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臨墨池宴請之地,乃京都郊外不遠處的一座別院。

這別院坐落在密集的樹林子裏,似是有種隔世封閉之感。此際正值深秋,周圍樹木的葉片已是所剩無幾,那光禿的枝幹透著幾許淒淒涼意。

鳳兮下得馬車後,目光便落在了前方不遠處的那座別院。

隻見那座別院頗為宏觀,院牆上那兩道漆紅的大門也顯得威嚴十足。

鳳兮神色微斂,隨即與老管家一道行至院門邊,老管家伸手敲門,不多時,院門一開,一個小廝探頭出來。

“我們是端王府的,受邀而來。”老管家忙迎上那小廝的目光,道了一句。

那小廝怔了一下,先是打量了一眼老管家,隨即又望了幾眼鳳兮,麵上透出幾許詫異與不信。

鳳兮眸色微動,伸手將袖中的請帖遞了出去,那小廝接過來瞧了瞧,隨即道:“今兒倒是怪了,前兩位公子也說這裏有宴請,非得要進去!可我家主子早已下衡陽經商,哪會請什麽宴席。”

說著,又開始琢磨起那請帖上的字,疑惑的自言自語:“前兩個的請帖上寫的是端王宴請,這個又變成東臨皇子了!這些人莫不是吃飽了沒事幹專弄些瞎話以圖闖入別院?”

那小廝自言自語的嗓音不小,鳳兮與老管家皆聽得清楚。

鳳兮神色一變,正要發問,不料老管家出了聲:“你磨嘰什麽,不正是東臨皇子在此邀請我們家王爺來赴宴嗎?”

那小廝一臉詫異的朝老管家望去,眸子裏透出幾許如同看待白癡的目光:“什麽東臨皇子?什麽端王爺?那些大人物會來我們這小小的別院?”

說著,不耐煩的道:“去去去,別在這裏冒充什麽達官顯貴,我不吃那套,我可告訴你們,前兩個人能闖進去是他們用了武力,待他們離去,我定要上報官府,你們若是也想硬闖,休怪我將你們也一起告到官府。”

鳳兮臉色也是變了幾許,心底滑出道道複雜。

難道當真是弄錯了?東臨墨池並未在這裏宴請小端王?

她轉眸朝老管家望去,不料老管家見她打量,目光竟是有些躲閃。

他一把擰住那小廝的衣襟,道:“你這小子辦事雖嚴謹,知曉今日之宴甚是隱秘,所以口風守得緊,隻是你卻狗眼看人低,竟是不信我們便是端王府的人,還百般推說東臨皇子未曾在這裏設宴!我倒是告訴你,今兒我家王爺有事來不成,我家七夫人代王爺來的!你閃開,切莫擋了我家夫人的道兒!”

說著,將那小廝朝外猛的一拉,那小廝踉蹌出門,剛剛穩住身形,不料被王府的兩名身強力壯的小廝揪住。

老管家瞅他一眼,眸色微鬆,這才轉眸朝鳳兮望來,略微恭敬的道:“七夫人,不過是一個狗眼看人低的奴才罷了,七夫人無須上心,我們還是進去吧!”

鳳兮眸色再度一沉,深眼望了老管家幾眼,點了頭。

待鳳兮與老管家雙雙踏入那道院門,身後揚來那小廝怒不可遏的嗓音:“你們還有沒有王法!私闖宅院,冒充達官顯貴,是要吃牢飯的!”

老管家扭頭朝那兩名王府小廝道:“封了這不長眼睛的奴才的嘴!”

鳳兮一直未言,心底深處被複雜填滿。

這別院甚大,待在院中行了不遠,便在不遠處那片竹林子裏見到了兩抹身影。

那兩抹身影一黑一白,皆隔著麵前的石桌對立而坐,周圍旁無一人,惟有竹風習習,稍稍掀著他們的衣袂及青絲。

僅是瞧他們側臉,鳳兮便怔了一下,沒料到方才那小廝百般言說及否認宴請,而這兩個所謂的‘達官顯貴’卻是淡定的坐在這別院裏了。

想必,如那小廝口中所說,這二人定是硬闖而來的了。

“東臨皇子已是在了。”老管家這時出了聲,嗓音透著幾許擔憂過後的釋然。

鳳兮眸色一深,朝他點點頭,緩步往前,最後站定在了石桌旁。

“夜公子,墨池公子。”她按捺神色,朝他們淺然笑著,模樣動作透著幾許她從未有過的端莊得體。

東臨墨池與夜流暄皆朝她望來,二人眸色各異。

僅是眨眼間,夜流暄已是稍稍垂下了眸,修長的手指把玩著麵前的青瓷茶盞,俊逸的側麵滑出幾許漫不經心的深邃。

東臨墨池則是皺了眉,漆黑的目光依舊冷冽,隨即竟將眸光落向鳳兮身邊的老管家,道:“你家的端王爺未到?”

老管家恭敬頷首:“我家王爺今兒飲酒大醉,無法過來。是以便由我家七夫人代王爺來了。”

東臨墨池神色越發的冷冽,連帶嗓音都沉了幾許:“你家王爺倒是好興致,竟有心與我們周折。既是大醉,又何須邀我們來?”

邀他們來?

鳳兮心底再度滑過幾許複雜。

她朝東臨墨池緊緊的望著,出聲道:“今日不是墨池公子在此邀端王爺赴宴嗎?”

東臨墨池臉色一變,正要言話,不料老管家先出了聲:“東臨皇子這是何意?既是今日差人來送了請帖,怎如今又不承認了?”

東臨墨池朝老管家冷眸一掃,眸子裏當即迸出幾縷煞氣:“你們端王府之人是要顛倒黑白了?本皇子何時差人送了請帖至端王府?隻是我今早在宮中倒是收到端王爺的一份請帖!”

說著,目光朝一旁一直未言的夜流暄道:“流暄公子可有話說?畢竟,你我二人所收到的請帖皆是以小端王的名義宴請我們來此,如今這端王府的管家則是改了口,流暄公子是何態度?”

夜流暄終歸是放下了手中把玩著的茶盞,清冷平寂的目光先是瞥了一眼東臨墨池,最後獨獨朝老管家落去,漫不經心的道:“我與墨池公子皆是收到端王的請帖而來,老管家此番改口,著實該給出個理由來了。”

老管家眉頭一皺:“我們也是接了請帖而來,上麵清清楚楚寫的是東臨皇子相邀。若是二位不信,老奴這便去從門外那小廝手裏將請帖拿回來看看。”

嗓音一落,他已是急急忙忙的轉身朝原路返回。

鳳兮神色平靜,先是目送老管家走遠,待回神,才見東臨墨池與夜流暄雙雙交換了一記眼色,僅是刹那,夜流暄已是捉住了鳳兮的手腕,拉著她便朝這片竹林的深處跑去。

鳳兮驚了一跳,本能掙紮,奈何夜流暄扣住她的手腕絲毫不鬆,反而是扭頭回來望她,目光透出幾許清冷與威脅:“不想死就跟上!”

鳳兮臉色驟然一變。

他這是何意?是何意?

此番看來,今日所謂的別院宴請著實蹊蹺了。難不成,有什麽人親自操縱了這場宴請,將夜流暄等人皆算計了一回。

越想越覺得心驚,鳳兮臉色隱隱有些微白,她發覺自己似是進入了一個陰謀的漩渦裏,迷迷糊糊的在裏麵亂竄,沒準兒送了命都不自知。

突然,她隻覺得心涼,此番好不容易自己做了回決定出府,沒料到竟是這般場景。

夜流暄跑得極快,待跑至竹林子的盡頭,前路被高牆所擋。

夜流暄一把將鳳兮摟於懷裏,足下一點,頓時帶著鳳兮躍出了院牆,而那一身黑袍子的東臨墨池也緊隨其後。

出得別院的院牆,幾人迅速往林子一側穿梭,然而未跑多遠,卻見前方竟是站著密密麻麻的侍衛。

夜流暄與東臨墨池終歸是駐足下來,冷眼觀著前方那密密麻麻的侍衛。

鳳兮臉色更是有些白,心頭也緊烈得有些喘息不及。

前方那層密麻的侍衛,皆衣著鎧甲,手握長矛,整裝中透著幾許肅殺之氣。

這時,那立在侍衛們最前方的那位騎在馬背上的人則是冷笑一聲,道:“右丞與東臨皇子勾結,意圖通敵賣國!上!捉活的!待將這二人捉至金鑾殿,弟兄們再論功行賞!”

那些侍衛們正要往前,不料夜流暄冷哼一聲,朝那馬背上的男人冷道:“劉業,你莫不是太過放肆了?你說本相通敵賣國,可有證據?”

馬背上的劉業冷笑一聲:“你們在此密談,被我及三軍將士撞見,這,便是證據!”

鳳兮聽得心驚。

憑這劉業的勢在必得的口氣,無疑是想陷害夜流暄了。

不得不說,這所謂的劉業定是早有預備的領兵在此駐守著,一旦當真將夜流暄與東臨墨池抓住,無疑是人贓並獲,到時候當真上了金鑾殿,他也能隨意誣蔑編排一番。但如果他抓不住東臨墨池與夜流暄,口說無憑,這事兒自然是有轉機。

“哼,身為三軍都督,不為這南嶽出力,倒是專程誣蔑起本相來了。別以為本相不知你為誰賣命!隻是你倒要想清楚了,今兒一旦本相逃脫,你誣蔑之事定然口說無憑,到時候你扳不倒本相,但又得罪了本相,這後果,你可料得到?”夜流暄嗓音也稍稍漫出了幾許殺氣。

劉業在馬背上哈哈大笑,輕蔑的朝夜流暄掃了幾眼,道:“右丞倒是太過自信了呢!今兒本都督可是率了三軍而來,右丞以為你還能逃得過?”

說著,嗓音抬高幾個調子,冷冽吼道:“上!務必抓住右丞與東臨皇子!”

他身後那些侍衛終歸是衝上前來,厚重的腳步聲而來,冷意盡顯。

鳳兮臉色越發的白,她急忙扭頭朝夜流暄望去,不料他竟立在原地一動不動,但渾身透出的殺氣卻是駭人。

“流暄公子快些走吧!”眼見著夜流暄不動,東臨墨池這冷冰冰的人竟是出聲相勸。

夜流暄驀地笑了,伸手將鳳兮攬緊,朝東臨墨池道:“你我二人武功再高,但也難以從這麽多侍衛麵前脫身,為今之計,隻有拖延時間,等鬼一他們來。”

嗓音一落,他頓時將鳳兮自他懷裏拉出,目光對上那馬頭上的劉業,冷道:“劉業,我知你是端王爺的走狗,但你若是傷了端王爺最寵的妾,依照端王爺的脾氣,你的後果怕也不好!”

劉業臉色頓時一變,大掌一揮:“停!”

那些侍衛們皆是訓練有素的停了下來,地麵因他們方才的腳步而卷起濃濃的灰塵,紛紛揚揚的四散開來。

劉業的眸光直朝鳳兮鎖來。

夜流暄又將鳳兮推出了半步,修長的手指則是如同撫摸般親昵的扣上了鳳兮的脖子,漫不經心的朝劉業道:“她乃端王府的第七妾,你乃端王身邊的近臣,你該是知曉端王爺對她如何!”

劉業的眸光果然有刹那的驚愕與無奈,但片刻,他已是收斂住了麵上的所有神色,冷笑道:“王爺的寵妾自然該在王府享福,她怎會出現在這裏?再者,縱然她當真得寵,但王爺既能讓她來這裏,無疑是沒將她真正放於眼裏。”

“你這是拐著彎兒的承認了今兒這一出皆乃端王爺的把戲,就為算計本相與東臨皇子?”夜流暄話鋒一轉,語氣依舊透著幾許漫不經心,但卻令人心生壓抑,無端端的有些駭然。

劉業冷笑:“是與不是,倒也不重要了。右丞,你若是識相,便束手就擒吧!本都督保證定會完好的將右丞你送入金鑾殿,絕對不會濫用私刑。”

“哼,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夜流暄嗓音再度透出了幾許殺氣。

他這話甫一落,另一隻手猛的朝馬背上的劉業一揮。

僅是刹那,一枚明晃晃的飛刀自夜流暄的袖口飛出,霎時朝劉業躥去。

劉業臉色大變,正要反應,奈何那飛刀速度極快,眨眼間已是近身,猛然刺中了他的左胸。

劉業悶哼一聲,左胸前鮮血淋漓。三軍驟然驚慌,不少侍衛皆朝劉業湧去,奈何劉業咬牙切齒的朝夜流暄瞪著,嘴裏怒道:“上!隻留他們半口氣便足矣!”

三軍得令,訓練有素的再度朝夜流暄與東臨墨池迎來。

鳳兮臉色發白,心底駭然至極,她知曉的,這夜流暄方才能將她推出來,這會兒定不會顧及她的死活。

想來,若她此際能脫離夜流暄的魔爪,這些人怕也會念在她是小端王的妾室的份兒上不會為難她。

這想法甫一生出,鳳兮便開始拚命的想掙脫夜流暄的鉗製。

奈何夜流暄一手將她勾入懷裏,抱著便朝後迅速飛身。

“放我下去,放我下去!夜公子,你如今帶著我這個累贅是跑不遠的!不如你放了鳳兮,你隻要將鳳兮放下,你定能逃走的!”鳳兮緊著嗓音道。

耳畔揚來呼呼的風聲,夜流暄那清冷且略帶殺氣的嗓音也道來:“今日本就是端王用的計。他既是任由那老管家送了你來,便沒想過要你活著回去!在你眼裏,難不成端王爺還是良善之輩?”

鳳兮驚了一下,心底輾轉半晌,終歸是沒了後話。

她的確是想不通了,若今日之事當真是小端王所用的計,那小端王今早的醉酒可否是掩人耳目?

再者,小端王為何要任由她與王府管家來這裏?這裏可是有大批官兵埋伏著,小端王任由她來,豈不是將她往火坑裏推?

一想到這些,鳳兮全身發冷,本是要掙紮的兩手頓時緊緊的環上了夜流暄的腰。

此時此際,她已是不知該相信誰了,但如今她卻知曉,一旦她再度掙紮,沒準惹怒了這夜流暄,他便會當真將她從這半空扔下。

她不想死,當真不想,此番已是沒有別的法子自救了,惟獨見機行事,是以,既然這夜流暄此際未有丟下她之意,她又何必掙紮?

夜流暄的輕功極好,但卻因前路樹木眾多,倒是障礙不少,逼得夜流暄的飛身速度也降下不少。

身後那些跟來的官兵也非吃素的,緊追而來,層層緊逼。

“流暄公子,你那些暗衛呢?”半空中,緊緊跟在夜流暄身邊的東臨墨池忍不住冷問了一句。

夜流暄答得冷然:“鬼一辦事曆來可靠,如今遲遲未來,怕是也遭人纏上了。”說著,扭頭朝東臨墨池望去,道:“你我分開走!”

東臨墨池眸色一深,點了頭,當即一腳蹬上一棵樹的樹幹,頎長的身子半空飛轉,霎時朝另一個方向越去。

“分開追!”官兵中當即爆發出一道冷喝,密集的人群也一分為二。

鳳兮緊緊抱著夜流暄,心頭緊得難以呼吸。

不多時,隻聽得前方突然揚起道道淩亂的簌簌聲,鳳兮張眼一望,頓時見得咫尺之距頓時揚來一張大網。

夜流暄似也有些驚愕,身形收勢不及,直直撞入了那張大網裏。

僅是眨眼間,那張網頓時傳來力道,將夜流暄與鳳兮徹底網住,隨即猛的拉落在了地上。

甫一落地時,夜流暄滾了半圈,竟是將鳳兮徹徹底底護在了懷裏。

鳳兮壓落在夜流暄身上,並未摔疼,但在聞得夜流暄被她砸得抑製不住的悶哼一聲時,她的心顫了幾顫。

此際,官兵們盡數朝他們圍攏,鳳兮來不及反應,卻見夜流暄不知從哪兒掏出了一把匕首將圍住他們的大網割得支離破碎。

“走!”他朝鳳兮清冷的道了一句,正要攬著鳳兮飛身奔逃,然而就在此際,一個最先追上來且眼明手快的官兵頓時將手中的長矛朝夜流暄一揮,不料長矛偏了位,沒刺中夜流暄,卻是刺中了剛剛被夜流暄拉起身的鳳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