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天乍驚雷

韓世坤的忠心,亦或者說是頑固,已然完全超出了譚縱的預估。這讓譚縱不得不重新審視在這個時代,這個仍然以儒教為尊的社會“忠”之一字所代表的含義。

隻是,即便韓世坤自首,譚縱卻也沒這般好心放過王動、陳舉、華英、焦恩祿這四個紈絝。以事情暫未完全查清為由,譚縱硬生生地將王動這些個人摁在了監牢裏。

“大人,這似乎有些不妥當吧。”王三思慮了許久,在譚縱作勢要走時,終於還是忍不住開聲道:“既然主犯已然自首,那麽王動幾人便脫了嫌疑了。再壓在牢裏,怕犯人家屬會有意見啊。”

“犯人家屬?”譚縱帶著戲謔的表情看著這王三,嘴角的嘲諷讓南京城的牢頭不得不把頭低了下去,根本不敢與譚縱對視。

過了一會兒,譚縱覺得差不多了,這才開口道:“這會兒犯人家屬不是還沒來麽,待犯人家屬有意見再說吧。”

見譚縱施施然地走了,王三卻是來不及去抹額頭上的冷汗,連忙招呼人去王府的別院尋王奉先。以他一個王家下人的身份,自然是沒資格進王府稟報的,隻得通過王奉先這位王府的武藝教頭了。

譚縱方走出大牢,迎麵立即有一個穿著巡捕服飾的年輕人迎了上來。譚縱瞧了會,覺得這人有些麵熟,隨後才想起來這人似乎是宋濂的心腹,時常跟在宋濂身邊行走的。

隻是譚縱這會兒對宋濂都高了許多階,這些個跑腿的他又如何會去在意,故此他根本不知道這人的名字。好在譚縱也清楚,自己記得與否根本不影響什麽,這年輕人也斷然不會因為這事還怨恨自己。

“大人。”這年輕人走到譚縱身邊,連忙一個躬身行李,隨後才開頭道:“宋押司讓小人立即請大人過去,說是有案子發生了,或許會與那件事情有些影響。”這人道完,忽地又連忙接話道:“這是宋押司原話,小人並未作一字篡改,請大人明鑒。”

“無妨。”譚縱揮揮手,卻是毫不在意地走過這年輕人身邊。

由於李醉人的“通風報信”,譚縱即使再笨這會兒也知道這案子必然是李熙來這位隻見過一麵的老家夥,王府的大賬房的案子發了。

若是先前不知道,說不得譚縱還真會屁顛屁顛地去瞧瞧。可這會兒既然已經清楚了,譚縱就沒了這個興致了——一個凶案現場而已,而且還是被毒死的,難不成去看死人麽?

“你便回去與你家押司說,這事我已然知曉了。”說著,譚縱忽地又停下步子,也不回頭,隻是淡淡道:“讓他不用太多心,這案子簡單的很,不需要想的太複雜。”

譚縱說完,卻是又揮揮手,竟是自顧自走了,隻留下那年輕的巡捕在那躬身告退。

譚縱斜倚著身子,靠在一張上好紅木製成的胡**。這胡床做工精致,木料上的雕刻栩栩如生,一看便知道不是凡品,也不知道這客再來的老板從拿弄來的,竟是放到這來討好韋德來這位戶部侍郎了。

可惜韋德來頭部傷重未愈,根本睡不得這等硬板床,隻能躺在軟榻上,因此早搬出了房間。趙雲安得知後,卻是不避諱地住了進來,也讓那些個欽差團裏兩部的隨員都是心裏犯怵,隻道這次趙雲安是準備動真格的了。

譚縱來時,趙雲安卻是正在房裏沐浴,便讓譚縱在外間等候。譚縱隨意慣了的,也沒去細想這裏頭的避諱,堂而皇之就在這胡**靠了下去。

他自然也不知道,在旁人眼裏,似他這等待遇便已然是絕對的心腹才有的了。說不得,已然有些清楚趙雲安的隨員私下裏道,這譚縱怕是已然與趙雲安打小的伴當胡家老三胡盡忠一個地位了。

“難不成真的隻能下盤和棋?”譚縱暗自思索著這南京城的局勢,以及可能的發展。

事實上,到了這會兒,因為韋德來的突然受傷,趙雲安已然有了最光明正大的借口插手這一次的案子,甚至直接將整個案子攘進了懷裏。這也是趙雲安在與譚縱商議時,譚縱提出來的一個極為重要的建議。

以譚縱的稅務知識,要從南京府中的帳薄裏查出來點問題來那實在再正常不過了——除非南京府的帳薄沒半點問題,但這絕對是不可能的。譚縱很清楚,這世上,就沒有誰敢拍著胸口說自己的帳薄一點問題都沒有。

這就好比後世那些財務人員上崗前,在夜校進修要學的第一內容就是如何做一個假賬。

隻是,那一次的火災,卻是成了一個極大的問題。

在當時看來,譚縱那一場自導自演的火簡直就是神來之筆。不僅硬生生破了王家安排的必殺之局,而且還讓譚縱留下了足以翻盤的物證。

隻是在這會兒看來,這場火災卻也同樣給了王家同樣的借口。一場火災失火,特別是這火還是譚縱這位遊擊大人親身經曆的,這便讓譚縱不得不吞下王家可能的敷衍。

譚縱這時候想想,真真是成也大火、敗也大火,幾乎就要讓譚縱認為是命中注定了。

隻是,好在李醉人犯了個小錯,竟是私下裏毒殺了李醉人,卻讓王仁身上多了層枷鎖。想必這會兒王仁已然因為李熙來的死而糾結著吧。

“如何,去過大牢了?”

不知什麽時候,趙雲安卻是一身華服的從內間出來了。

“剛回來。”譚縱點點頭,也不懂什麽尊卑地,就這麽大喇喇坐著:“適才卻是得了個消息,想來對咱們這案子卻是有些助力。”

“哦?說來聽聽。”趙雲安在江南這麽幾個月,特別是跟著曹喬木東奔西跑、東躲西藏的,這會兒卻也是不講那些個皇家禮儀了,自顧自地就與譚縱分床而坐。那慵懶樣若是讓那些個下人見著,怕不是會嚇出一地眼球來。

“王家的大帳房,就那個我曾與你說過的李熙來,今兒個被人毒死在家裏頭了。”譚縱淡淡地說道:“宋濂曾過來問過我,我做主讓他把事情壓著了。”

“這事你做的不錯。”趙雲安想了想後道:“這時候這大雨說下就下,若是這事情弄的滿城風雨,對抗洪卻是不利。”

譚縱聽過後,臉色未變,心裏頭卻是忍不住汗了一個。他隻不過是想壓著這事,好讓王仁疑神疑鬼,增加這王仁的心理壓力而已。卻不想這趙雲安卻是直接聯想到了抗洪上。譚縱不得不承認,兩人因為屁股下的位置不同,看事情的確也有差異。

譚縱自然不會蠢到去解釋這些,隻是轉移話題道:“那位成大人今日去秦淮河可有什麽發現?”說罷,看向趙雲安的眼神卻是隱隱帶了幾分期盼。

“暫時還未有通報過來,不過看時間也差不多了。”趙雲安卻也是對這位成大人抱了許多期望的,因此話語裏說不得就多了幾分善意:“不過昨日下了場大雨,怕是這水位要漲了。估計他這會兒也很難去自習查勘。”

譚縱卻是未想到這般許多,隻是沉聲問道:“若是這位成大人未發現的話,你看我是否要過去說一聲?”

趙雲安自然知道譚縱話裏的意思,顯然譚縱指的是南京府偷梁換柱的法子。而且,因為譚縱提醒,曹喬木已然派監察府的人去巡視過,那些個有問題的地方都已然暗暗記下了。若是有譚縱提醒,這成告翁必然可以加快速度,到時候這王仁便脫不開罪了。

即便帳薄查不出什麽問題來,可一個督下不嚴的罪名卻是足夠摁住這位王仁升遷的前景。而再加上李熙來這位大帳房的死,特別是這下手的人又是李醉人這位在王府內深得王仁器重的幕僚,王仁自然脫不開一個殺人滅口的罪責。如此一來,王仁身上便已然坐實了兩項罪責,將這事捅上去官家最輕都是一個調離的結果,重點的話,貶官流放也是可能的。

而若是譚縱再能從帳薄裏找到一些證據,這王仁便是死罪難逃,說不得抄家也是要的。

“還是等等吧,一切以大局為重。”趙雲安卻仍是擔心這秦淮河的河堤是否仍然承受住這一次的大雨,因此卻是不肯在這個時候輕易拿下王仁。

譚縱這時候卻是理解趙雲安所想,因此便點頭道:“我看這雲越壓越黑,這雨怕是就這一兩天的事情。若是可以,不若先與王知府知會一聲,也好捏合彼我兩方,省得浪費人力物力。”

趙雲安點點頭,卻是又衝譚縱揮手道:“此事我已然有了安排。倒是那幾位公子那邊,你不若先放回去吧,這口氣出了也就是了,卻沒必要在這會兒節外生枝。此時還是一力抗洪的好。”

“我知曉了。”譚縱無可無不可地應了一聲。

正如趙雲安說的,當譚縱見過王動這幾位在監牢裏坐困囚籠的衰敗樣子後,心裏頭的邪火便已然去了許多。還將人摁在那,不過也是下意識的反應。這會兒既然趙雲安發了話,他自然不會亂來。

隻不過,譚縱心裏頭卻是又多了些“廢物利用”的想法。

見趙雲安沒事了,譚縱便下得胡床道“如此我便回去了。”

趙雲安卻是沒什麽反應。

譚縱也不以為杵,徑直出了房門。隻是他方一出門,便見著兩隻春燕打從眼前飛過,那黑色的羽翼在那一瞬間似乎劃破了天空,帶過了一抹亮光。

“轟隆!”隨著一聲震天的巨響,醞釀了一天的烏雲頓時如同藏了隻打算肆虐凡間的惡龍,開始劇烈地翻滾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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