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蔣怒

“韓老,你說那姓譚的當真會這般輕易的入彀?”王動細心的給對桌的韓一紳續上茶水,這才坐回位置道:“那譚縱狡詐如狐,學生就擔心被他瞧出破綻來。”

韓一紳是南京城有名的學究,又是王仁的幕僚,因此王動從小就拜在韓一紳名下。隻是有王家的深厚背景,王動卻是從小就被人伺候慣了,根本不是個願意花功夫下毅力苦讀書的,因此兩人也僅僅有師徒的名分,真正的感情卻算不得深厚。

不過,韓一紳向來醉心仕途,因此即便王動從不拿正眼看他,他卻也不說破,因此兩人倒也維係著這一層微妙的關係。而王動若是心情好或者別的什麽的時候,倒也會自稱一句學生。

這一次王動被其父王仁關在家中靜讀,可心裏對譚縱等人的一口氣卻是壓之不下,而家裏的師爺做做雜事還成,若要論謀略,還是得父親王仁的幾位幕僚。

而最得王動信任的展暮雲奉命去了蘇杭監督今年的河堤工程,李醉人卻是個惹人厭的老酒鬼,王動卻不知道這人怎會這般嗜酒如命的,當真是一天不喝上幾斤就覺得渾身發癢。這般算下來,展暮雲不在,李醉人幫不上忙,能幫上忙的,也就隻有韓一紳一個了。

隻是前段日子韓一紳正負責替王仁給南京城轄區內的河堤把關,因此已經有幾日未入府來,王動還是無奈中派下人去把這位人老心不老的老師尋了來——隻是這句老師王動卻是已然有多年未出過口了,也就是有求於人了才讓下人喊了聲老師。

而這韓一紳也不愧是王仁手下三大幕僚之一,僅花了一日的功夫便依靠從春二那處得來的消息,下了一個套子等著譚縱去鑽。

“別情你卻放心,我觀這譚縱雖說有些謀略,可終究還是少年心性,這次中了亞元必然心高氣傲。今次若是知道了李發三未將他所托之事辦妥,必然會去尋那李發三的麻煩。介時,別情你隻許吩咐下人照做就是。”

見韓一紳鎮定自若,王動便放下心來。他雖然不齒這人的為人,但對韓一紳的謀略卻是信得過的,否則也沒辦法給自家老頭當了十數年的幕僚還深得信任。

兩人又稱熱飲得幾杯茶水,期間韓一紳也不去問王動的學問如何,更不會去教訓王動要好好學習天天向上,隻挑些王動感興趣的話題,譬如風花雪月什麽的,因此兩人倒也有說有笑。

又過得片刻,王動卻是忽地想起件事來:“韓老,那李發三的家小可藏好了?”

“別情盡管放心,我已然命人趁夜將人偷偷帶去城外別院了。此事做的隱秘,斷然不會為人所知。隻是那處卻是我家心潔修心之所,卻是怕這一去卻是擾亂了她的心境。”說話時,韓一紳嘴角卻是含著笑,說到心潔二字時,更是有意無意看了王動一眼。

“這個老狐狸。”王動麵色不動,心裏卻是忍不住咒罵了幾句。

韓一紳嘴裏的心潔本是他的幼女,自女兒成年後這兩年,韓一紳已經多次在王仁麵前提過其幼女與王動的婚事,隻道兩人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正是良配。隻是王動厭惡韓一紳這一心仕途的老家夥,因此便有些恨屋及烏,連帶著把韓一紳的幼女心潔也厭惡上了,哪會同意這門婚事。

而王仁自己本身卻也有些考慮:這韓一紳雖說在南京城裏頭名聲響亮,經學造詣驚人,可看韓氏子弟幾十年來卻無一人大考得中便知這韓氏底蘊如何,說不得就覺得兩家有些門不當戶不對,又如何會讓自家獨子與這種門戶家庭聯姻。

聯姻聯姻,正是要兩邊門當戶對才好。因此王仁早已然與自家夫人商量好了,待應付完京城來的欽差便要夫人與王動回山東老家一趟,說不得就要說一門門當戶對的親家,也好收了王動的心。

至於韓一紳這邊,王仁也盤算過了。雖說王動的大婦位置不能許給這韓心潔,可等王動考上舉人,卻是能娶上兩房平妻,倒也不算辱沒了這韓心潔了。至於妾室的身份,王仁卻是不會拿出來的,著實有些傷人,憑白傷了兩家的和氣。

這些門道,雖然王仁不曾與王動說過,卻架不住慈母對兒子的一番溺愛,因此早早就被王動知道了。有了這些底細,王動更不將這韓一紳放在心裏,這一次還是迫不得已而為之。

不過,王動自然不會傻到與韓一紳當麵翻臉,現在有求於人且不去說,便是王仁那兒也還有事情要韓一紳辦著。因此王動便故作熟絡道:“倒有些日子未見著心潔妹子了,怕是新年以來便未來過家裏頭了吧,前幾日還聽小妹說起過呢,直埋怨心潔妹子把她給忘了。”

“我倒忘記了心潔與小姐還是總角之交,看來回府後還需命人將這丫頭接回來,兩家還是要多走動才好。”韓一紳說著哈哈大笑起來,臉上便布滿了得意,似是已然覺得女兒已經穩入王家了一般。

“那我待會回去可要與小妹說說。”王動也陪著韓一紳笑了兩聲,可眼中卻分明是對韓一紳的不屑。

兩人又說了些子東西,王動正感覺無趣,這時候卻有下人小跑過來,恭敬地給王動遞過來一張*。

將下人喝退,王動將那*展開一看,卻是四個大字:雀兒歸槽。

這四個字本事王動給下麵人吩咐的暗語,道是譚縱入得李發三家門後,便要暗中窺視的人立馬將寫了這四個字的*遞來。因此一展開*,王動心裏便是一陣激動,可他卻又不想在韓一紳麵前表現出來,說不得便強忍了心中情緒,臉上卻是一副雲淡風輕的做派。

那邊韓一紳如何老道,又怎會看不穿王動這些小伎倆。隻是他人老成精,自然不會傻到去揭穿王動好漲自己的臉麵,因此也是同樣一副做派。隻等王動主動將*遞過來,韓一紳才隨意地掃過那幾個字,隨後嘴角扯出一副高深莫測的笑容道:“恭喜別情了,這回大仇得報啊。”

“承韓老吉言。”王動一拱手,卻是又主動給韓一紳續好了茶水,隻是這時候這茶水卻已然涼了。

“古怪,古怪,當真是古怪。”譚縱看著雖然害怕的渾身發抖,卻偏偏緊咬著牙關不鬆口的李發三,眼睛裏不由露出一副思索神色道:“你這人莫不成不是李發三?”

隻是譚縱剛一說完,便有自己否定自己道:“不可能。似李發三這等人物,且不說有無人會去冒充,即便真要冒充,除非將這南京城裏頭的人換個遍,否則也會被人查出來。既然如此,你又為何睜著眼睛說瞎話呢?”

那邊蔣五卻似是絲毫未聽得譚縱的話一般,隻是不停在院子裏看來看去。隻是他越看,眉宇間便皺的越深。

譚縱無意中發現蔣五神色變化,心中便是一凜:能讓蔣五這位皇子露出這副形態,必然是他已然發覺了什麽,而這事情又必然引起了蔣五的厭惡,否則斷然不至於這般神態。

譚縱曾給蔣五下過一個正義人士的定義,因此心裏頭便隱有所覺,拋下了仍然瑟瑟發抖李發三開始查探起這院子來。

隻是譚縱卻與蔣五(和諧)不同,他主看的乃是那堆堆在牆邊的碎木。

李發三是個中人,不是個木匠,家裏又哪來的這些碎木、板條之類的東西。而且隻看那些茬口參差不齊,而且色澤明亮,顯然是新折不久,而且還不是使用器具鋸、切、斬斷,倒更像是被人強行折斷的。

隻是,這些東西,卻隻能說明李發三家中曾遭過歹人,卻說不得其他。因此譚縱便將那堆木塊隨意翻開,待那堆碎片被丟棄的滿地都是時,他終於在最後麵發現一件不一樣的東西。

“我算是明白了。”譚縱舉著手上的一塊紅色木片對蔣五與胡老三道:“我適才還在奇怪呢,原來如此。”

蔣五見譚縱拿著塊鑲了小鉚釘的木片得瑟,便有些感覺無趣。而胡老三卻是咋咋忽忽道:“你明白甚子?莫不成是明白怎麽生孩子了?”說罷,胡老三卻是自顧自地笑了起來,顯然是對自己把譚縱說成了女人感覺異常得意。

“你!”被胡老三這般胡攪蠻纏的打岔,譚縱心裏不免又置氣起來。隻是想到先前的失分,譚縱卻是不敢再在蔣五麵前胡亂說話,便不理會胡老三,而是把那木片丟到李發三懷裏道:“發三兒,這東西你還記得吧?你可莫要唬我說你沒見過此物哦。”

果然,那李發三拿著那木片看得半晌,眼淚不知不覺就流下來了。隻是這時候李發三卻是一言不發,隻是把那木片攥在手心裏,便是連手掌被刺出血來了也是不管。

見這李發三仍然不言語,譚縱便有些不耐。

譚縱拾到的這木片真說起來,卻也不是什麽貴重物事,隻不過是一直匣子的一麵而已。可譚縱曾從蘇瑾幾女房中見過,這等匣子都是女子放些如發簪之類的金銀器小物件的。而李發三一個男人又如何會用這些東西?

也正是看到這物件,譚縱才想起來,這李發三家雖然不大,卻有主臥廂房兩間,而且房間裏雖然空曠,卻床榻卻是有的,顯然兩間屋子裏都應該睡著人。可這會兒李發三卻隻有孤家寡人一個,他的家小卻是不見了。

隻是,這等事情,若是李發三自己不說,即便譚縱推測出來也是無用。想到這兒,譚縱卻是耐著性子在那堆木料裏找了半天,終於尋了些料子漸漸搭了起來。

看著譚縱在地上擺的物件漸漸成型,卻偏偏因為手腳不夠搭到一半就散架,蔣五便讓胡老*幫忙。未過許久,一架被拆成了十幾片的木馬卻是拚合完成。

看著這搖搖欲墜的木馬,蔣五與李發三的神色頓時變了。蔣五是出離了憤怒,顯然已經想明白了這李發三家裏發生的事情。而李發三卻是從暗自流淚變成了嚎啕大哭。

“哎。”

看著李發三這麽一個大老爺們蹲地上嚎啕大哭的模樣,譚縱心裏也是有幾分不忍。隻是這事情既然已經發生,而且極有可能是衝自己來的,他即便如何不忍,卻也不得不狠下心來揭開李發三的傷疤。

況且,譚縱自覺有蔣五做後盾,即便自己本事不濟,有蔣五在,終究還是能幫李發三把家小給救回來。譚縱從始至終都沒想過李發三的家小會被殺害,因為這實在是不合常理,更與街坊鄰居特別是孩子的歡樂情緒不符。

“蔣公子,你且看看這事情如何處理吧?”譚縱對著蔣五一拱手,隨後又瞄了一眼李發三,臉上也不知道是兔死狐悲還是別的什麽,反正讓蔣五異常的不爽。

實際上,譚縱是真的愧疚,他自覺著李發三定然是被自己拖累的,否則斷然不至於一個八麵玲瓏的中人會經曆這等事情。

而且,先前這李發三不讓他進院子裏,顯然是有心讓他譚縱避免危險,隻是譚縱自己自投羅網才遇著了那幾個賊人。而若不是門外有胡老三壓陣,隻怕譚縱還真得交代在這。到時候,把譚縱的屍首往李發三家一拋,再給李家來個人間蒸發,更有王動的暗中阻擾,隻怕這案子就要成為南京府的一樁懸案了。

而被譚縱這麽一問,已然怒火中燒的蔣五更是怒發衝冠,說不得就喝斥譚縱道:“處理?什麽怎麽處理?你以為人人都與你一般模樣隻考慮自身麽。我這就要帶這人去問問王仁,他這南京城裏頭究竟是個什麽情況,竟然連有人家被擄了都還不知道,而事主更是怕的不敢去報案!我看他王仁這官是白做了!”

看著氣憤填膺走出院門的蔣五,譚縱卻是輕籲口氣,心知這事情蔣五怕是管定了,說不得就放下了心裏的石頭,便是愧疚也少了許多。

譚縱瞧著硬拽著李發三走路的胡老三已然出門,這才趕緊跟了上去,卻是連門也懶得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