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一紳啪的一耳光打在崔俊臉上,旋兒又覺得仍不解氣,幹脆抄起手裏拐杖要去打崔俊,卻被邊上的韓世靜攔住,連道打不得。

韓世靜倒不是真覺得崔俊打不得,實則是擔心自己家這位老爺子動了真氣,最終還是傷了自己的身子,著實不劃算的很。

而原本誌得意滿而來,卻不想剛把自己的得意之作說出口就被人先打後罵,崔俊心裏又哪能痛快的了。隻是他知道這韓一紳雖然自身無甚權勢,但架不住其深受知府老爺王仁信任,又是王大公子的先生,當真是南京城裏頭數得著的頭麵人物,即便是自家“親”舅舅崔同知崔奕見了也要對其禮讓三分。

崔俊忍著臉上火辣辣的痛,心裏不由一陣腹誹:“說不得這一頓打罵卻是隻能放在了心裏頭了,這一生怕是都沒得機會還回去了。”

崔俊雖然沒甚子學識,但這些蠅營狗苟的東西倒是懂的許多,因此即便是被其架空了的宋濂也不甚埋怨他,反倒覺得有這崔俊的幫忙,自己平白多落的一身後空閑,讓自個多了許多時間耍度,正好合了他的性子。

隻是他的心事又豈瞞得過閱盡世人的韓一紳,說不得就提起老腿把崔俊一腳踢倒在地:“渾蛋小子還不服氣,你可知你這自以為是的一招會惹來多大的麻煩?你當真以為你那狗屁倒灶的舅舅能護你一輩子?我呸!”

崔俊和崔同知的關係,明裏是舅甥,實則毫無半點血緣關係,便是連遠親都算不上。這崔俊的名頭更是進公門前改的,原名卻是黃郡。

隻是崔同知當初看中了這崔俊風流俊俏的寡母,便暗地裏收了其做外室。因為其母當時已然有了崔俊這麽個九歲大的兒子,崔同知便是愛屋及烏,這才有了崔俊這麽個義子。隻是這崔同知偏偏又極好名聲,因此便讓崔俊喊其表舅,卻是想撇清關係。

隻是,這南京城的官場圈子又能有多大?這麽點事情能瞞的過那些平頭百姓,卻瞞不過圈子裏的有心人。因此這南京城官場裏頭,基本有點頭臉的人物都知道這崔俊與其“舅舅”的關係,隻是礙著崔同知的臉麵不說罷了。

不過韓一紳一向倚老賣老慣了,即便在王仁麵前他都能舍下一張老臉來賣弄幾句,又哪會在意崔同知這麽個任勞任怨慣了的副手,因此在這崔俊麵前根本懶得去顧及許多。若非看在這崔俊總算是好心辦了糊塗事的份上,他怕是早就破口大罵了。

“今兒個這事你便莫要再管了。你手底下那個小卒子你也回去叮囑好了:偷偷給宋濂換了喂了追魂散的箭的事情絕不許他說出去。若是實在管不住這嘴,你便出些銀子讓他去鄉下躲些日子,待這陣風頭過了再回來。若是再管不住,你應該知道怎麽做才對。”

等崔俊唯唯諾諾地走了,韓世靜卻是把自家老爺子扶椅子上坐住了,這才壯著膽子提起心裏頭的疑問問道:“父親,雖說這崔俊不聽吩咐私下裏動了手腳。隻是,那人不過是個武夫,即便日後有機會進血旗軍,咱們也不需這般忌諱吧?

況且李發三已然回來了,那譚縱夥同同夥一起衝擊府衙的罪名已然坐實,即便是有這身功名護身,此番怕是也罪劫難逃。既如此,便是崔俊節外生枝想借機除了那莽漢報仇又有何妨?父親這般擔憂,莫不是擔心血旗軍??隻是這莽漢已然中了追魂散,即便天生神力,怕是也無甚用處,父親又何必擔心趙老將軍為了區區一個死人來找咱家麻煩?”

韓一紳卻是完全無視了兒子一通絮絮叨叨的疑問,隻是努力讓自己平心靜氣,但那貴公子的臉卻始終在麵前盤旋不去,擾得韓一紳心裏無形中就多了一層擔憂,更是連兒子的疑問都懶得回答了,隻是搖手道:“你不懂,你不懂!”

見老爺子不肯說,韓世靜卻是也不敢再問,隻得又把頭伸出窗戶,看了外頭的形式,見胡老三雖然氣喘籲籲,但靠著一把重禪杖卻逼得血旗軍二十來號人近身不得,隱隱中似乎有突圍跡象。恰好這時候見著譚縱去攔宋濂,韓世靜便忍不住向自家老爺子匯報道:“父親,那譚縱有動作了。 ”

韓世靜說這話原本不過是想讓老爺子能把心思轉回來,免得老爺子想太多傷神,卻不料自己這話反而更泄了老爺子的氣。

“罷了,罷了。時也?命也?這譚縱運勢如此強勁,別情惹到他,怕沒這麽容易善了啊!隻希望這次莫要引火燒身才好,否則我們韓家怕是經不起那位一怒啊……”說罷,卻是不再搭理兒子,自個微微顫顫站了起來。

“引火燒身?”韓世靜在窗口見著老態龍鍾的父親艱難地邁著步子走出了房門,根本不似往日裏頭的意氣風發,不由地傻愣住了。

隻是在這時,門口又悠悠傳來一道毫無中氣的聲音:“你且吩咐人去李發三家那邊把事情布置妥當了。這事既然做了,咱們便要做的妥當。記得自己且莫要出麵,隻吩咐下麵人去辦事便好。”

“宋押司。”譚縱見宋濂沉吟不語,不由得加重語氣道:“我適才剛從李發三家出來,我敢擔保李發三家必然遭了禍事。”

宋濂狐疑地看了譚縱一眼,顯然料不到譚縱竟然敢拿這事打包票。隻是見譚縱神色不似作偽,說不得便隻能先應承下來道:“這事宋某知道了。隻是,如今且待宋某將眼前這事解決了再說。”

說罷,宋濂卻是斜跨一步掠過譚縱身體。正要引弓搭箭,不料眼前又是一暗,卻是又被人攔住了——竟又是譚縱。

宋濂這次終於動了真氣,說不得雙眉微微一挑,盯著譚縱的眼神就漸漸銳利起來:“譚公子這又是為何?莫非當真想阻攔本官辦案麽?”

譚縱卻是再度微微一笑道:“宋大人,本官阻攔你自然有阻攔你的理由。”

譚縱第一次說本官這兩字時尚有些遲疑,可待他第二次說出時卻是說不出的順暢,就好像他天生就應該喊這一句一般。隻是譚縱這個本官卻讓宋濂忍不住動了動眉,顯然是不明白譚縱這麽一位剛剛中舉的士子又如何成本官了。

隻是,待看見譚縱從袖口裏溜出的一塊銘牌後,宋濂卻是幡然醒悟,這才明白譚縱這堂堂一個南京府亞元竟然做了監察。

隻是,這事關重大,宋濂也不敢怠慢,說不得就將那銘牌取了來細細觀看。

譚縱卻是不願意如此早就暴露在外人眼裏,因此就有些不放心道:“宋大人最好小心些,莫讓別人瞧見了。”

“下官省得。”宋濂低聲一諾,卻是拿手指在銘牌上輕輕扶過,待正反兩麵都驗證過後,這才恭敬地將銘牌遞還給譚縱道:“下官南京府八品巡撫押司宋濂見過六品監察遊擊大人。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見宋濂如此,譚縱卻是沒了高興的興致,隻是對著宋濂道:“你速帶人去李發三家勘察現場,我隨後便至。”說罷,譚縱又倏地點點宋濂腰間掛著的箭囊道:“這箭拿我看看。”

“大人要看自然省得。”宋濂神態恭敬,甚至有些拘謹地把箭支連同箭囊全數送上後,又有些猶疑道:“大人覺得此事如何解決方好?”卻是拿手指了指已然困頓於地,正艱難喘息的胡老三。

“這事極易,你也不用難做。”譚縱輕聲吩咐過了,這才裝作毫不在意道:“你這箭上喂了毒?”

宋濂這廂正琢磨著譚縱適才話裏的意思,這時候突聽“喂毒”二字,心裏就有些突突,頓時想起來自己射的怕不也是位“監察大人”?隻是好在宋濂心中無愧,因此雖然有些畏懼,但神色倒還算正常道:“稟大人,宋濂平日裏因為要捉拿些盜匪之流,因此這箭上便沾了些蒙汗藥,卻不曾喂毒。”

“蒙汗藥?”譚縱這會兒卻不知胡老三乃是個藥罐子,是從小被藥喂大的,又怎會懼怕區區蒙汗藥。因此,對於宋濂說的蒙汗藥他騙信了,隻當胡老三現在是藥性發作,而之所以能撐到現在不過是身體素質變態,蒙汗藥這等神物也能靠肉身硬抗而已。

隻不過,在箭鏃上染蒙汗藥的巡捕,譚縱這還是第一次聽說過,便是後世那些個小說電視電影裏也沒見過,喂毒的倒是有不少。

隻是這宋濂既然如此鎮定,譚縱自然沒有懷疑的道理,說不得又叮囑了一遍後這才走回蔣五身邊道:“蔣公子,我與那位宋押司已然說妥了。你這會兒便帶老三回去吧。怕晚了那蒙汗藥發作起來,沒人能將他抬回去。”

“蒙汗藥?”蔣五眼中略過一絲疑色,隻是見譚縱神態正常,便懶得去糾正譚縱話裏頭的錯誤,更懶得將這等子皇家秘聞告予譚縱。

隻是蔣五這會兒對譚縱感觀略有改善,說不得就從善如流點點頭,隨即沉聲喊道:“老三!”

蔣五說話聲音不大,但偏偏這一句話卻讓原本已然漸漸不支的胡老三猛地一醒,便似是得了解藥一般,竟是拿這禪杖三下兩下將周圍血旗軍驅散。

而與此同時,觀戰許久的嶽飛雲卻也是同時開聲道:“甲二,甲七,歸隊。”

這些血旗軍得的軍令原本就是協助宋濂,前些時候更是瞧見宋濂自己將箭支全數交予了譚縱,因此早就有心撤退,不過是在應付而已。這會兒得了軍令,更是懶得再應付,幹脆放開陣勢,任搖頭晃腦的胡老三闖出陣去。

而這時候,嶽飛雲卻是才發現胡老三竟然頗聽蔣五的話。隻是他先前卻是下意識地將蔣五與譚縱忽視了,這會兒聽得蔣五說話,這才記起來這胡老三似乎不是一個人來的。

想起出兵時得的軍令,嶽飛雲卻是心神一動,頓時想出個兩全其美的法子來。

隻是還不待他將這法子用出來,卻見著適才說話的蔣五卻領著仍然搖頭晃腦以增神智的胡老三大大方方的走了過來。這麽一來,卻是來嶽飛雲頗有些躊躇,竟是一時間不知道如何開口。

就在這時候,蔣五卻是麵無表情的向嶽飛雲丟出一塊牌子,隨後也不理會嶽飛雲異樣神態,徑直道:“帶我去見趙老將軍。”

譚縱眼尖,那玉牌子在空中翻轉而過時卻被他視線抓了個正著:正麵上陽刻了三個字:成王府;背麵上卻是陰刻了三個字:趙雲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