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的一切,皆縈繞於心,鳳兮暗忖了良久,微蹙的眉頭皆是未曾鬆懈。

正要朝夜流暄出聲推辭,不料前方冷香浮動,沁人心脾。

鳳兮當即回神,抬眸一望,便見竹林前方竟有一片火紅。

鳳兮心生震撼,眸色搖曳,隻覺前方那一片片刺紅的花,朵朵搖曳,魅惑中透出幾許難以言道的驚豔與鬼魅。

鮮紅的色澤,逼人的冷香。

鳳兮一時難以回神,正當這時,耳畔傳來夜流暄的平靜的嗓音:“這些是剛移栽來的火鐮,香氣可凝神活血,你若在屋內呆得悶了,便來這裏小坐,聞聞這火鐮的花香,對你身子也是極好。”

說完,他擁著鳳兮稍稍轉身,繼續緩步往前。

鳳兮回神,這才發覺離這片火鐮花不遠處,正搭建著一個精致小巧的竹屋。那竹屋看似密不透風,精致別雅,而待步入那竹屋,才見屋中軟榻與矮桌齊全,著實算得上雅居。

鳳兮神色搖晃不定。

她全然未料到,這竹林之中,竟有這等奧妙。想來這夜流暄著實會享受,府內不僅湖泊水色齊全,連這竹林中還暗藏花海與休息的小屋。

心底淡諷延綿,鳳兮終歸是轉眸朝夜流暄望來,不料他也正垂眸望著她。

待二人眸光相匯,鳳兮怔了一下,欲挪開視線,不料他涼薄纖細的手指捏住了她的下顎,抬高了她的臉,逼得她直端端的迎上他的目光。

鳳兮眉頭微蹙,心底浮生厭惡之意。大抵是不曾按捺心神,連帶眸中都透出了幾許腦域與厭恨。

夜流暄靜靜凝她,清俊的麵色也稍稍變色:“你厭我?”

鳳兮暗自冷笑。

他已不止一次朝她這麽問了。隻可惜,她已然表現得這般明顯,他竟還要這般威脅著明知故問一回。

她從不覺得夜流暄是厚臉囉嗦之人,他此番明知故問,無疑是怒了。

是了,他曆來高高在上,拒人於千裏之外。眾人見他,也皆是畢恭畢敬,亦或是瑟縮畏懼,而她此際,則是嗤他厭他,他那不可一世的自尊心,怕是受之不得。

鳳兮並未作答,僅是按捺心神的平靜觀他。

此番離得近,她倒是瞧清他精致的眸子裏竟是血絲遍布,隱隱透著幾許隱忍與疲憊。

想來這幾日府中的書房夜夜都燈火通明,這夜流暄怕是每夜都徹夜不眠了。記得那日她入他的書房勸他,便見他書桌上擺滿醫書,難不成這夜流暄每日熬夜,皆是為了學醫?

本以為她此番無聲無息的抗拒,夜流暄定不會放過她。然而令鳳兮未料到的是,夜流暄僅是冷沉沉的盯了她片刻,便已收回了手,再無動作。

鳳兮暗自鬆了口氣,本是蒼白的麵容浮出了一絲淡到極致的笑。

彼時,竹屋外冷風浮動,那片刺眼的火鐮搖曳,冷香撲鼻,沁人心脾。

鳳兮轉眸望向屋外的火鐮,正瞅得入神,不料身旁揚來夜流暄那清冷的嗓音:“明日入宮,你需在我身邊分毫不離。”

分毫不離?

初聞這話,鳳兮便自然而然的想到要在宮中貼身伺候他,便是到了那禮殿的宴席上,她怕也要如宮中婢女那般跪在夜流暄身邊為他布菜倒酒。

夜流暄不喜旁人伺候之性,她是極為了解的。遙想以前在江南夜府,他也因一位婢女主動的伺候而令那婢女一張斃命。

她如此想著,心底也冷意橫生,本以為自己料得正確,不料夜流暄又在她耳邊低沉沉的補了句:“明日宮宴,怕是不平靜。你必定要時刻呆在我身邊,才可保了性命。”

鳳兮一怔,眸色一深,蒼白的麵色稍稍愣了刹那,隨即便是無窮無盡的嗤諷。

既是宮中禮宴不平靜,他為何還要帶她去涉險?

這答案,她已不想去揣度了。

夜流暄視她如螻蟻,從未將她的身家性命放於眼裏,這點,她不是早就清楚了嗎,不是早就清楚得深入骨髓,遍體傷痕了嗎?

她如是想著,雖通透明然,但心底終歸是有些黯然與發緊。

正想按捺心神的不去理會這些事,放空自己,也好鬆神靜心,不料腦袋突然傳來熟悉的暈厥感,她來不及反應,身子便無聲無息的軟了下去,不省人事。

翌日一早,夜流暄的主屋內被人安置上了精致的檀木妝台。

那妝台委實細致好看,但終歸是女兒家的東西,是以與夜流暄這簡練清雅的屋子顯得格格不入。

屋中炭火旺盛,暖意浮動。牆角不遠處的檀香也撲鼻,怡人鬆神。

鳳兮一早起來,便被幽蘭小心翼翼的著衣洗漱,最後坐於妝台前,任由幽蘭為她梳妝描眉。

大抵是睡得多了,此際雖是醒來,但鳳兮腦袋仍舊有些暈沉。

想來也是,自昨日暈厥後被夜流暄送回,她便一直到昨日黃昏才醒。後又在幽蘭與管家的勸慰下吃了不少晚膳,最後閑來無事的躺在床榻,又睡到了今早才醒。

不得不說,她這些日子的確睡得太久了。這隨時將會暈倒且病入膏肓的感覺,令她無端的增了幾許莫名的鬆散,卻也令管家與幽蘭二人在對待她時越發的小心翼翼。

她心生暗諷。

她不知這二人究竟在小心什麽,更不知這二人為何會對她畢恭畢敬。縱然是看在夜流暄的麵上對她恭敬,亦或是看在她病入膏肓的份兒上憐憫她,但她不過是夜流暄手中的棋子,卑微如螻,他們這般對她,無疑是有些大題小做,好得過頭了。

“鳳姑娘今日真美。”這時,幽蘭微帶喜色的讚揚響起。

鳳兮自那寬大的銅鏡裏窺她,終歸是勾了勾唇,嗓音依舊嘶啞而又疏離:“幽蘭謬讚了。”

這些日子,幽蘭已不是一次兩次的逢迎她了,隻可惜,她鳳兮有自知之明,還不至於被這些突來的讚美之詞熏得暈頭轉向。

幽蘭怔了一下,眉頭微蹙,唇瓣幾番蠕動,欲言又止。

這時,不遠處突然揚來腳步聲。

鳳兮側目一觀,不曾意外的見得夜流暄與管家入了屋來。

今日的夜流暄,依舊白衣勝雪,青絲墨發,給人一種難以挪開眼的俊逸風華,惹人發癡。

再觀其麵容,那精致的眉眼裏泛著森冷之光,連帶他精致風華的麵容都透著幾許拒人千裏的清冷。

鳳兮神色微變,眉頭微蹙,稍稍垂眸避開他的麵孔,有些不願看他,不料他足下步子一停,沉默片刻,清冷出聲:“管家,帶她出來!”

說完,他已是轉身出了門,如同過境風煙般轉瞬消失,怔得管家與幽蘭二人皆是麵露愕然。

未待管家出聲相喚,鳳兮已是自妝台前起了身。幽蘭當即回神,眼明手快的扶著鳳兮往前,嘴裏還擔憂的念道:“鳳姑娘小心足下,慢點。”

鳳兮不置可否,僅是朝幽蘭點點頭,然而待身形路過管家時,卻聞管家低聲歎道:“昨夜主子今日身子不適,今日入宮,鳳姑娘必護著點主子,莫讓他人發現。”

鳳兮心底當即掠過複雜。

一向冷很無情的夜流暄,竟也有不適之時?再者,瞧他方才那樣,她可是不曾感覺他身子有半分的不適呢。

外麵冷風微大,冷意蔓延。

鳳兮走得極慢,待終於步出右丞府大門,已是過了半盞茶的功夫。

此際,府門外正停了一輛馬車,馬車邊的小廝一見得鳳兮,便出聲喚道:“鳳姑娘快些上車吧!相爺已在車內等候了。”

鳳兮眸色微動,點了頭,足下步子卻是不曾有半分的加快。

待被幽蘭小心翼翼的扶上馬車,鳳兮鑽入馬車並落下車簾的刹那,眼風裏則是瞥見了管家那張一閃而過且擔憂低沉的臉。

車內,那一身白袍的夜流暄正靠著車壁而坐,眼眸微合,似是在閉眸養神,整個人瞧著倒是減了不少常日裏的清冷,透出了幾許難得的維和。

鳳兮不願擾他,本要朝車角挪身過去,企圖遠離他,不料他薄唇一啟,低聲一喚:“過來。”

鳳兮眸色微怔,但卻並未遵循他的話挪身過去。

氣氛緘默良久,她正以為夜流暄會放過她,不料他突然傾身過來,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將她硬生生的拖入了他的懷裏。

他曆來高貴清冷,縱是對她冷冽粗魯,也絕不會像這般迫不及待的將她拖入懷裏。

此事若是放在那偽善風流的小端王身上,倒是正常,然而放在這毫無風月之情的夜流暄身上,著實突兀。

鳳兮第一反應便是掙紮,雙手抵在夜流暄的胸膛也用了力。

夜流暄突然隱忍的悶哼一聲,隨即整個人的的重量壓在她身上,連腦袋都埋在她脖子裏,低沉沉的道:“我胸口有隱疾,今日突發,不宜觸碰。你若是再用力推拒,我便……殺了你。”

說著,又補了句:“再將那貶入奴籍的姚府之人,全滿門抄斬。”

鳳兮兩手一僵,心底當即震顫。

她詫異夜流暄會主動告知她傷情,更厭惡夜流暄又是以她的命來威脅她,甚至不惜帶上姚府滿門的性命來威脅她。

不得不說,這夜流暄太看得起她了。

她終歸是未再言話,任由夜流暄靠著,本是她依偎在他懷裏的姿勢,此際卻成了他靠在她身上,以她柔弱的身軀支撐起他的大半重量。

她有些不堪重負,連帶本是蒼白的麵容都再度白了一層。

她知曉的,夜流暄殺伐冷冽,這樣的人,怕是從來都不知所謂的憐香惜玉。他此番這般靠著她,想必過不了多久,她身子也吃不消了。

這想法甫一滋生,不料夜流暄似是猜透她的心意,身子突然朝後一靠,並將鳳兮納入懷裏裹好。

鳳兮怔了一下,心底終歸是鬆了口氣,目光不由朝夜流暄落來,隻見他依舊閉眼合眸,臉色平靜,看似溫和無害。

其實,他不睜眼時,清風柔和,溫潤如玉。隻可惜,一睜眼,冷意盡顯,猶如豺狼虎豹。

因著南嶽之國本是有意討好東臨,縱是東臨墨池並非東臨最是受寵的皇子,但此番作為和親使者入得南嶽,依舊受南嶽貴待,就連此番東臨墨池要歸得東臨,這宮中的餞別宴席,竟也如當日的接風宴一樣的奢華大氣。

自入得禮殿,因著帝王未至,殿中早早前來的那些群臣一見夜流暄,皆小跑過來圍著夜流暄的案桌寒暄。

彼時,鳳兮正立坐在夜流暄身側,群臣圍來,也隻見夜流暄隨意應付,那精致風華的麵上染了拿捏得當的笑意,整個人似是風華正盛,哪裏像是身子有半分不適之人。

鳳兮巋然靜坐,斂息平神,不料有位未再夜流暄矮桌邊的朝臣道:“這位該是相爺夫人了吧?嗬嗬,相爺夫人與相爺二人坐在一起,著實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啊!”

本是奉承婀娜之言,奈何這話一出,在場之人皆倒抽了一口氣。

鳳兮極為平靜的抬眸朝那朝臣觀了一眼,隻見那朝臣麵容平平,麵色微愕,似是怔愣著周圍人的反應。

鳳兮眸色微閃,唇瓣勾出一抹淡到極致的弧度。

這位朝臣拍馬屁,可謂是完全拍歪了,此番弄巧成拙的冒犯了夜流暄,怕是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周大人倒是會窺眼觀人。隻是你口中這天作之合,可是真心評判?”夜流暄終於是慢騰騰的出了聲,手指有一搭沒一搭的敲擊著桌邊,看得在場的其餘朝臣皆麵色發今年。

他們皆為朝廷重臣,那日在東臨皇子的接風宴上,已是親眼見過那已嫁作右丞為妻的芸羅公主。

而此際右丞身邊這位,長相清秀,著實與芸羅公主的嬌俏麵容大有不同,若是再細細觀著女子,他們不難發現這女子也曾出席過上次東臨皇子的接風宴,隻不過這女子當時可不是坐在右丞身邊,而是依偎在端王身側,可謂是親昵無限。

再者,方才自打這右丞與這女子進來,他們便發覺異樣,隻是也不敢多嘴發問,此番這姓周的新官上任兩日,不曾見過芸羅公主與這女子,是以拍馬屁拍成了冤大頭,怕是性命堪憂。

那位姓周的朝臣急忙惶恐笑道:“自是真心,真心!右丞與夫人的確極配,確乃天作之合。”

周圍人又是低低吸氣,落在姓周朝臣麵上的眼色已是猶如在看死人。

“哦?”夜流暄的手指依舊慢騰騰的敲擊桌麵,然而唇瓣上卻微微勾出一抹淡然的弧度:“可她並非我的正妻,而是我自外麵收入府的侍妾,名喚……七月。”

他這話一出,不僅是各位朝臣臉色大變,就連鳳兮都白了臉色。

七月?姚七月?多久不曾聽過這個稱呼了?

她想過夜流暄會讓她以婢女的身份出席今日的禮宴,亦或是更卑微更低賤的身份出席,然而她卻未料到,他竟會明目張膽的歪曲事實,大庭廣眾之下隨意給她扣了一個侍妾的身份。

再瞧案桌周圍朝臣那些震驚卻有不敢言說的表情,鳳兮心底越發的嗤冷。

這些朝臣皆是奉承夜流暄的,想必夜流暄此番顛倒黑白,他們也不敢多言。

“侍,侍妾?”那周大人顯然一驚,連帶說話都有些吞吐,最後急中生智,道:“右丞的侍妾清秀貌美,與右丞也甚為相配。”

“嗯。”出人意料的,夜流暄並未發怒,反而是漫不經心的應了一聲,並道:“周大人上任兩日,在戶部尚書身邊辦事,倒也周到。如今禮部尚書職位正缺著,明日一早,周大人便去禮部上任吧。”

周大人震了一下,隨即狂喜點頭,激動之際,竟是朝夜流暄跪下道:“多謝相爺,多謝!”

周圍之人皆麵色大變,著實沒料到這等本是觸了黴運的冤大頭竟是突然好運來轉,非但未被相爺處死,竟還連升幾級。這等好事,著實令人咋舌驚愕。

鳳兮兀自靜坐,寬袖中的手也微微握緊。

不多時,夜流暄便揮退圍在案桌邊的所有朝臣,正在這時,殿外再度有兩人在宮婢的簇擁下入了大殿。

鳳兮轉眸一望,便見那行在最前的二人,正是太子與太子側妃。

她臉色微變,目光也獨獨落向那太子側妃,卻見那太子側妃滿麵華服加身,發鬢上的金步搖色澤刺眼,而她那略施薄妝的麵容卻溢滿春風笑意,似是興致極好。

那太子的矮桌,正是夜流暄矮桌的對麵。

待那太子一坐在那矮桌旁,那太子側妃便嬌柔盈然的望著他,眸中情絲縷縷,惹人羨慕。

鳳兮盯了他們幾眼,隨即慢騰騰的垂眸下來,細長濃密的睫羽掩蓋住了滿眸子的波動與複雜。

小端王因這鳳棲入宮被囚,這鳳棲卻是與太子大庭廣眾的伉儷情深。

不得不說,那小端王著實是有些可憐了。

嗬,本是精於算計之人,卻敗在一個情字上,他對這鳳棲念念不忘,一心相待,卻不料這鳳棲竟是合著太子騙他害他!

這場婉轉坑害的大戲,著實是精彩了。

“你在想什麽?”正當這時,耳畔揚來一道平寂清冷的嗓音。

鳳兮扭頭朝夜流暄望了一眼,沉默不言。

夜流暄似是猜到了鳳兮心思,又低沉沉的道:“端王並非你想的那般簡單,與其在這裏不聲不響的為端王鳴不平,還不如想想等會兒如何幫我拒絕群臣的敬酒。”

鳳兮眸色微深。

他靜靜迎上她的目光,盯了半晌,驀地勾出一笑,連帶嗓音都透出了幾許難得的冷漠與蠱惑:“我今日身子不適,不宜飲太多的酒,你等會兒若幫我拒絕群臣敬酒,我便讓你……見端王一麵。”

他這話說得倒是有些漫不經心,但也暗含著太多的不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