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功虧一簣

譚縱問這一句卻不是無的放矢。

所謂其人若死,其言也善。這李醉人在明知必死的情況下,所說的那些個事情必然不會是他精心編造出來的,而應該是他自身有感而發。例如他向王仁諫言要除掉譚縱,可王仁卻未采納,這一點便顯得十分合理——若非如此,這李醉人也不需要以自己的性命相陪,誘譚縱一塊去喝那“毒酒”了。

隻是這李醉人雖然心思縝密,但終究還是敗在了無孔不入的監察府暗間手上,真正是功虧一簣。

不過,正是因為如此,才更顯得這李醉人品行高貴。旁的不敢說,但是與這李醉人相比,譚縱卻是自感自愧不如的。再說句誇張的,兩人的品行那是相差不可以道裏計!

“那李醉人如今還在偏房睡著呢。”李發三小心應了一聲。

對於這李醉人的算計,李老頭卻是已然告訴他了,因此對於譚縱這會兒的想法,這李發三也是有些摸不準脈絡,不知道譚縱究竟是想整治這李醉人一番好發泄發泄心裏頭的火氣,還是要留著李醉人的性命,甚至是使些手段讓這李醉人自覺轉成監察府在王府的內應。

故此,這李發三隻能是譚縱問什麽他就答什麽,多了就不敢說了,就怕嘴賤最後弄巧成拙,反而惹了譚縱的怒氣。

有安王趙雲安點名,這李發三這會兒又如何敢再得罪譚縱這樣的人物。

“偏房?”譚縱一愣,隨即大步走出房門,轉頭看看,立即就朝隔壁的房間走了過去。

這小院子就兩間房,譚縱這間應是李老頭兩口子平日裏睡的主臥,雖然家具都顯得老舊,但是物件倒還算齊全,該有的都算是有了。而隔壁這間,自然便是李發三說的偏房。

這房間顯然不常住人,雖然床之類的物什都有,但明顯看的出要破敗的多,顯然是淘換下來的老東西,便是最顯新的那件木桌怕是都有七八年光景了。那些常拿手碰的地方,都已然磨的發亮。

方一進門,譚縱便看見正垂著腦袋倚在床邊的李醉人,說不得就換了副欣喜的語氣道:“醉人兄,這一覺睡的可好?你那酒可是把咱們倆人都給坑苦了。”

李醉人聞言,抬起頭來,斜視了譚縱一眼。這會兒這李醉人的眼中也不知道究竟是個什麽狀態,看起來有疑惑,有遲疑,有憤恨,但更多的卻是迷茫。顯然,這李醉人到現在這不清楚為什麽自己親自下的毒到最後竟然成了讓人昏昏大睡的蒙汗藥。

“看見你譚大人還活蹦亂跳的我就好不了。”李醉人淡淡地譏諷了譚縱一句,卻是一改先前喝酒時那副掏心窩子的心態,反而像是要與譚縱劃清界限一般。

譚縱倒是極為理解這李醉人的心態。先前不過是認為兩人必死,所以親熱些也無妨,便是說些平時不能說的事情也是可以的——例如直言罵王動是個敗家子這一類的。可這會兒既然倆人都沒死成,那麽這李醉人自然不可能再做這等事情。

“這李醉人倒是個直性子。”譚縱心裏頭就是一樂。

“醉人兄卻不必如此。”譚縱笑了笑,也不埋怨他想害死自己,更不會提這一茬事情,隻是出聲道:“你醉人兄現今已然是我監察府的階下囚,想要出去怕是不大可能了。”說罷,譚縱又投機地看了李醉人一眼,見這家夥果然沒有半點反應,不由地歎了口氣,心知這位能為王仁去死的人物根本不會給自己留下任何拉攏的機會。

隻是,譚縱記得這位李醉人曾說過,他是覺得若是留了譚縱在,王仁便有身陷囹圄的危險,因此這必然就成了這李醉人的一個心結,卻是可以好生利用一番。

想及此處,譚縱心裏頭說不得就盤算了一番,想試試看能不能打擊打擊這李醉人,最後再討出點話來,也好省了許多功夫。隻是,這套話也不簡單,說不得開頭還是得繞繞圈子才行。

“如今醉人兄在南京城裏頭失蹤,王知府那會有什麽反應咱們就不去想了。我隻問一句,你說王知府會將那位展先生調回南京麽?”

李醉人聞聽此言,掃了譚縱一眼,隨後卻是背過身去,根本不搭理譚縱。

對李醉人的這幅反應,譚縱卻隻是笑笑,根本不氣惱什麽,反而饒有興致地坐到這李醉人身邊道:“按常理說,如今雨雲壓城,看這雲也沒個邊際,隻怕咱們整個南京府都在這雨雲下麵。王知府心係子民,定然不會在此時將那位在蘇杭二州監督水利的展先生喚回來的,你說我這話說的可對麽,醉人兄?”

展暮雲被調去蘇杭二州監督水利的消息本是從蘇杭一帶傳回南京來的。這李發三是南京城的暗間頭目,自然是第一時間掌握了這條消息。適才這李發三趁譚縱醒來時,便借機將這消息說了,也算是讓譚縱享受了一回監察府的便利。

譚縱這一番話說的合情合理,更是認定了王仁的仁心,因此這李醉人卻是終於回應了一次,道了句“我縱觀江南諸府,能做到心係子民這四字的,怕也隻有王仁王知府這一位了。”

李醉人說到這兒,卻是又歎息一聲:“隻可惜,朝堂之爭終究還是牽扯到了民間。眼看王知府即將身陷囹圄,我卻無能為力……我著實愧對王知府知遇之恩。”

“這話我卻不認同。”譚縱卻是灑然笑道:“說到心係子民,你說縱觀江南諸府隻他一人能做到此點,我卻不大認同。”

“哼,我花三年時間遊曆江南,對於那些個官員的德行我又如何會不知,一個個都隻顧著撈錢賺取民脂民膏、中飽私囊,又有幾個會如王知府這般勤勉為民的?”李醉人卻是直接反駁譚縱話道。

“嗬,隻怕這王仁在你眼中已然如同聖人在世了吧?”譚縱卻是換了口氣譏諷了一句,隨後又道:“別的不說,你隻說說這南京府裏頭,為何會有王動這等紈絝?甚至為了一己私怨,竟是連番謀劃要取我性命。我且問你,若這王仁當真如你說的那般,又如何會有這麽個紈絝兒子?所謂子不教父之過,隻這一點這王仁怕是就當不起你那評價。”

“至於你說這王仁勤勉為民,我卻更不同意了。”譚縱站起身來,在房內走了幾步後,又停下來對李醉人道:“我也不說其他,我隻問你一句,王仁在這南京府裏當知府這般多年,這南京府的百姓可得了什麽好處沒有?是能餐餐吃上肉了呢,還是年年都有新冬衣穿?”

李醉人想了想,卻是想不出什麽辯駁的話,最後隻得擠出一句道:“你簡直是無理取鬧!”

“無理取鬧?”譚縱卻是笑著道:“你隻覺得這王仁是難得的勤勉為民,是個難得的好官。可在我眼裏,這王仁與那些個蠢官相比,不過是五十步與百步,誰也別說誰。”

“旁的且不去說,隻說這王仁每年為了從水利款子裏撈銀子,便想了個換河堤築石的主意。這難道不是王仁在草菅人命?你且莫說王仁有萬全之策可保河堤不失,我隻問你一句,若是這雨下個三天三夜,待洪水一起、洪峰過境時,你們在那河堤上留的那些個漏洞可經受的住,能保得住麽?”

譚縱說到換河堤築石時,李醉人的臉色便有些變了。待譚縱說起“河堤上留的那些個漏洞”時,李醉人卻是真正驚訝了,他顯然未曾料到譚縱竟然將這般隱秘的事情都查了出來。

隻是,李醉人心知這事事關機密,是真正的事關重大了,因此不得不違心道:“你說的那什麽換河堤是什麽意思?”

“嗬,嗬嗬~”譚縱輕笑幾聲,卻是懶得去看這李醉人臉色:“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們既然能想到這般主意,便不許人看出來?再者說了,你們自以為做的萬無一失,卻不知這監察府的暗間遍天下,便是鹽稅衙門和漕幫裏頭也安插了釘子。”

譚縱這話不過是隨口說的,但李醉人卻是信以為真了,連聲道難怪、難怪。

譚縱卻不會去提醒他真相,隻是繼續打擊李醉人道:“便如你說的,如今人證物證確鑿,若是王爺想要抓捕王仁,怕是隨時都可以動手。隻是王爺擔心這幾日氣候異常,萬一有水患,還是得這位王知府出麵才能將這水患治好。兵法有雲:臨陣換將,大忌啊。”

李醉人聽了,心神卻是猛的一振。他一直都覺得,若是再讓安王與譚縱再這麽查下去,王仁遲早會出事,因此才會在獻策不納後,妄圖以命換命,將譚縱除掉。

而這時候,卻聽譚縱說及安王早有人證物證,不過是顧慮大雨將臨,不能臨陣換將,這才打算暫時緩幾天,頓時有些信了。

隻是這李醉人剛想說話,卻又忽然想起什麽,連道數聲“不對”,又轉過頭來衝譚縱道:“好一個譚夢花,我竟是差點被你誑住了,當真是好巧舌!”

見李醉人忽地驚醒過來,譚縱雖然暗道功虧一簣,可這場麵上卻是不願意認輸的,因此仍是那副表情道:“我誑你什麽了?我與你說,你不怕死,可這南京城裏頭怕死的人卻多。別的就不說了,隻說你們王府的那位大賬房李熙來,你說南京府這麽多帳薄,他當真能做的天衣無縫?哼哼,隻怕明日我一查帳薄,他便要嚇個半死。介時,我不愁他不跳出來反水!”

李醉人聽後,先是目瞪口呆一陣,隨後卻是哈哈大笑道:“你去,你且去,你盡管去查他,哈哈!”

見這李醉人笑的這般歡暢,譚縱眉頭一皺,心裏頭忽然就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連忙問道:“你笑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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