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正屋的大廳裏,一左一右,涇渭分明地站著兩幫人,左邊是畢時節和那些鹽商,右邊是一名白麵無須的中年人和一幫五大三粗的壯漢。

其中畢時節和白麵無須的中年人坐在椅子上,而其他的人立在兩人的身後,雙方怒目相對,現場的氣氛顯得緊張、壓抑,大有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的架勢。

在這兩幫人中間是梅姨和一名容顏秀麗、神情憔悴的絕美女子,梅姨用手絹捂著左邊的臉頰,看看左邊的畢時節,又瞅了瞅右邊的那個白麵無須的中年人,一臉的無奈。

“想必這位就是曼蘿姑娘了。”進了大廳後,譚縱向畢時節微微頷首後,上下打量了一眼那名絕美女子,笑著問向梅姨。

“黃公子,打擾了你喝酒的雅興,實在是抱歉。”梅姨連忙迎上前,苦笑著說道。

“曼蘿見過黃公子。”曼蘿隨後走過來,衝著譚縱福了一身。

“不愧是揚州城的花魁,果然風華絕代。”譚縱啪一聲收了折扇,衝著曼蘿微微一笑。

“公子過獎了,小女子隻不過機運比較好,僥幸贏了而已,在江南能稱的上風華絕代的,隻有南京府的蘇大家和杭州府的舞墨姑娘了。”曼蘿聞言,再度向譚縱福了一身,臉上流露出一絲笑顏。

“曼蘿姑娘不是病了嗎?怎麽屋裏如此熱鬧。”見自家老婆被誇,譚縱心中不由得一陣暗爽,他環視了一眼屋裏的人,故作不解地看向梅姨。

“讓公子見笑了。”梅姨看了看畢時節和白麵無須的中年人,無奈地搖了搖頭。

“畢公子,這位仁兄,曼蘿姑娘有恙在身,不便久站,兩位能否給在下一個薄麵,出去喝一杯酒。”譚縱看了一眼麵帶病容的曼蘿,笑著衝畢東城和白麵無須的中年人拱了拱手,說道。

“有勞。”畢東城聞言想了想,站起了身,微笑著衝著譚縱一拱手,他已經清楚對麵那個中年人不好惹,準備接受譚縱的調解。

譚縱衝著畢東笑了笑,扭頭看向了白麵無須的中年人,白麵無須的中年人瞅了他一眼,旁若無人地閉上了眼睛,裝模作樣地小憩起來,好像根本就沒有將譚縱放在眼裏。

“我們金爺沒空,要去你們去。”這時,一名立在中年人身旁的一個黑臉大漢衝著譚縱說道。

“曼蘿姑娘,不知道黃某能否請姑娘前去喝上一杯水酒。”譚縱聞言笑了笑,對此不以為意,轉向了曼蘿,笑著問道。

曼蘿怔了一下,不由得看向了梅姨,梅姨微微點了點頭,她這才向譚縱福了一身,“曼蘿榮幸之至。 ”

“畢公子,請!”譚縱隨即一側身,衝著畢東城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對那個中年人視若無睹,好像無視了他的存在。

“黃公子,請。”畢東城知道譚縱這是在為曼蘿解圍,快步走上前,客客氣氣地也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糧商和鹽商們見狀不由得麵麵相覷,弄不清兩人這是怎麽了,此時的關係就像是一對老朋友似的。

王胖子將這一幕看在了眼裏,微微點了點頭,譚縱既然想在揚州城裏紮根做生意,那麽在麵對“外來敵人”的時侯,必須要和揚州本地的勢力“同仇敵愾”,這樣才能真正在揚州城獲得立足之地。

或許,這才是他前來這裏的最主要的原因。

“閣下好大的威風,難道視在下於無物嗎?”譚縱和畢東城剛走到門口處,身後傳來一個尖細的聲音,顯得有些娘娘腔。

那個白麵無須的中年人睜開了眼睛,麵無表情地看著譚縱。

“內……內侍。”聽聞此言,王胖子的臉色不由得一變,雙目流露出震驚的神色,心中暗自說了一句。

從京城來、麵白無須、飛揚跋扈、娘娘腔,王胖子幾乎可以肯定,這個說話陰柔的中年人是京城裏來的太監。

不僅王胖子,絡腮胡子等糧商也都大吃了一驚,怪不得畢東城欣然接受了譚縱的邀請,原來中年人的來頭竟然如此之大。

綠柳不由得擔心地看向了譚縱,心裏暗自為他感到著急,怪他多管閑事,惹出這麽大的麻煩來。

“黃某剛才已經邀請了閣下。”譚縱聞言停下了腳步,扭身微笑著望著中年人,一副淡定從容的樣子,沒有一絲的慌亂。

包括畢東城在內,屋裏的人紛紛將目光集中在了譚縱和中年人的身上,大家誰都聽出來了,譚縱剛才的那一番話雖然是笑著說的,但是綿裏藏針,一點也不客氣。

“你走可以,她留下。”中年人與譚縱對視了一會兒,伸出白皙的手指一指曼蘿,神情傲然地說道。

譚縱聞言,扭頭看向了曼蘿,笑著問,“曼蘿姑娘,你答應陪這位仁兄了?”

“小女子有恙在身,無法陪客。”曼蘿看了一眼梅姨,衝著譚縱微微搖了搖頭。

譚縱聞言,扭身看向了中年人,笑著說道,“既然如此的話,這位仁兄,曼蘿姑娘已經答應陪在下喝上幾杯,仁兄不妨一同前去,咱們把酒言歡,也是人生一件快事。 ”

中年人聞言,頓時一聲冷笑,他邊上的那個黑麵大漢隨即臉色一沉,冷冷地盯著譚縱,“小子,把那女的留下,乖乖地給爺離開,免得找不自在,否則的話到時候你哭都來不及。”

譚縱聞言,上下打量了黑臉大漢一眼,微微一笑,“你是個什麽東西,這裏有你說話的份兒?”

“找死!”黑臉大漢聞言頓時勃然大怒,噌地抽出了腰上的鋼刀,他周圍的人跟著紛紛抽出刀來。

與此同時,站在譚縱身後的鄭虎等人也拔出了腰裏的刀,湧到了譚縱的身前,與黑臉大漢等人對峙。

大廳裏頓時寒光閃閃,空氣中頃刻間就彌漫起了濃烈的火藥味兒。見此情形,圍在譚縱和畢時節身旁的糧商和鹽商們愕然對視著,誰也想不到刹那間譚縱就和中年人刀兵相向。

“傻瓜,你怎麽能是他的對手。”綠柳見狀,不由得微微跺了一下腳,臉上流露出了焦急的神色。

對於曆朝曆代的百姓們來說,皇城都是一個高高在上的存在,充滿了濃厚的神秘色彩,在民間有著各種各種的傳說。

出於對黃泉的敬畏,地方官員們對那些出宮到地方辦事的宦官、宮女和大內侍衛莫不盡力巴結、小心伺候,生怕得罪了這些有著“通天之力”的爺爺奶奶們,一時不慎給自己惹下大禍。

雖然這些宦官、宮女和大內侍衛可能隻是宮裏的一個小角色,無法讓地方官們加官進爵,可他們往往是後宮哪個嬪妃的人,代表了那些嬪妃的利益。

萬一伺候不好了導致他們在那些嬪妃麵前說一些不利於自己的小話,而這些小話又恰巧經過那些嬪妃的口傳進了官家的耳朵裏,那麽到時候連哭都來不及了。

況且,即使那些小話傳不到官家那裏,後宮的嬪妃們又豈是等閑之輩,身後往往有著這樣那樣的勢力,得罪了她們就等於得罪了那些勢力,搞不到有一天莫名其妙地就丟了官,鋃鐺入獄。

在綠柳看來,譚縱的家世即使再怎麽厲害,那麽也犯不上為了初次見麵的曼蘿得罪了宮裏的那幫人。

曼蘿的雙目禁不住閃過一絲異樣的光彩,從譚縱進門的那一刻起,她就在暗中觀察著譚縱,麵對著中年人的壓力,譚縱的表現可謂舉重若輕,一點也不落下風。

就在雙方劍拔弩張之際,院子裏忽然響起了一個粗壙的聲音,“大庭廣眾之下之下就敢拔刀相向,還有沒有王法了?”

伴隨著這個聲音,一名中年人領著一幫捕快快步走進了房間,此人是揚州府巡捕司的押司孫合。

孫合今天晚上抓了一名殺人越貨的江洋大盜,為了慶賀,在將那名江洋大盜關進了牢裏後,他帶著一幫兄弟來飄香院喝酒。

剛進飄香院的門,孫合就聽說有京城的人在飄香院裏鬧事,於是就趕過來查看,先不說梅姨平常對他關照有加,單憑這是同知顧斯年的地盤,他就不能置之不理。

剛才,孫合遠遠地就看見大廳裏刀兵相向,於是開口喊了一聲,使得現場緊張的氛圍頓時淡化了不少。

“孫押司,你怎麽來了?”梅姨見到孫合後,連忙迎了上去,笑著說道,“這裏沒事,客人們不過開開玩笑而已。”

“開玩笑最好,根據大順律例,聚眾鬥毆者,杖二十。”孫合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看了譚縱和中年人一眼,又瞟了一眼畢東城,沉聲說道。

孫合見畢東城也在場,立刻感到大勢不妙,從現場的局勢上來看,譚縱和中年人都不是好惹的,故而擺出了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這樣的話兩邊都不得罪。

“這位大人,你的官威好大呀,連情況也不問清楚,一上來又是大順律例又是杖二十什麽的,是不是覺得在下好欺負呀?”中年人聞言,冷笑一聲,尖著嗓子看向了孫合。

“操,內侍!”孫合一聽中年人的娘娘腔,臉色刷一下變得蒼白,心中不由得暗自說了一句,怪不得中年人看上去有些陰柔,原來是個太監。

“孫大人,你給評評理,曼蘿姑娘答應在下去喝杯酒,而這位仁兄卻攔著不讓,是不是有些欺人太甚?”譚縱見孫合的臉色變得難看,微微一笑,問道。

“這個嘛……”孫合聞言,頓時變得左右為難起來,這個理他是斷然不能評的,否則的話那就將自己給陷進去了,既然譚縱敢與中年人動手,那麽必然有所依仗,他誰也不能得罪。

“孫大人,在下先點的曼蘿姑娘,連銀子都交了,可是這位公子卻橫刀奪愛,非要曼蘿姑娘陪他喝酒,你說他是不是無理取鬧,故意找碴。”中年人冷哼一聲,爭鋒相對地看著孫合。

“這個……這個……”冷汗瞬間就順著孫合的臉頰流了下來,這又是一個棘手的問題,讓他難以回答。

“我看不如這樣,兩位爺抽簽,誰抽中了曼蘿今晚陪誰。”就在孫合進退維穀的時侯,梅姨忽然開口,打起了圓場。

“這樣好,這樣好。”孫合聞言禁不住鬆了一口氣,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訕笑著說道。

“在下今天晚上就是衝著曼蘿姑娘來的,豈可空手而歸?”現場的人們不由的看向了譚縱和中年人,中年人冷笑一聲,一口就拒絕了。

“在下今晚勢在必得。”譚縱見狀啪一聲合上了折扇,傲然說道。

“這……這可就麻煩了,曼蘿姑娘隻有一個,而你們卻有兩個。”梅姨聞言,一臉無奈地看著譚縱和中年人,試探性地說道,“兩位爺都是來找樂子的,為了曼蘿傷了和氣不劃算,我們飄香院還有別的姑娘,不如讓她們來伺候兩位爺……”

“梅老板,你這是什麽意思,欺負我們是外地人嗎?明明已經收了錢,豈可言而無信,真的認為我們是好欺負的?”不等梅姨的話說完,中年人身旁的黑臉大漢打斷了她,冷冷地說道。

“是妾身考慮不周,還望這位爺見諒。”梅姨聞言,連忙向中年人陪著笑臉,“願意雙倍賠償,諸位今天晚上在飄香院的一切花銷都算在妾身的頭上。”

“你以為我們爺缺那兩個破錢?”黑臉大漢冷笑一聲,雖然態度看起來依舊強硬,不過語氣卻稍微緩和了。

“妾身知道大爺不缺這點兒錢,是妾身的錯,惹得大爺敗了興致,還望大爺給妾身一個改正的機會。”梅姨見狀,連忙提高了價碼,“三倍,妾身願意三倍賠償。”

黑臉大漢聞言,看向了中年人,中年人微微點了,同時瞅了一眼譚縱。

“我們爺看在你誠心悔過的份上,這次就不計較了。”隨即,黑臉大漢向梅姨說道,同時頤指氣使地一指譚縱,“但是他必須要給我們爺賠罪。”

此言一出,屋裏的人不由得看向了譚縱,尤其是梅姨,雙目中充滿了期望的神色。

“你確定,真的要我給你賠罪?”譚縱盯著中年人看了一會兒,微微一笑,頗為耐人尋味地問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