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新宅

王府偏廳,三四支燭火在乳白的薄紗罩裏搖曳著,泛白的火舌不停地吞吐,綻放出朦朧的光線。四周的角落裏頭,幾串大紅的燈籠高高掛著,把整個偏廳照的透亮。

南京城知府王仁與幕僚李醉人對席而坐,不大的圓桌卻擺了一桌上好的席麵。雖然多是冷拚,但卻也香色誘人,最是適宜下酒。

“醉人,你對譚縱印象如何?”王仁輕輕放下酒杯,腦海裏不由閃過那個麵色俊雅的年輕人的身影。

“譚縱?便是那個自稱繁花盡的士子?”李醉人斜睨了王仁一眼,心中不由地思量起來。

譚縱這個名字第一次出現在王府眾人的耳朵裏的時候,卻不是這人成了南京府的亞元,而是這人與王仁的大公子王動王別情爭風吃醋,竟是想將江南名歌姬蘇瑾收入房中。

蘇瑾一向被王動視為禁臠,又如何能容得下譚縱這一文不名的童生!

且不去說王動如何惱羞成怒,要趁王府為了河堤賬薄而要放火燒了庫房獻計以譚縱為替死鬼將之一起害了,便說他李醉人在聽聞此事後不也是忍不住驚詫了一番麽!

要知蘇瑾這女子可不簡單,雖說是名動江南,可南京府周邊諸府卻也早傳遍了這剛烈女子以死明誌的清名,便是南京府附近的交州、株洲也有些士子舉人專門慕名而來,至於那些愛好風雅的名士就更是數不勝數。

這些子文人也不聽曲卻隻為見這蘇大家一麵便打道回府的。株洲長沙府更有一些好事的士子寫了些“不入流”的吹捧文章大肆傳誦,為這蘇瑾造勢。

更有甚者,傳聞北地有些書商甚至已經刊印了些以蘇瑾為模板的小說話本,甚至連以蘇瑾為主角的春戲話本都有了。

說不得,蘇瑾這剛烈女子在這江南諸府中已然清名太盛,便是諸府知府若是想對付這女人時也不得不考慮下士子們的反應:隻怕這緝捕蘇瑾的文書剛發下去,那邊得知消息的士子舉人們怕是就要造反了,甚至連南京府府衙的門檻都要被人踏爛!

在開明的大順朝,似這等事情一向是屢禁不止的,便是官家聽了也不過是笑罵幾聲荒唐,卻不會真個去下旨拿人。

好在這蘇瑾一慣低調,雖說常受人邀請在諸府走動,但卻極少與官場人物交往,倒是與那些士子舉人們常有往來,常在一塊飲茶品詩,偶爾也有撫琴交友的。李醉人早前也曾無意聽蘇瑾貼身丫鬟小蠻說過,這蘇瑾與交州“前科”解元李慕白、亞元王宇存便多有書信往來,便是株洲那邊的解元、亞元也是有聯絡的。

而這李慕白上次大考已然中的,得了個官家欽點的榜眼,現正在翰林院裏頭修書,據說不日就要進吏部了。而這王宇存卻是得了二榜第七,在京裏頭待了一年後,去年被李閣老看中,此時也在洪州上任,主政一縣民生了。

李醉人曾想過,若是這蘇瑾有些野心,私底下略施些風流手段,怕是就要把江南諸府的這些個解元、亞元們一網打盡了。待若幹年後,這些個解元、亞元們若是攜起手來鬧事的話,在這朝堂之上可不也是一股不可小覷的勢力麽,怕是連閣老們也得絞盡了腦汁、費盡了心思拉攏才能將這些個人安撫下來。

好在這機會極為渺茫,而蘇瑾要是這般做了那也不能稱之為蘇瑾了。

而譚縱能將這蘇瑾收入房中,卻又著實出乎李醉人預料。

自譚縱與蘇瑾立了賭約後,初聞譚縱名諱的李醉人曾尋春二好生打探了一番譚縱的消息。隻聽聞這譚縱雖然在鹿鳴學院裏頭素有才名,交友也廣,更甚得那位坐鎮書院的孫老大人賞識,曾引得這位孫老大人曾一度動了創造“師徒翁婿”佳話的念頭,可最終卻又因為孫老大人唯一的女公子反對而把這事擱下了。

隻是,雖然做不成師徒翁婿,可兩人關係卻不見生疏,反而更顯熟絡。據小道消息稱,這譚縱已然拜了孫老大人為師——卻不是那種徒有虛名的師徒關係,而是真正的師徒相稱!

而這譚縱身世也隻是一般,家裏也不過是有近百畝良田而已,便是加上家裏頭的下人也不過十人,這還是算上了家裏頭打長工的佃戶。不過,這譚家在餘杭一帶倒是素有名聲,平日裏在春夏二汛後也時常拿些米黍搭棚施粥,卻是頗得當地百姓敬重,便是家裏頭的田地也常因為田租比別人略低些而被人搶租一空。

隻是,即便這名聲再高,恐怕也難以打動蘇瑾才對。可出人意料的是,這蘇瑾卻偏偏應承了這譚縱的賭約,甚至還真的願賭服輸,乃至於自己掏銀子給自己贖了身子,更是在放榜當日就搬進了這譚縱在客棧裏的小院。

當真是羨煞旁人啊!!!!

可若僅僅是這樣,這譚縱也僅僅當得一句幸運兒而已,又如何入得主政南京府十數年的王仁的法眼。說不得,還是因為最近王仁心裏頭的大事都把這譚縱或多或少的牽扯了進去。

先是火場一事。

雖說賬薄燒了個幹淨,但譚縱能夠死裏逃生卻是讓這局留下了一絲破綻。雖然照常理來說,這書院裏頭區區一個士子暫不可能接觸這稅務知識,而且從書院裏頭打聽得來的消息也的確印證過這譚縱從未看過這些“閑書”。

但世事無絕對,誰也不知這譚縱是否天賦異稟,因此李醉人便在事後立即向王仁提議過為防萬一,幹脆一了百了以絕後患,以免以後滋生禍端。隻是,這事卻被王仁給擱下了。

再是今日韓一紳對付譚縱一事。

雖說韓一紳做的隱蔽,隻可惜譚縱一夥與血旗軍一眾在府衙前鬧的太大,即便能瞞的了一時又如何能瞞過一世。況且韓一紳來報過,這譚縱似是與那位偷偷出京暗訪江南的安王趙雲安攪和到了一起,更是不得不讓人警惕這人的能量。

根據京裏頭最新傳來的消息,這安王趙雲安正是官家派來暗訪的人選,下江南的時間卻是比那些個明察的官老爺要早了數月。唯一能讓王仁稍微心安的,卻是這趙雲安既然到得這會還不曾發動,想來是這幾月來在江南逛了半圈卻一無所獲所致。

想及此處李醉人便大浮了一白,隻因這河堤上偷梁換柱的法子正是他想出來的。若非是這個法子,想要湊齊每年送到京城裏頭的那二十萬兩的銀子怕不是要愁白了王仁的頭。

雖說春二從蘇州帶回來的線報曾說過這安王趙雲安曾在蘇州與蘇瑾有過接觸,更是有客棧的眼線聽過這位公子爺曾在那幢小院前喊過“蘇州故人”。但無論如何,這譚縱與趙雲安攪和在一起,卻讓李醉人隱隱覺得有些不安,隱約覺得似是會因為這兩人的胡亂攪和,而使得原本鐵板一塊的南京城裏頭出些漏子,最後埋葬了南京城裏頭這大好的形勢。

想完這般許多後,李醉人也是在心裏頭糾結了許久,最後終於無奈下了個結論:“不好說,不好說。隻是,這譚縱的運勢未免也太好了,每每有難便有貴人相助。大人,要我說,為防萬一,還是趁這譚縱羽翼未豐,先下手為強的好。否則,即便他與安王隻是初識未曾明了內裏明細,隻以大公子與這人的間隙,怕是等這譚縱得勢便要回過首來為難我們了。”

見李醉人又提這事,王仁微微點頭,隨後卻又搖頭道:“此時正是多事之秋,卻不宜多生事端。否則,若是惹得蘇瑾報複,怕是不光是那些士子舉人,便是安王也要光明正大的參與進來,到時候卻是不美了。這會兒,還是讓這位王爺在下麵慢慢查吧,隻等那些京城裏頭來的老爺們查完了,這位王爺自然也是要跟著走的。先放放,先放放吧。”

“那大公子那?”李醉人卻是無可無不可的。他本就是個幕僚,平日裏頭也隻負責向王仁獻策獻略、提些建議,最終拿事的還是王仁自己。隻是,按王仁的念想,府裏的大公子王動怕是就要約束好了,否則若是再與譚縱衝突起來,以這會兒的形勢而言怕是會惹來變數。

“放心,別情那兒我已然讓韓老去打過招呼,趁明兒個翠雲閣晚宴的機會便要他與譚縱和解。還有那個叫小蠻的丫頭也讓他一起送回去,這會兒的確不宜再沾惹這些東西了。待過了這幾日,我再讓他回山東老家去。”

“大人既然有了全盤考慮,倒是學生多慮了。”李醉人將杯中酒飲盡,灑然一笑道:“隻是既然大人對這譚夢花有些興趣,學生便去會會他。說不得,這能說出夢裏繁花盡的家夥還是個不可得的妙人呢。”說完,卻是搖晃著身子,也沒個正行模樣的自顧自走了。

王仁卻是又在偏廳裏獨坐了許久,到得最後,桌上的兩壺酒已幹,但桌上的冷拚卻是誰也不曾動過一下,那兩雙拿銀箔包了的玉筷更是連葷腥都未沾著半點。

夜,漸漸冷了。

天漸漸黑了下來,譚縱卻是快累的想睡了,卻是昨日幾女回來後興致勃勃地與譚縱說找著了稱心的好房子,二進二出前麵帶了個院子後麵帶了個花圃。雖然麵積不大,但卻精致的很,很是讓幾女歡喜。便是蘇瑾都心動不已,便自己做主直接花錢買了下來。

原本按譚縱的意思,不過是租下來方便些日子,想來一家人終究是要回餘杭去的。即便不回餘杭,以譚縱目前在職的官身來說,隻怕也是要回京城裏頭去聽差,想留在南京城裏頭怕是難之又難。

隻是蘇瑾既然已經定了調子,譚縱自是不好駁了她的臉麵,隻得應承下來。

而當譚縱說要重新修葺過再入住的時候,幾女卻是都不情願,隻道在客棧裏頭住的煩了。譚縱這會兒才記起來,這幾日裏頭自己因為在蔣五幾人身上花費的心神太多,竟然忘記了清荷與蓮香還有幾個丫鬟擠在一間房裏頭。

也就是清荷大度些,否則似這等事情,怕是遭惹反了人了。

於是乎譚縱心裏頭一軟,便應承了下來,這才有了這一整天的事宜。

雖然四個主子加三個丫鬟的東西不多,也就是些衣服被褥什麽的,但新宅子裏頭本就是空置了許久的,大件的家具基本都要重新添置。一些小件的看似可用,可荒廢的久了也基本要棄用。因此譚縱就陪著三女在北市挑揀了整整一個白天的東西,就這麽一個白天卻是讓譚縱又找回了後世陪女朋友逛街的感覺,雖然累是累點,但有幾女跟著倒也倍有麵子。

特別是蓮香,這女子最是大膽,不僅未著麵紗,相反還特意打扮的妖嬈了些,便是連額頭上都沾了耀眼的金額,一個勁地挎著譚縱的胳膊美滋滋地笑,也不知道這女子是真的天真如此,還是故意挑逗譚縱,亦或是刺激蘇瑾。

忙活了一天後,又找了車馬行的人幫忙,這宅子總算將將布置下來了。隻是後園的花圃什麽的卻還要再找人修葺過,便是宅子裏頭的一些木料也得重新上漆。現在這會兒看過去卻是有些破敗。這卻是著急搬進來的後果了。

隻是,與另外一樁事情比起來,這些都不過是些小事。真正讓譚縱心累的,還是自己剛一搬好家,李發三便領了幾個身材粗壯的仆婦進門。

“亞元公,您吩咐的事情,小的這回總算辦成了。”甫一進門,李發三就朝著譚縱喜笑顏開道。

譚縱看著幾個貌似恭敬的仆婦,各個身高馬壯的,手上俱是一手的老繭,想來是做老了事的。隻是越是這般,譚縱卻是越發討厭這李發三了,直想給這家夥一拳。

拉過李發三,譚縱陰惻惻道:“你這是想給我家裏頭埋釘子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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