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子的班主任,是個戴著厚厚眼鏡的中年女人。她身上洗得漿白的衣服,從一定程度上反應了她必定帶著些偏執的成分。她從眼鏡片下偷眼打量著韓世宇,眼神中,流露出一絲怯弱和幾分市儈。

韓世宇餘怒不減,也不理會辦公室裏的另外兩個老師,旁若無人似的,一屁股蹲在班主任桌前的椅子上。

見來者不善,那個班主任放下了手中的鋼筆,小心翼翼的試探道:“你是來找我的?”

韓世宇毫不客套,反問道:“你就是鬆下惠子的班主任?”

“不錯”,班主任點點頭,將腰板直了起來。“我就是。”

“那我找的就是你!”韓世宇將桌子一拍。

看韓世宇針鋒相對,班主任麵上也有些難看。“你是鬆下惠子的什麽人?不是日本人吧?據我知,鬆下家裏可沒有什麽中國籍的家長!”

“神經病”,韓世宇小聲罵了一句,“你別管我是什麽人,知道我是鬆下惠子的哥哥就行了。”

班主任伸出一隻手指,將厚眼鏡往鼻梁上推了推。“那找我有什麽事麽?”

見班主任故作輕鬆的模樣,韓世宇火氣更大了。“有什麽事?當然是有事!我問你,做為班主任,你是不是應該對班裏每一個學生都負責任?”

“當然了”,班主任有些底氣不足,但還是強作狀態。“每一個學生,我都是一碗水端平的,不偏不厚。”

“真是恬不知恥!”韓世宇忍不住吼道:“你班上的學生,合起夥來捉弄惠子,你卻不管不聞,這也叫一碗水端平?”

“有這種事麽?我怎麽不知道?”班主任見躲不過,索性耍起了無賴。“學生們還都是青春期,還都是些小孩子。小孩子間偶爾調調皮,小打小鬧一下也是正常現象,用不著這樣大驚小怪。況且,說學生們合起夥捉弄鬆下惠子的事情,也隻是你的一麵之詞。具體事件是怎麽樣的,隻有經過調查才能知道。你這樣沒憑沒據的,就跑到我們老師辦公室裏來大吵大鬧,是不是有些過份了?”

韓世宇沒想到這班主任居然指鹿為馬、混淆黑白,“嘿?不愧是當老師的啊?幾句話沒說完,我倒反被你反咬了一口。不過你也別多想,我呢,好歹也是念過大學的人,你呢,又是個中年大媽,動手動腳打架的事,我幹不出來。好,你不是說要調查麽?那咱們現在就去班裏調查吧。實話告訴你,我今天送惠子來的時候,就正好發現了你們班上的學生,在門上放一盆水,要把惠子淋濕!若不是我眼疾手快,惠子現在早已經受涼感冒了!”

班主任自知理虧,嘴角動了兩下,沒說出話來。

“怎麽?理虧了?”韓世宇冷笑道:“剛才不是還挺會說的麽?這才一會工夫,怎麽就裝啞巴了?不是要調查麽?咱們也別在這幹愣著了!走!一起去班上,讓事實說話吧!”

說著,韓世宇就拉起班主任的胳膊,拖著她要朝外走。

“你別碰我!”班主任急了,忙掙紮著甩開手臂。“拉拉扯扯的像是什麽樣子?再動手動腳,我告你耍流氓啊!”

“噗”,韓世宇口中一甜,差點噴出一口老血。“大姐,就衝您那模樣你那年紀,我還有心思對你耍流氓?沒搞錯吧?成,你不去班裏也行。那咱們就坐在辦公室裏說,咱們擺事實講道理,看看究竟是誰無理取鬧!”

班主任見韓世宇給她了一個台階,也就順著接坡下驢了。“那你願意心平氣和的解決,那是最好不過。不過在說事情前,我總得知道你姓什麽吧?”

韓世宇兩手一攤,開玩笑道:“我姓韓,不過不是什麽棒子思密達。”

“嗬嗬”,班主任幹澀的笑了幾聲,“我比你大,就叫你小韓吧。小韓,不瞞你說,對於班上個別學生欺負鬆下惠子的事情,我其實也有所耳聞。”

韓世宇眼睛一瞪,氣道:“你果然是知道!那你為什麽不去管?你就忍心看著一堆熊孩子成天欺負一個弱小的女孩子麽?”

“你先別急,先聽我說!”班主任趕緊穩住韓世宇,又道:“我呢,除了是他們的班主任,另外還兼著他們的曆史課。在近代史上,日本侵略者是如何荼毒我們中國老百姓,你應該心裏清楚吧?”

“清楚!我自然清楚!”韓世宇大聲道:“日本鐵蹄踐踏咱們神州大地,四處的燒殺搶掠,殺人放火,光是南京大屠殺,就折磨死了咱們的同胞三十多萬,每個侵華日軍的手,都染著咱們中國老百姓的鮮血!”

“對!就是這樣!”班主任聽韓世宇說出這些話,也很有些激動。“小韓你能知道這些就足夠了!日本人都是禽獸,他們的所做所為,都是畜生行為!所以,做為每一個中國人,就得必須記住他們曾經犯下的滔天罪惡

,必須讓他們的惡劣獸行,得到懲罰!鬆下惠子雖然說隻是個小女孩子,可她身上確流著日本人肮髒的血液。我們班上的學生都是炎黃子孫,他們沒忘國恥國恨,隻是稍稍捉弄鬆下惠子一下,又有什麽過錯?小韓,你說學生們這麽有愛國熱心,我能去潑他們冷水、打擊他們的積極性麽?”

麵對班主任這番“大義宏詞”,韓世宇不置可否,隻是默默的把手掌拍了幾下。“啪……啪……啪……”

“小韓?”班主任心中一動,欣喜道:“這麽說來,小韓你是認可讚同了我的這份觀點了麽?”

“我認可!”韓世宇突然話鋒一轉,臉上變色道:“我要是認可了,那我就是傻子!虧你還是教書育人的老師呢!有你這樣三觀不正的老師麽?日本人是曾犯下過罪行,可他們的後代卻是無辜的!你說一千道一萬,無非就是想報仇。可那些罪人,已經被曆史的審判台懲罰了!你去找誰報仇?去靖國神社找那些鬼魂麽?”

班主任依舊不肯妥協,“就算那些戰犯已死了多年,但也不應該饒恕他們的罪行!做為一名華夏的老師,我有義務也有責任,把曆史的真相教傳給我們的學生,我們的下一代。讓他們時刻警惕,那些披著人皮的日本人!”

“沒人說要掩蓋曆史的真相!”韓世宇也不依不饒,“記住曆史的真相,是為了激勵我們活著的人,而不是去在孩子心中種下仇恨的種子!有些裂痕,既然已經無法彌補,那還為什麽一定要讓它繼續擴大呢?惠子那孩子,對人有禮貌,也不會胡攪蠻纏。隻因為她是個日本女孩,就得被那些學生欺負?這就是你這個當老師的義務?這就是你這個當老師的責任?你這樣一味的灌輸這些複仇的極端思想,讓本來天真爛漫的學生蒙蔽了雙眼,引導他們去宣揚種族差異,學著去用暴力解決問題,又跟那些個侵略中國的日本軍隊有什麽區別?”

韓世宇這一番大義凜然的話語,將那中年班主任辯駁的啞口無言,她怔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吃驚的看著這個年紀輕輕的年輕人。不單如此,就連辦公室裏其他兩名老師也被他們之間的談話所吸引,都各自放下了手中正批改的學生作業,悄悄豎起著耳朵,靜聽韓世宇接下來有什麽精彩的表現。

教學樓的隔音不是特別好,辦公室外的走廊上,也有不少穿梭的學生。學生們呆在枯燥的學校裏,最喜歡的事情就是瞧熱鬧。一聽說有個年輕人與辦主任大肆口誅筆伐,這小道消息便不脛而走。沒一會兒,合校園就傳遍了。

消息傳開,鬆下惠子所在的班級自然也就知曉。一幹學生顧不得快要打上課鈴了,一窩蜂似的便湧向了教學樓,都屏著呼吸,貼著辦公室裏的牆壁,探究著聽取辦公室內的動靜。

鬆下惠子聽說這事,立馬就想到了韓世宇。她本以為韓世宇隻是隨口一說,卻沒想到他真的為了自己,去找她們班主任理論。想到這裏,鬆下惠子心中一暖,對韓世宇開始有了一種莫名其妙的感激。她也不怕周圍學生對她投來異樣的眼光,硬著頭皮,也跟著大部隊來在了辦公室外,悄悄的豎起耳朵,聆聽韓世宇究竟是如何舌戰固執的班主任。

學生們雖不敢大聲出氣,可畢竟人數眾多,烏泱烏泱的擁擠在一處,將嬌小的鬆下惠子衝擠的站立不穩。鬆下惠子咬著牙,任由他們擠著,顧不上身體的酸疼,還是奮力的朝牆壁上貼去。

聽到外頭有動靜,班主任也知道是有學生過來圍觀。她雖然被韓世宇辯駁的有些招架不住,可也不希望在學生與其他老師麵前跌了風頭和臉麵。隻見她端起桌上的茶水杯,輕輕喝了一口以掩飾自己的窘態。趁著吹水麵上的茶葉工夫兒,飛快而又仔細的考慮下一步的對策。

而韓世宇卻不慌不忙,儼然是一個對勝利穩操勝券的將軍。他神情輕鬆,頗有一種任它風吹浪打,卻穩穩坐在釣魚台的處亂不驚的王者之氣。一件家長與老師的溝通,在一瞬間,仿佛演化成為一場激烈的辯論比賽。隻是,辯論的雙方,卻不那般勢均力敵。

班主任是曆史專業出身,自然打算從自己熟悉的領域出招製敵。她稍加思索,便打算用一些史料旁征博引,從感情路線出手,博取眾觀望學生們的眼球。

“咳咳”,班主任故意幹咳了幾聲,拖長了音調說道:“小韓啊,可能你不是曆史專業,對咱們的曆史也僅僅是一知半解。要知道,忘記曆史,就是忘記自己的祖宗根本。咱們中華神州,無論是漢唐的強盛,還是宋明的開化,都是不恃強淩弱。但咱們的寬容與包涵,卻不能讓別人誤以為是懦弱與膽怯。古言道:睚眥必報,正是這個道理。”

“這正是個歪理”,韓世宇淡定的反唇相譏。“你隻看到睚眥必報,又怎麽不記得君子以厚德載物?胸懷寬廣,以德報怨,

這才是泱泱大國天朝上國的胸襟。你那種小家子氣的做法,充其量也就是些雞鳴狗盜的小肚雞腸!”

班主任被一通責罵,臉羞的通紅。可她仍舊不肯投降,硬著頭皮拚死硬撐道:“照這麽說,別人欺負你,你就應該打掉牙和血吞,不聲不響的默默忍受著?”

“真是奇怪了!我沒想到,你也知道這個道理?”韓世宇冷笑道:“你既然知道這個道理,為什麽不去製止你的學生?你的學生成天欺負惠子,惠子卻誰也沒說,自己默默忍受。這些,不都是以德報怨的君子行徑麽?你說人家是個日本人,可人家日本人卻謙謙明禮,反而讓咱們中國的小孩子,成了那欺軟怕硬是非不分的軟骨頭!”

外頭的學生聽了這番話,內心裏也十分的觸動,紛紛低下了羞愧的腦袋。班主任也是不作聲響,癱坐在那裏呆若木雞。

韓世宇沒給班主任喘息的機會,繼續撲頭蓋臉的說道:“你既然是教曆史的,那咱們就用曆史說事。在元朝,元兵四麵開邊,征戰無數,從蒙古一直打到了歐洲。他們不但占領人家的家園,而且怕統治不了當地人而展開了大規模的屠城!若現在的歐洲國家還總是惦記著這點仇恨,是不是也應該來欺負咱們中國人?”

班主任兀自嘴強。“元兵又不是咱們漢族人,他們犯下的罪行,為什麽要咱們買單?”

“你又錯了!”韓世宇冷笑道:“五十六個民族都是一家,哪裏還分什麽漢人與蒙古人?不一樣是咱們龍的子孫麽?你這個人,思想就是太狹隘!我看呐,你也別當什麽老師了,趕緊回頭重新上一遍學吧!”

班主任徹底的沒話可說了,隻得低下了頭不作聲。外麵學生聽了韓世宇的話,心裏大受折服,情不自禁的,紛紛鼓起掌來。鬆下惠子心中感動,不由自主的掉下幾滴開心的淚水。

韓世宇有超能力,自然清楚的聽到了惠子的抽泣聲。他腦子一轉,對那班主任說道:“你是老師,應該以身作則。現在惠子就在外麵,我把她叫進來,你替你的學生,向她道個歉吧。相信,她那麽通情達禮,一定會原諒你的失察之過的。”

說著,韓世宇便站起身來,從外頭人群裏拉出了驚惶失措的鬆下惠子,將她推在了班主任麵前。

鬆下惠子哪裏見過這種陣勢,嚇得直往韓世宇身後躲藏。

韓世宇拍了拍鬆下惠子的肩膀,寬慰道:“別怕,錯的人不是你。用不著不好意思。”

惠子點了點頭,心裏麵還是有些不安。

班主任猶豫了半天,終於張開了嘴。“惠子,同學們調皮,過去跟你開了一些過分的玩笑,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不會的不會的”,惠子連忙朝班主任深鞠了一躬。“老師放心,我不會對同學們有成見的。”

“那你呢?”韓世宇見班主任避重就輕,心裏還是很不爽。“學生們年少無知,你怎麽也跟著放任?快點吧,對你自己的行為也向惠子賠不是吧!”

鬆下惠子趕緊攔著,“世宇君,不用了。老師沒錯的,請不要讓她太難堪。”

“聽聽”,韓世宇對班主任不屑道:“我們家惠子多麽懂事。”

可說歸說,韓世宇心裏還是有點窩火。他不甘心就這樣算了,眉頭一動,計上心來。他凝神靜氣,將自己的意識深於深海。再一睜眼時,周圍的一切,便統統被定格了。

趁著這二十幾秒,韓世宇抓起班主任扔在辦公桌上的鋼筆。抬起班主任的臉麵,便刷刷的在她鼻子底下畫塗起來。沒一會兒工夫兒,一撮可笑的日本式的小胡子,便活靈活現的出現在班主任的臉上。

弄完這些,時間的軌道又開始轉運。鬆下惠子反應過來,忙掩住了嘴,破涕為笑。

辦公室裏其他兩個老師冷不丁見了那滑稽的樣子,也樂得捧腹大笑,頓時,辦公室裏一片狂笑,隻剩下班主任還在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從辦公室出來,鬆下惠子很奇怪,問韓世宇她班主任臉上,為什麽會突然出現了一撮小日本胡子。

韓世宇得意洋洋,故作神秘。“我也不知道哇……或許是老天爺也看她不過眼,給她來了一個小小的懲罰吧?”

“是麽?”惠子居然信以為真,忙雙掌合十,朝空中禱告起來。“謝謝神靈。”

韓世宇內心好笑,暗道:“還真是個天真的小丫頭啊……”

惠子突然衝他一吐舌頭,“更要謝的,還是世宇哥哥!”

韓世宇見她那副甜美的笑容,心裏突然一暖。他拍了拍鬆下惠子的頭,笑道:“別隻顧著謝這個謝那個了,快回到班級裏上課去吧!”

“恩,撒喲那啦!”鬆下惠子點了點頭,像一隻歡樂的小鳥一般,開心的跑遠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