函就能先斬後奏——似譚縱這等人物,即使不能在此案中提供幫助,可未來高中後也必然會成為監察部埋伏在文官集團裏一枚極其重要的棋子。

隻是,真要進了監察部,那可就等於給“自己”上了道枷鎖了。

日後若是不被暴露還好,一旦被暴露,隻怕便要與文官集團反目,到時怕是會為整個文官集團所不容,甚至連武官們也容不下他——此時可是大順朝文武二係聯手對抗監察、閹黨。

以一部之力對抗文武兩係,由此也可看出此時監察權利之大,甚至已經恐怖到了足以單獨對抗文武二係——這與明朝的錦衣衛幾乎是有異曲同工之秒,差別隻是監察部沒有處決動刑的權利罷了。

故此,若是有了監察部的暗中支持,譚縱幾乎可以肯定自己仕途必然會一帆風順,不管是貪汙還是腐敗,隻要不是數目太大,隻怕監察部知道了都要睜隻眼閉隻眼,甚至還要暗地裏幫襯一二,把一些證據給毀滅了。

然而,這當真能讓譚縱的仕途變成一番坦途麽?

與這個世界上的所有官員都不同,譚縱深深的知道,在所有能被人稱為“官家”的人眼裏,所謂的正邪不過是個狗屁,清官與貪官更沒有多少區別。官家們需要的隻是朝堂上的平衡,甚至還喜歡看到幾方勢力費勁腦子的互相打壓較勁,他則樂嗬嗬地坐在那個台子上看戲。如果有一方打破了平衡,官家們自然也不會介意來個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而一旦譚縱借了監察部的勢,別人看不出來,可官家會看不出來麽?即便官家昏聵點,可有蔣五這個皇子在,遲早譚縱也會被賣出來的——若是蔣五沒有問鼎的心思,必然會親自告訴官家;若是蔣五有這心思,必然會以此威脅譚縱為其賣命。

而無論是哪一點,譚縱到最後都必然會成為眾矢之的。介時,一個失去了價值的棋子,監察部的那些人,還會保護麽?

答案必然是否定的。

介時鳥盡弓藏隻怕還是好的,怕就怕是狡兔死、走狗烹!為了表明對官家的衷心,監察部的大佬們必然不會介意把譚縱隨手拎出局,然後再找個沒人的地方順手埋了。

而以監察部的特殊性質,譚縱又根本沒信心能把握住這些隱藏在陰暗麵的大佬們的把柄——如果哪天把握了隻怕死的隻會更慘,因此譚縱從頭到尾隻能成為監察部手底下的棋子,而永遠不可能成為一個棋手。

沒有牢固的官場基礎,隻能依靠某些陰暗勢力的幫助,不論放在哪朝那帶,都隻有一個結局——死!

故此,若想在官場毫無阻礙的步步高升,沒有深厚的背景,所有的空降都隻能成為浮雲,隻有從底層一步步往上爬才是王道——這幾乎已經成了官場上的鐵律!

想通這些,譚縱終於打破了客廳裏的沉默,抬起頭來,對著蔣五道:“蔣公子說笑了,夢花何德何能,竟能蒙曹大人看中。隻可惜,夢花誌不在此。”

譚縱話音剛落,主臥內再度傳來一聲驚呼,隻是此時發聲的卻成了清荷,顯然她不曾料到譚縱竟然會拒絕化名蔣五實則安王的這等尊貴人物的提議。

“哦?”蔣五眼裏再度閃過一絲詫異,忍不住嘲諷道:“莫非譚先生年紀輕輕看破了紅塵,想攜嬌妻美妾笑傲山林不成?”

譚縱是個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物,此刻想通了,卻是不假思索的回答蔣五道:“蔣公子又說笑了,似我這等性情的,又怎會舍得這花花世界、萬丈紅塵,便是這幾日閑在家裏也已經讓我覺得渾身不是味道了。”

譚縱這番話一反前麵遮遮掩掩故作高人的神秘姿態,幾乎就差直接跟蔣五說“我想參合你們的事情,你們快點弄點事情來給我幹了”。

蔣五顯然被譚縱這番一反常態的話弄得有點暈,過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道:“亞元公何出此言?”

聽見蔣五的問話,譚縱腦子微微一轉,卻是瞬間就明白了蔣五話裏的第二層含義——蔣五這是在問自己想要什麽呢!

譚縱心裏略微一盤算後便張口答道:“人生在世,所為不過權、錢、名、利而已。而此四者中,名、利看似流芳百世,可誰死後不是一抔黃土,即便是前朝揚帝這等坐擁四海臣服偉業之人傑,死後也終究是坐困棺木而已。既如此,要這名利又有何用?故此,我便當一回真小人!”

此話剛停,主臥裏卻是傳來了蘇瑾的驚呼聲。

而蔣五聽了譚縱這番話,眼神則開始遊移不定,顯然是一時間不知道如何答複譚縱——譚縱的這番話給他的衝擊太大了。

譚縱這一番話,已然徹底表明了心思:不要名、利,自然要的是權、錢。

“好,好一個真小人,我曹某人佩服。”

隨著話音,庭院裏終於傳出腳步聲,正是曹喬木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