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六三章 試探

當顧婉音從屋裏出來,重新見到了明亮的陽光時,隻覺得有一種重獲新生般的感覺。長長的,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之後,她這才覺得身上那種緊繃感緩緩消失,她整個人又重新的活了過來。

那會子聖上突然拋出那麽一個問題,她除了有些措手不及之外,還是真正的嚇到了。有那麽一瞬間,她隻覺得那就是聖上想要尋個理由將她處理了。畢竟,這些事情,哪裏有她議論發表意見的餘地?別說她不過是一屆深宅婦人,就是她是一品大臣,也未必真的能回答這些問題。

她總不能說,秦王實在是野心餑餑,想要大逆不道吧?若她真敢這樣說,隻怕立刻便是小命不保。聖上聽了這些話,不生氣那才是真正的怪了。

那一瞬間,顧婉音隻覺得渾身幾乎都要濕透了。

最後雖然開了口,卻是勉強回道:“臣妾乃深宅婦人,並不懂得朝政,更不了解太子和秦王殿下,自然也就無從點評。還請聖上見諒。”

聖上卻是強讓她繼續解答:“你既然將你女兒都送出了京城,那勢必是什麽想法,何不說一說?”語氣雖然輕巧,可是實際上卻是有些強製的味道。也就是說,若是顧婉音今日不說出個我一二三四來。怕是過不去這一關。

顧婉音沉吟了片刻,強壓下了慌亂:“不知聖上有沒有聽過一句話,一山不容二虎?又聽沒有聽過一句話,傷及無辜?”說這話的時候,她純粹的是豁出去了。雖然這話隱蔽,可是意思卻是有些大逆不道的。一山不容二虎,這二虎,自然是指秦王和太子了。而傷及無辜,這些無辜自然是指她自己。這話雖然是實話,可是有的時候說了實話,卻是最傷人的。

比如現在。兩個都是聖上的兒子,聽了這話,聖上心裏應該是難受的。

可是顧婉音沒有選擇。聖上擺明了非要她說說自己的意見,她雖然可以隨意糊弄。可是聖上未必想聽,那麽她自然也就不會有好結果。而說實話同樣危險。可是兩者一樣危險的情況下為何不說實話呢?至少說實話,若是聖上聽進去了,倒是對她有利的。

“好一個二虎相爭傷及無辜。”聖上重重的言道,狠狠的喘息了幾聲,似乎氣息有些個不順暢,又像是實在是氣惱得狠了。

顧婉音聽著。隻覺得心都似乎要跳出來了。隻是接下來聖上卻是沒有說下去,反而又等了許久才又繼續開口:“那我且問你,這樣的情況下,你們周家,打算如何自保?這二虎,又打算幫哪一個?”

顧婉音聽了這句話之後,一顆心反而是直接落回了肚子裏。她總算是明白,今日聖上將她叫過來。東拉西扯的說了這麽多是為什麽了。聖上終於是說到了關鍵之處。說了那麽多,就是為了引出這個問題罷?

深深吸了一口氣,她這才輕聲答道:“聖上希望我們如何做呢?”這是回答。卻也是反問。這是她說出這麽一句話的時候,聲音卻都是有些輕輕的顫了。手更是**一般緊緊縮著,她卻是渾然不覺,隻是死死盯著自己的腳尖。

她敢說,她這次實在是吃了雄心豹子膽了,這才敢做出這樣的事情來。不過,她卻是並不後悔,反而覺得問出口之後,狠狠的將先前胸中那些憋悶的氣息都吐了出來。

聖上的聲音帶著幾分訝然,倒是聽著並不像是生氣了。反而帶著幾分笑意:“這話怎麽說的?”

“君為臣綱。”顧婉音輕輕的說著,卻是一口氣說下去,連換氣也不曾:“聖上的意思,我們周家無論如何都會遵從。不管是太子也好,秦王也好,我們周家效忠的是聖上。聖上看重誰。想要讓我們幫誰,我們就幫誰。聖上是明君,自然做出的決斷都是深明大義,為了江山社稷。”

一口氣說了這麽多,她幾乎有些氣悶,不過說完這一通話之後,她卻是反而覺得輕鬆起來——接下來,就是聖上對周家的宣判了。是死是活,就看這一會了。

縱然是低著頭,隔著屏風和簾子,可是顧婉音仍是覺得像是有人一直緊緊的盯著她似的。那樣的目光太過銳利,讓人有些恐懼。她自然之道那是誰在看她,所以,她才會如此緊張。

“若是我要你們扶持秦王,打壓太子呢?”聖上最後竟是說出這麽一句話來。

顧婉音微微一怔之後,便是毫不猶豫:“聖上若是覺得秦王殿下堪當大任,那我們周家自然會遵從聖諭。”

“太子妃是你們周家的人。”聖上輕聲言道,帶著一絲譏諷和濃厚的質疑:“可是秦王卻和你們周家交惡。”

“是聖上賜婚語緋於太子殿下,相信聖上自然有聖上的思量。而秦王雖然和我們交惡……但是周家不會出逆臣。這一次,若不是鎮南王成了那副樣子,必然也不會回京的。”顧婉音說到這裏,微微抬起頭來,帶著一股凜然和堅定:“為了聖上,周家上下粉身碎骨也是無懼。”

‘嗬嗬。”聖上輕笑兩聲,聲音卻是幹癟冷厲的。顯然是並不相信。

“我打算讓周瑞靖頂替鎮南王,去替百姓守著邊關。你看如何?”

顧婉音隻覺得心跳都是一頓,呼吸更是凝滯。好半晌才聽見她自己的聲音響起,幹澀艱難:“聖意不敢違。隻是世子雖然勇猛,可是到底不是在邊關的將領,貿然前隻怕不能服眾,且對局勢不了解。朝中有許多老將,就是邊關的那些副將們,想來也是比世子強的。”

“我意已決,他去邊關。你懷有身孕,不能勞累,便是留在京城中吧。”聖上的聲音陡然變得決然。

顧婉音心中澀然,卻也隻能緩緩跪下去:“謝聖上對世子的信任。臣妾領命。”一時間,心中竟是有些說不出的陰鷙——聖上此舉,分明是留下她做人質了。額頭觸在冰冷的地上時,她幾乎已經木然。

然而就在她絕望的時候,聖上卻是又突然笑了:“倒是我糊塗了,你懷著孕,我如何能拆散你們夫妻?還是讓別人去吧。”

顧婉音卻是有些回不過神來,有些狂喜之感——這是……不讓周瑞靖去了?!改變主意了!

許久她才反應過來,不是聖上突然改變了主意,而是根本這就是個試探。隻是卻不知道她的表現到底過關沒有。

她愣愣的跪在地上,半晌都沒有想到要起身。倒是小宦官上前來扶了一把:“世子妃縱然是感激涕零,也別太過激動,對身子無益。”

她這才想起要謝恩,忙又行禮謝恩。

聖上卻是再沒有了聲息。小宦官略等了一等,又去屏風後頭看了一回,這才悄無聲息的退出來,示意顧婉音跟著他退出去。顧婉音微微鬆了一口氣,忙屏氣凝神的跟著小宦官退出去。

小宦官貼在顧婉音身邊虛扶著,聲音壓得極低:“聖上精神不濟,已經是睡著了。今兒聖上臨時起意想見見世子妃,這才借用了皇後的名頭。今兒世子妃進宮,就當是陪著皇後娘娘說了一下午話罷。”

顧婉音忙笑道:“自然是如此。”小宦官的意思是,這件事情,最好是瞞著旁人——至於那個旁人,是周瑞靖?

小宦官定定的看了顧婉音一眼,似乎是在確定顧婉音的話到底可信不可信,末了才又輕聲說了一句:“世子妃也不必擔心,聖上如今病情有些重,朝上的事情是一概不問的。”

顧婉音有些意外的看了小宦官一眼,小宦官回了個笑容,說不出的討喜。她便是點點頭,隨手摸出一個荷包來,這裏頭裝的全是金豆子,特意裝了來打點的。

小宦官收得倒是爽快,又笑眯眯的說了一句:“太子說,太子妃最近身子不爽,若是世子妃方便,多陪著太子妃,哄著她高興才好。”

顧婉音微微一怔,哪裏還有不明白的——這個小太監,怕是太子的人。既然是太子的人,那麽自然是好辦許多。

碧梅在外頭已經是等急了,此時見了顧婉音,登時是喜出望外,又忙不迭的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見沒什麽異樣,這才漸漸的放下心來。

時辰已經是不早,當下小宦官又將顧婉音送至馬車上,一路出了宮。坐上馬車的時候,顧婉音隻覺得渾身頓時放鬆下來,登時就覺得渾身都是難受——尤其是腰,酸得厲害。坐著實在是不舒服,便是索性歪著,又讓碧梅給揉一揉。

碧梅也不敢用力,隻是輕柔的推一推腰上緊緊繃著的肉。又看顧婉音精神疲憊,便是勸道:“還好長一段路呢,世子妃幹脆閉著眼睛歇一歇。”

顧婉音點點頭,果然閉上眼睛養神。隻是卻也是睡不著的,便幹脆在心裏琢磨,聖上今兒叫她過去,說了那麽一些話,到底是有什麽用意。隻是單純試探周家的忠心?還是還有別的什麽事兒?

至於小宦官說的別說出去,顧婉音卻是覺得,這件事情還是要好好的跟周瑞靖商量一番的。不管怎麽樣,總也算是有個防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