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羅公主輕笑一聲:“倒是管家想得周到。那你便先在這裏候著吧,我與嫂嫂去那亭子裏坐坐。對了,若是管家有事,也可離去,等會兒我與嫂嫂說完話,便親自送嫂嫂回去!”

老管家默了片刻,隻道:“老奴還是在這裏等著吧。”

芸羅公主眸色微閃:“如此也好。那我與嫂嫂先過去了。”

這話一落,她正要挽著鳳兮往前,不料不遠處頓時跑來一小廝,朝管家急道:“管家,府外來了群壯漢,說是受你之邀來府中差廂房的,此際守門家仆不讓他們入內,兩方人一言不合,竟是打起來了!”

“什麽?”管家臉色一變,冷道:“那群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蠢輩,看來這相府的守門家仆倒是得換一批了!”

嗓音一落,他轉眸朝芸羅公主望來,道:“夫人先與鳳姑娘去前方的亭子裏坐坐,老奴去去就回。”

說完,他又略微擔憂的掃了鳳兮一眼,欲言又止,但終歸是壓下後話,與那小廝一道離去了。

眼見著管家與那小廝走遠,芸羅公主這才輕柔的朝鳳兮笑道:“嫂嫂,前麵亭子內風光大好,我們去那兒坐坐。”

說著,目光朝跟在身後的兩名婢女望來:“你二人就留在這裏候著。”

“是!”兩婢女臉色不變的輕應,止了步。

鳳兮緩緩往前,大抵是因身子孱弱,此番走路,難免有些費勁。

這芸羅公主看似攙扶著她,實則卻是未曾用力分毫,一路行來,鳳兮無疑是暗自強撐,待終於步入不遠處的涼亭內坐下,鳳兮額頭上已是冒出了一層薄汗。

亭外,此際正是初冬之色朦朧,但卻隱隱有暖陽低浮,淡風飄**。

然而最是好看的,卻是不遠處的那片湖泊,波光粼粼,光影剔透。

不由間,鳳兮憶起了曾經的江南夜府,隻覺夜府的別院,四殿恢弘,著實不如這右丞府這般清幽靜謐。

“嫂嫂在看什麽?”大抵是見鳳兮瞧得認真,身邊的芸羅公主出了聲。

鳳兮這才將目光自湖泊收回,微微垂眸,隻道:“湖光大好,是以多看了幾眼。”

芸羅公主歎了口氣,試探般的問:“嫂嫂見了這湖,可因還記掛著當日墜湖之事?”

鳳兮怔了一下,目光微閃,抬眸望她。

芸羅公主麵上滑出幾許複雜,解釋道:“我大婚那日,聽說嫂嫂與太子側妃一道墜湖了。”說著,嗓音頓了片刻,又補了句:“我也聽說當日是夫君救了嫂嫂,還打濕了喜袍。”

鳳兮深眼打量著芸羅公主,心底則是驀地了然開來。

她也是女子,聽這芸羅公主的語氣,她如何不知這芸羅公主也有些不滿這事。

想來,這芸羅公主對那日之事也一直根根於懷吧。

鳳兮暗歎一聲,心底滑出一道冷笑。

她無意與夜流暄走得太近,奈何總是事與願違,次次都讓這芸羅公主知曉她與夜流暄二人之間的親近。就如今日來說,夜流暄竟是讓出主屋,供她一人養傷,他給了她這般大的殊榮,這芸羅公主又如何不吃味。

“嫂嫂不言,可是芸羅方才的話令嫂嫂惱了?”芸羅公主的嗓音透著幾許幽長。

鳳兮搖搖頭,隻道:“夫人折煞鳳兮了。鳳兮未惱。”

“嫂嫂未惱便好。”芸羅公主看似鬆了口氣,隨即默了片刻,又低道:“其實此番邀嫂嫂出來,其一是想帶嫂嫂出來走走,於身子有益,其二,芸羅倒是想求嫂嫂一事。”

鳳兮眸色微動,隻問:“夫人有話不妨直說。”

芸羅公主緩道:“嫂嫂無須再喚我‘夫人’了。你乃我嫂嫂,與王兄一樣喚我‘芸羅’便可。”說著,嗓音一低,話語回到主題:“芸羅此番,想讓嫂嫂見一個人。”

鳳兮怔了一下。

芸羅公主望她一眼,目光便當即朝亭外內側的花圃望去,輕喚:“碧嫂子,你出來吧!”

僅是片刻,半人高的花叢搖曳,簌簌作響,隨即,暖陽低浮下,一抹修條曼妙的女子自花圃內立了起來。

鳳兮麵露淡驚,目光也直鎖那女子。

隻見那女子一身婢女打扮,頭發微挽,然而一張麵容卻精致傾城,竟是與宮中那太子側妃的麵容有三分相似。

大抵是見她打量,那女子也抬眸獨獨朝鳳兮落來,那一雙精致的眼睛傾城絕美,那黑瞳裏的神韻猶如秋水微波,著實驚豔。

鳳兮心底忍不住發涼,暗中嘖歎,若說這女子的麵容與那宮中的太子側妃有三分相像,那她的目光與那太子側妃,卻是有五分吻合。

這人,究竟是誰?

正私下琢磨,那女子已是極快的站在了鳳兮與芸羅公主麵前。她先是朝芸羅公主見了一禮,隨即便朝鳳兮望來,薄唇一啟,悲戚的嗓音夾雜著急色:“七妹妹,你救救王爺吧!”

嗓音一落,她眸中已是溢了淚。

其中一滴拍打在鳳兮手背,灼了她的手。

“你是?”鳳兮嘶啞的嗓音有些發僵。

一旁芸羅公主解釋道:“嫂嫂,她是我王兄的大侍妾,名為碧瑤。嫂嫂入王府這麽久,難道未見過她?”

碧瑤?碧夫人?

鳳兮神色一變,心底複雜橫生。

她著實未見過這碧夫人,但卻害死過她的孩子。

記得當初她閑暇時一曲葬心,竟是無端讓著前來拜訪的碧夫人摔倒於地,滑了胎。

想必骨肉連心,這碧夫人該是恨她的吧?她一直都在想若是她與碧夫人見了,這碧夫人會不會如姚霜那般差人將她往死裏打,但如今真見了,不料竟是這般場景。

鳳兮按捺神色,先是朝芸羅公主拘謹點頭,這才朝碧夫人望來,見她傾城的麵容梨花帶雨,不由眉頭微蹙,嘶啞著嗓音輕勸:“碧夫人莫哭,有什麽話,直說便是。”

碧夫人一把捉住她的手,猶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朝鳳兮苦著求道:“今有暗線回府,稱王爺在宮中過得極不如意。七妹妹,你去求求右丞吧,沒準右丞有法子將王爺救出宮來。”

求夜流暄?

鳳兮全然未料到這碧夫人竟會讓她去求夜流暄救小端王。

縱然夜流暄乃南嶽右丞,這皇帝要將小端王禁足於宮中,夜流暄這個臣子怎敢救人?

再者,縱然是要求夜流暄,這芸羅公主乃夜流暄夫人,讓這芸羅公主去求,豈不是比她更為合適。

鳳兮暗自揣摩,大抵是心底浮出幾許複雜,是以連落在碧夫人麵上的神色都染了幾分低沉:“碧夫人莫要如此。鳳兮身份卑微,如何求得動夜公子。”

說著,目光朝身邊的芸羅公主落去:“端王乃夫人的王兄,若是夜公子真有法子救王爺,夫人去求夜公子倒是適合。”

芸羅公主臉色驟然一變,雙眸裏竟是突然迸裂出了幾絲哀然。

她低聲道:“若是夫君會聽芸羅的話,芸羅又何須與碧嫂嫂一道來求你。”

“你是夜公子的正妻,你若求他,夜公子如何不應。”鳳兮嘶啞低道,心底複雜之意更是深了不少。

不得不說,若說著碧夫人擔心小端王,她倒是有幾分信,而這芸羅公主……

記得上次小端王在宮中身陷囹圄,這芸羅公主卻也未出手相救,反倒是將她也送入牢中陪同小端王,企圖來個雙雙入罪。

那時,她可是未見這芸羅真心擔憂小端王,就連小端王,也不是冷笑著芸羅公主的冷情冷意嗎?

“看來嫂嫂雖出自夜府,卻也不知夫君性情啊!”芸羅公主歎息一聲,不深不淺的拉回了鳳兮神色。

她抬眸迎上鳳兮的目光,咧嘴苦笑,又道:“成親前還好,夫君對我倒是百般縱容,然而成親之後,卻是淡漠疏離了。奈何我以前,倒是認準了夫君心係於我,不料此番才知他冷情本性,才幡然醒悟,我不過是他用來接近父皇的引路人罷了。”

“公主……”大抵是見芸羅公主傷神,碧夫人梨花帶雨的朝她擔憂的喚了一句。

芸羅公主朝她苦笑一番,又朝鳳兮道:“如今父皇極聽夫君的話,夫君也算得上是父皇身邊的近臣。想必若是夫君勸父皇放過王兄,父皇終歸是會應的。”

說著,嗓音稍稍一低,透出了幾許濃烈的歎息:“夫君待嫂嫂甚好,想必嫂嫂之言,夫君多少會聽。還望嫂嫂念及王兄待你不薄,求夫君救出王兄吧!”

鳳兮麵色平靜,眸底是複雜也是一成不變。

芸羅公主這席話無疑是淒淒帶涼,尋常人一聽,自然動容。

隻可惜,她多多少少也算是見識過芸羅公主的本事,也知芸羅公主並非真正心係小端王,是以她這席話聽在她耳裏,著實有幾分突兀與刺耳。

她並未立即回話,眸光稍稍有些悠遠。

這時的碧夫人也拉緊她的手,朝她求道:“七妹妹,你救救王爺吧!王爺在宮中的確過得不如意,這短短幾日,怕是早已消瘦不少。”

鳳兮轉眸朝碧夫人望來,神色微動。

“聞說碧夫人的父親乃當朝左丞,與夜公子同屬一級,碧夫人如何不去求左丞在皇上麵前替王爺求情?”鳳兮默了片刻,才問。

碧夫人眸色一顫,竟是有些心虛的避開鳳兮的目光,扭頭朝芸羅公主望去。

芸羅公主低聲接了話:“左丞雖位高權重,但卻終歸不及夫君。若當真要救出王兄,非夫君莫屬。”

鳳兮心底微動,隻嘶啞道:“如此說來,若要救出王爺,隻得去求夜公子了?”

芸羅公主與碧夫人雙雙點頭。

“有勞嫂嫂了。”芸羅公主緩道。

鳳兮深眼打量她二人,最後歎息一聲,道:“鳳兮人微言輕,不知夜公子可否會聽。”

說著,淡眸瞅著她二人的反應,又不深不淺的補了句:“再者,鳳兮已不是端王府的人了,還望夫人與碧夫人莫要再喚鳳兮別的稱呼了,直接喚我鳳兮便好。”

芸羅公主與碧夫人皆是愕然望她。

鳳兮麵色不變,目光卻獨獨朝碧夫人落去,道:“上次鳳兮於院內奏琴,倒是害得碧夫人滑胎,是鳳兮之過。本想為碧夫人道歉,但那次鳳兮被王爺嚴刑拷打,往那鬼門關也走了一遭,是以這道歉之事便耽擱了下來。此際正好遇見碧夫人了,鳳兮在此便誠心致歉,望碧夫人諒解。另外,聽聞端王府已是被幽閉,鳳兮也不知碧夫人是如何出來的,此際也僅是想提醒碧夫人一句,凡事小心,自行保重吧!”

碧夫人神色一顫,垂頭道:“此番是我救王爺心切,才偷偷溜出府來,想尋七妹妹幫忙。”

一旁的芸羅公主道:“是啊!碧嫂嫂偷入相府,我也嚇了一跳,隻得先將她領於這裏藏著,也好與嫂嫂你相見。”

鳳兮眸色微動,默了片刻,正要言話,不料身邊的碧夫人握著她的手突然一緊,隨即迅速發抖。

鳳兮怔了一下,扭頭朝碧夫人一望,便見她雙眸猙獰的圓凳,一張臉也驟然慘白。

“碧夫人?”鳳兮驚了一聲,不及反應,碧夫人已是鬆了她的手並滾在地上。

她口吐白沫,在地上極為狼狽的翻滾幾圈,隨即雙手成爪的朝鳳兮抓來,最後努力的攀爬在鳳兮身上,圓瞪著雙目朝她含糊不清的道:“救我,救我!”

鳳兮麵色已是蒼白,略微無措中一推,不料碧夫人竟被她推著後腦勺著地,霎時仰躺著沒了反應。

“碧嫂嫂,碧嫂嫂!”一旁的芸羅公主急忙蹲在碧夫人身邊,嘶聲喚著。

奈何碧夫人雙眸無神的圓瞪,她的後腦旁也有鮮血逐漸溢出,那刺紅的色澤霎時刺痛了鳳兮的眼。

“你,你竟然殺了碧嫂嫂,你竟然殺了她!”芸羅公主哭泣片刻,隨即扭頭悲戚的朝鳳兮吼來。

鳳兮靜靜坐著,心底發緊,但麵色卻是恢複平靜。

饒是她再笨,也知曉這碧夫人死得不同尋常了。先是無端端的口吐白沫,再是被她輕推而死,這一切的一切,怎這般湊巧。

另外,這碧夫人方才對著她的那句慌張的‘救我’,卻是令鳳兮訝異,這芸羅公主也在這兒,這碧夫人怎獨獨求她這卑微之人。

心底疑竇叢生,然而鳳兮卻心知肚明,這碧夫人一死,所有矛頭,都全數指向了她。

不得不說,這碧夫人致命一擊,著實是因她推到了她呢!

鳳兮暗自一歎,唇瓣緩緩勾出了一抹冷笑。

這下倒好,這殺人之罪扣在她頭上,她百口莫辯,到時候,縱是夜流暄,都得考慮著不得罪左相而任她自生自滅。

大抵是芸羅公主哭得大聲,守在不遠處的兩名婢女跑入了亭內。

二人甫一見得碧夫人的屍首,皆是嚇得跌坐在地。

正巧這時,亭外不遠處再度傳來腳步聲,鳳兮等人皆循聲一望,便見夜流暄與相府管家正朝這邊速步而來。

暖陽低浮,天色大好。

湖光水色的岸上,夜流暄白衣勝雪,與那一棹碧水映襯,顯得格外的飄逸如畫。

芸羅公主的哭聲越來越大,待夜流暄一踏入亭內,她便起身朝夜流暄撲去,不料夜流暄的身形稍稍傾斜,使得芸羅公主收勢不住,直接撲在了跟在夜流暄身後的管家身上。

管家嚇了一跳,忙將芸羅公主扶住,拘謹恭敬的喚了聲:“夫人!”

芸羅公主猛的推開管家,一把抓住夜流暄雪白的袖子,一手指著鳳兮,淒淒的顫抖出聲:“夫君,這女人仗著王兄對她的寵,她竟是,竟是殺了碧嫂嫂!”

鳳兮淡眼觀著芸羅公主,眸色微動,整個人看著越發的淡漠。

本還在想是誰想陷害她,如今這芸羅公主竟是先行攤開。

她倒是沒料到,為了除掉她,這芸羅公主竟是連碧夫人都害了。也不知那宮中的小端王若是知曉碧夫人死於自家妹妹的算計裏,究竟會如何反應。

果然,這皇家之人,個個精於算計,冷狠無情。

“好了。此事我自會處置。”夜流暄嗓音清冷而又情節,說著,轉眸朝管家望去:“帶夫人回院。”

“是!”管家恭敬的道了一句,上前朝芸羅公主道:“夫人,走吧!”

芸羅公主不為所動,柔弱淒淒的朝夜流暄身上靠去:“我不走,我不走!我要看到這殺人凶手……”

“管家!”夜流暄淡然一喝。

管家怔了一下,瞥了一眼夜流暄,隨即朝芸羅公主道:“夫人,老奴得罪了。”

說完,他便伸手將芸羅公主強行拉出了亭子,那亭內那軟倒在地的兩個婢女,也連滾帶爬的朝芸羅公主追去。

待芸羅公主幾人走得遠了,亭子再度恢複寂寂。

鳳兮麵上的疏離之氣分毫不減,目光也未曾落向夜流暄,反而是一直望向芸羅公主消失的盡頭。

她見過太多的刁鑽虛偽之人,然而今日的芸羅公主,無疑是演技最好的一個。

明明是金枝玉葉,方才卻是如同變了個人一般放下所有的矜持來演一場戲,隻是,這戲份雖是精彩,但動作與言行卻是顯得做作,可笑可歎了。

正想得出神,不遠處有腳步聲傳來。

鳳兮回神一望,便見本是離她幾步之遙的夜流暄已是立在了她的麵前。

她抬眼觀他,並未在他麵上找到任何怒意,連帶他那精致的黑瞳,也一片平靜,不曾有絲毫的漣漪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