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的風仿佛盛了不少,乍然間竟是涼得刺骨。

鳳兮僅是望著夜流暄,雖心底雲湧冷顫,但麵上之色近乎於平靜,冷漠。

比起鳳兮的冷漠,夜流暄倒是顯得更為淡定,他並未朝鳳兮投來一眼,一雙如刀的目光靜靜落在蘇衍麵上,然而也僅是刹那,他眸中的刀色全數不見,轉而換為了一方漫不經心的笑,無波無瀾。

蘇衍這才回神,眼見著夜流暄麵上的笑容淡然無波,他越發的覺得尷尬。

他幹咳一聲,忙將鳳兮稍稍推離他的懷,隨即略微關切的扶著鳳兮,哪知鳳兮神色一顫,竟是突然伸手朝他探來,抓住了他的衣角。

蘇衍一愕,朝鳳兮低低一喚:“鳳姑娘?”

鳳兮低垂著頭,心緒壓抑得極好,隻嘶啞著嗓音平靜道:“鳳兮身子不適,蘇公子可否帶鳳兮回屋休息?”

“這……”蘇衍眸色越發的愣然,待目光朝不遠處靜立不動的夜流暄望了一眼,他泛起猶豫來。

見他為難,鳳兮心底了然。

是了,這蘇衍費了這麽大的勁兒等來夜流暄,此際又怎會為了她而怠慢夜流暄。

再者,其實,她也本不願麻煩蘇衍,更不願將他牽扯進來,以致惹怒夜流暄,隻是她身子著實虛弱,加之芙兒又未歸來,若要僅靠著她的兩腿離開,她無疑是走不到幾步便會摔倒在地的。

“沒想到癡迷書籍的蘇莊主,竟也會惜取女人!”這時,不遠處的夜流暄漫不經心的出了聲,他嗓音依舊清冷如常,不帶半分情緒。

蘇衍無奈的解釋道:“在下與鳳姑娘相識一場,關心她也是應該。”

“不過是相識一場,便能如此體貼,究竟是蘇公子對她太過悉心,還是她楚楚可憐的……勾引了蘇莊主?”夜流暄嗓音一挑,清冷的嗓音無波無瀾,依舊淡漠如風,給人一種過眼雲煙之感。

然而,蘇衍卻稍稍變了臉色,鳳兮也已是抬眸觀他,心底越發的冷硬如石。

勾引?

早知夜流暄不會良善待她,隻是她未料到,此番再見,她竟由卑賤之人變為了勾引蘇衍的下作女人。她跟在夜流暄身邊這麽久,她是何心性,他無疑是一清二楚,但他如今卻這般重傷她,著實是令她心頭再生波瀾。

果然,夜流暄不會顧及她的感受,僅是在用卑賤的目光看她,以前是這樣,如今,亦然。

“流暄公子這話倒是有些過了。鳳姑娘好歹也是流暄公子身邊的人,流暄公子又因何這般說她?”大抵是見鳳兮臉色不對,蘇衍也忍不住朝夜流暄出了聲。

他嗓音婉轉,然而其中卻隱隱透著幾許斥責之意。

這廂的夜流暄倒是未惱,一張精致如華的麵容越發的清俊。他目光依舊靜靜的凝在蘇衍麵上,薄薄的唇瓣再度勾唇一抹淡到極致的弧度:“她不過是端王休棄的殘花敗柳,如今,也不過是我身邊可丟可棄的婢女!怎麽,蘇莊主這是要維護她?”

鳳兮眸色再度一顫。

蘇衍似是有些怒了,扶著鳳兮的手也稍稍用了力。

“鳳姑娘本性良善,乃不可多得的好姑娘,流暄公子又何必這般說她?另外,流暄公子此番上山後便匆匆來尋鳳姑娘,想必定是心係於她,既是如此,流暄公子又如何要違背自己的心思而對鳳姑娘出言中傷?”蘇衍忍不住再度出聲,書生般文雅的嗓音卻透露出幾許看透與了然。

夜流暄雲淡風輕的麵色終於是有了半分冷冽,連著淡笑的眸子裏也滑過一許一閃而逝的深邃。

“你說我心係她?”夜流暄默了片刻,慢騰騰的出了聲,那微挑的嗓音含滿了毫不掩飾的嗤諷,那兩道落在蘇衍麵上的目光,也如看傻子一般,毫無收斂。

大抵是他的態度太過諷刺與冷然,蘇衍這回卻是猶豫了,未再回話。

鳳兮於心底暗暗冷笑,微白的麵上也滑出了幾許漠然。

夜流暄怎會心係她?縱是他此際尋來這裏,怕也不是來找她,而是來找蘇衍談事的吧!

隻可惜蘇衍並非什麽狠角色,心思也無夜流暄深沉,是以出口的話,也著實未有太多的考量,僅是言中了表麵,而非事實。

暗歎一口氣,鳳兮斂住神色,朝蘇衍嘶啞低道:“想必蘇公子與夜公子有事要談,鳳兮便不打擾了,告辭。”

她並不想讓蘇衍牽扯進她與夜流暄的事裏,她,的確是不想連累蘇衍。

不得不說,在這世上,除了伏溪,蘇衍算是另外一個令她感覺到平等,感到平和的人了。

“鳳姑娘,你的身子……”蘇衍眉頭一皺,當即想反對,奈何後話未出,鳳兮已是掙開了他的手,有些艱難的緩步往前。

他的目光靜靜凝在鳳兮僵直的背影,麵上滑過幾許不忍,唇瓣動了幾次,但那句親自送她的話終歸是噎在了喉嚨,未曾道出。

無論如何,麵前這女子都是夜流暄身邊的人,與夜流暄有莫大的關聯,他蘇衍一個外人,即便再關心她,也著實不好在夜流暄麵前插嘴。

周圍氣氛似乎突然靜了,隻有風聲簌簌,竹枝搖曳。

鳳兮臉色平淡至極,足下步子雖踉蹌,但每一步都是小心翼翼的踩穩,雖然行得艱難,但終歸是不曾跌倒。

待靠近夜流暄時,無形當中,她明顯察覺到了寒意,即便夜流暄淡然靜立,即便他未朝她投來一眼,她依舊覺得壓抑。

她垂著眸,不曾望他,待終於經過他的身邊後,她也隱隱鬆了口氣,然而也在這刹那間,她的手卻是被一雙薄涼的手握住了。

突來的觸碰,令鳳兮的手本能一顫,隨即欲要掙紮,哪知夜流暄已是一個用力,全然將她拉入了懷裏。

淡淡的蘭香襲來,這回似是比以往更甚,隻是他懷中的涼薄溫度卻是一成不變,令人無端端的覺得清冷而又疏離。

他攬著她的力道有些大,渾然不讓她掙脫,鳳兮身上的骨頭都被他勒得疼,心底壓抑著的冷意也霎時傾瀉,令她忍不住怒了一聲:“放開!”

此話一落,夜流暄並無動作,攬在她身上的手分毫不鬆。

大抵是當真氣極,鳳兮再度開始在他懷裏掙紮,雙手成拳努力的砸在他的胸口,使得一旁的蘇衍驚愕出聲:“鳳姑娘,不可!”

他的話震驚而又著急,語氣中還含著濃鬱的擔憂。

鳳兮聽後卻是暗自冷笑,砸在夜流暄胸口的手也越發的用力。

那蘇衍應是在擔憂她吧?是了,這夜流暄一向不可一世,想必這世上對他不敬之人,早已見了閻羅吧?但即便如此,但她鳳兮仍是敢揍他!

反正落入這夜流暄手裏,每回都討不到好處,既然如此,她還不如揍他幾拳,到時候縱然是被他打死,她也能想得通。

僅是片刻,夜流暄便迅速握住了她的手腕,那涼薄的手指一點一點的縮緊,仿佛要捏碎她的骨頭。

一旁的蘇衍也急忙過來,立在夜流暄身邊勸道:“鳳姑娘並非有意對流暄公子不敬,還望流暄公子看在鳳姑娘身子弱的份上,繞她一回!”

夜流暄清冷的目光朝鳳兮掃了一眼,隨即又朝蘇衍望去:“你以為你能幫他求情?”

“蘇衍自知無資格在流暄公子麵前為鳳姑娘求情!隻是,隻是鳳姑娘身子的確太弱,還望流暄公子體恤鳳姑娘。”蘇衍道。

夜流暄並未及時言語,捏住鳳兮的力道也分毫不鬆。

周圍氣氛頓時格外的壓抑,令人無端端的心生緊然,連帶周圍的冷風都染了幾許詭秘與淒淒。

此際的鳳兮,已是疼得滿麵蒼白,扭頭時,見蘇衍滿麵擔憂,她強忍疼痛,朝蘇衍勉強笑道:“蘇公子無須為鳳兮擔憂。這些痛,鳳兮早已習慣。”

蘇衍眉頭一皺,轉眸朝鳳兮靜靜的望來,連帶眸中都深邃盈盈,浮出幾絲不曾掩飾的憐惜。

見狀,鳳兮唇瓣上勉強的笑容稍稍深了半許,而夜流暄此際竟也突然鬆了她的手腕,待她本能的如釋重負般鬆了口氣時,他卻清冷如常的朝蘇衍出了聲:“蘇莊主若是有空為了一個女人而向我求情,還不如召集你秋水莊之人好生商量對策,也好給我些滿意的條件。今夜,我必來找蘇莊主談話,既是合作,總得列出一些約定,免得蘇莊主反悔才是。”

蘇衍眸光朝夜流暄落來,神色不明:“秋水莊曆來言而有信,答應流暄公子的話,縱然未有憑證,在下也會守諾。”

“你該是知曉,我不信你們這些人。”夜流暄清冷道。

蘇衍眉頭一皺,欲言又止,最後卻是沉默片刻,才道:“既是流暄公子懷疑,我自會擬定條約,定讓流暄公子滿意。隻是,我拿出誠意,明日的武林大會上,流暄公子也定要兌現承諾。”

夜流暄眸色微深,漫不經心的道:“要我兌現承諾也不難,隻是得看今夜蘇莊主給出的條件是否當真帶有誠意了。你該知曉,這武林的半壁江山,委實少了點,若我夜流暄要坐擁武林,自能伸手親自來取,又何須與你秋水莊合作。”

嗓音一落,眼見著蘇衍的麵上露出了幾分震驚與凝重,夜流暄似是略微滿意,墨黑的眸子裏也滑出幾許嗤諷與傲然,隨即也不待蘇衍作答,攬著鳳兮便轉身離去。

“果真是虎狼啊!”眼見夜流暄走遠,蘇衍靜立在原地,目光直直落在夜流暄離去的方向,文雅的麵容透著幾許複雜與擔憂。

正當這時,不遠處卻響來一道輕笑:“正是因為他乃虎狼,才可震住武林那幫子人,讓你坐上武林盟主的位置呢!”

蘇衍眸色微變,循聲一望,便見竹林深處的一抹翠竹上躍下一人來。

那人一身明藍,墨發輕揚,清俊的麵容如玉,隻是眸子裏正含著幾許不曾掩飾的哂笑,給人一種不太正經之感。

“風祈兄怎在這裏?”蘇衍轉身過來,那顧風祈問。

顧風祈並未立即回答,足下的步子慢悠悠的朝蘇衍靠近,待行至他麵前,才道:“夜流暄剛要到這華山之巔時,我便來這林子裏等候了。嗬,果然不出我所料,那小子當真奔這裏來了。”

蘇衍眸色微動,書生意氣的麵上透出了幾許了然:“流暄公子到這竹林,應是來尋鳳姑娘的吧?”

他慢悠悠的在琴桌前坐下:“是,也不是!那人對別人陰狠,對他自己,也是如此呢!縱然心有所係,但這一旦與他的利益與目的衝突,亦或是背叛他,他也是會狠心毀了的呢!”

說著,眸色有過刹那的悠遠:“那人曆來孤寒,不可一世,沒人能夠阻擋他什麽,更沒人能夠真正走入他心裏。即便有上心的,也不過隻是上心罷了。我以前也以為他即便陰狠,但對鳳姑娘終歸有幾分良心,但我今早才覺,是我料錯了。”

“風祈兄可是發現了什麽?”蘇衍眉頭一皺,也坐在了琴桌邊,低問。

顧風祈沉默片刻,隨即笑了笑:“我今早又為鳳姑娘把了脈,還送了她一枚丹藥,雖說那丹藥可稍稍減輕她體內‘火荼’這種假死藥的病症,但實際上,那枚丹藥卻是在控蠱。”

說著,見蘇衍麵露驚疑,他又道:“夜流暄為了控製鳳姑娘,在她身上種了蠱。那蠱毒在鳳姑娘體內已由來已久,若我推算得不錯,應是在鳳姑娘嫁入端王府前,他便在鳳姑娘身上種下了。我倒是沒料到,控製人的蠱毒千百種,他卻偏偏用了一種最為極端的,看來那夜流暄,當真是沒想過讓鳳姑娘當真活命呢。”

蘇衍麵上頓時震驚一片,連帶眸色都搖曳不定,所有的情緒交織,令他一時半會兒竟有些說不出話來。

顧風祈略微詫異的瞅他一眼,挑著嗓音道:“怎麽,為那鳳姑娘擔心了?”

說著,眉頭一皺,又忍不住補了句:“你小子最好是莫要對她動了什麽不該動的心思!她這輩子,定不會屬於你,你還是莫要癡心妄想了!”

“怎會是癡心妄想!我能感覺到的,鳳姑娘與我在一起,是開心的。”蘇衍默了片刻,才道。

顧風祈怔了一下,道:“是又如何?你能護得了她?”

蘇衍眸色一沉,頓時沒了後話。

顧風祈瞅他一眼,歎了口氣:“鳳姑娘孤星帶煞,你若接近她,會遭殃的!”

“風祈兄何時也開始胡言了?”

“我師從長白山道觀的觀主,你若不信,要不我為你與鳳姑娘卜上一卦,看你與鳳姑娘究竟有無緣分?”

蘇衍眸中有過刹那的搖曳,唇瓣動了動,但終歸是搖了搖頭:“不必了。”

顧風祈靜靜打量他一眼,歎了口氣:“蘇衍,鳳姑娘命途特別,一旦撐過劫難,無疑是涅槃重生,日後定是貴不堪言,極盡顯赫。”

說著,見蘇衍眸色震顫,他嗓音中的歎然之意深了一許:“我一直希望這天下四國安定,百姓安康。我雖為大昭皇子,卻沒本事平息四國危機,然而在這亂世之中,我不呆在昭國的西桓都城,不呆在我的藥王穀,反而是冒險來這南嶽獨尋鳳姑娘,你可知這是為何?”

蘇衍未答,眸色越發的深沉震顫。

顧風祈默了片刻,才悠遠道:“因為我占卜過多次,那鳳姑娘,天生鳳命,此番落難,不過是未曾涅槃,隻要待她曆劫之後涅槃重生,日後命途定是逆轉。到時候,這天下,怕也要因她一人而亡,亦或是,因她一人而安。”

說著,見蘇衍神色極為雲湧複雜,顧風祈歎息一聲,伸手拍拍他的肩,道:“我是看在你一向與我交好,才不願讓你深陷其中,最後無可自拔。那鳳姑娘,著實與你無緣,你若真心係於她,遠遠看著她便好。”

話剛到這兒,他突然停了片刻,又道:“蘇衍,你是爭不過他們的。更承受不起鳳姑娘的命格,還不如在你僅是對鳳姑娘心存好感時,早些看開。”

蘇衍神色雲湧,心底更是波動難平,他稍稍垂了眸,再無言話。

顧風祈瞅他幾眼,隨即懶散隨意的朝身後的竹子一靠,慢騰騰的念叨幾句,不料不遠處揚來一道驚喜喚聲:“風祈哥哥!”

顧風祈到嘴的話一噎,眼角一抽,當即自地上站起,朝蘇衍道:“你這小妹,委實可愛,當然,也僅限於可愛。”

嗓音一落,他頓時飛身而去,明藍的衣袍在空中揚起瀟灑的弧度,加之又姿態閑雅,惹得地上那一手抱著幾件披風,一手端著一盤糕點的芙兒,微微仰頭,看癡了眼。

冷風入骨,竹枝簌簌,周圍氣氛似乎莫名的淒然了幾許。

這廂的鳳兮,則是一路被夜流暄攬著回了她所住的屋子。

屋內的檀香未曾燃盡,依舊淡香隱隱,怡人鬆神,隻是屋中角落那隻爐子裏的火苗熄盡,倒是使得屋子冷了不少。

自入得屋子,鳳兮便被夜流暄推至軟榻坐定,而他則是坐在桌邊,淡眼觀她。

鳳兮一聲不吭,也不願迎上他的目光,隻是將目光落於別處,兀自靜坐,開始發呆。

屋中氣氛靜默良久,不遠處的夜流暄終歸是出了聲:“這幾日身子好點了?”

鳳兮不言。

他默了片刻,似是未惱,再度出口的嗓音依舊清冷如常,並無怒意:“那蘇衍並非好東西,莫要再與他來往。”

說著,默了片刻,嗓音越發的淡漠幽綿:“他前幾日便差人劫你為人質,你若是聰明,自該知曉他不過是在利用你。”

鳳兮勾唇冷笑,終歸是回了話:“蘇公子再不好,但也不曾想過要鳳兮的命。鳳兮倒是覺得,蘇公子坦率真誠,乃值得一交的朋友。”

說著,抬眸望他,方巧迎上他清冷的目光,她笑得極冷極淡:“夜公子這回上這華山之巔,可是當真想幫蘇公子?”

夜流暄冷道:“若不是呢?”

鳳兮並無詫異,他這答案,也算是在她意料之中。

夜流暄曆來清冷,何時見過他當真與人合作過了?縱然是以前將她送給小端王,表麵上看似合作,然而最後,小端王不也是深陷深宮,難以逃脫嗎?

不得不說,蘇衍著實是心急,亦或是疾病亂投醫,竟是招惹上了夜流暄。萬一夜流暄當真心思有異,蘇衍這回無疑是引狼入室,惹禍上身。

一想到這些,鳳兮心底暗暗一歎,雖有幾分擔憂蘇衍,但終歸是無奈。

這時,不遠處再度揚來夜流暄的嗓音:“怎不說話了?怕我害了蘇衍?”

說著,他起了身,足下步子緩緩朝鳳兮而來,直至在鳳兮麵前站定,一雙墨眸居高臨下的觀她:“你與那蘇衍不過才相識一日,此番竟擔憂他了?”

鳳兮挪開目光,隻道:“鳳兮並未擔憂。鳳兮自身都難保,豈有精力擔憂他人!我隻是想說,蘇公子是好人,夜公子若當真無心幫他,便放過他。”

“江湖險惡,你懂什麽是好人與壞人?”夜流暄清冷的嗓音越發的低沉,那慢騰騰人的腔調透著幾許毫不掩飾的諷刺。

“鳳兮的確是分不清好人與壞人!但對於濫殺無辜之人,鳳兮還是知曉那並非好人所為!”鳳兮淡道,麵上毫無一絲懼色。

夜流暄一手捏住了她的下巴,逼著她轉過來盯著他。

他清冷深邃的目光迎上鳳兮的,極為緩慢的問:“濫殺無辜之人?你是在說我?”

他話語清冷,然而那絲絲威脅之意卻是不曾掩飾。

也不知哪裏來的勇氣,鳳兮驀地朝他冷笑,竟是道:“夜公子既然知曉,又何必問出來!”

說著,眼見他眸子稍稍一眯,精致清俊的麵容露出幾許森寒,鳳兮唇上的笑意不變:“夜公子若是怒了,依舊可以現在就捏碎鳳兮的下巴,捏碎鳳兮的脖子!反正,夜公子總是喜歡這樣,不是嗎?”

“你近日倒是越發的不怕死了!”夜流暄目光一沉,冷哼一聲,然而捏在鳳兮下巴的手卻是未曾用力。

鳳兮心頭冷笑,倒是未料到他竟還忍得住不教訓她。

她將視線挪開,按捺神色,隻道:“鳳兮怕死!隻是,鳳兮看得開了,明知逃不過,鳳兮便不想逃了。”說著,似是想到了什麽般勉強輕笑一聲:“隻是,夜公子若是當真有心要鳳兮的命,倒是得盡快。要不然,萬一哪天鳳兮不在了,夜公子便沒機會了。”

“你這又是想求死了?”夜流暄抬高她的下巴,逼著她迎上他的目光。

鳳兮艱難的搖搖頭,半晌才自嘲道:“若是鳳兮不想求死,夜公子能饒了我?”

夜流暄深黑的目光在她麵上凝望良久,隨即才慢騰騰的鬆開她的下巴,眼見著她的下巴被他捏得泛了紅,他眸色微動,眉頭也是一蹙,清冷淡道:“你若安生呆在我身邊,聽我的話,我自是不會為難你!”

鳳兮怔了一下,心底冷笑開來。

他竟是又說了這話呢!

這倒是委實好笑了,他常常說隻要她安分守己,他便不會為難她,然而每當遇上什麽了,他也總是會無情的為難她。

就連上次蘇衍的屬下們說是要用她換芸羅公主與伏溪,她當時也是安分的呆在夜流暄身邊,也是安分守己,可夜流暄,不是仍將她推出去了嗎?

憶起這些,鳳兮臉色微微泛白,唇瓣上的笑意卻是格外的自嘲而又冷冽。

她未再言話,僅是低低的垂著眸,兀自跑神。

夜流暄立在她麵前,一直未有動靜,但即便不抬頭,鳳兮也知他在看著她,盯著她!

沒準,他又在想什麽利用她的法子了,沒準,他還想著壓榨她,亦或是,他又想著拿她去換什麽了呢!

心思沉雜,越想得多,越有些萬念俱灰,冷諷嚴烈。

不多時,夜流暄突然在她身邊坐了下來,長臂朝她一攬,竟是突然間將她攬在了他的懷裏。

他似是有些喜歡與她這般接觸,鳳兮如是想著,雖嘴角的冷意極深,但這回,她卻莫名的未有掙紮。

他的懷著實不夠溫暖,不夠寬厚,甚至,危機四伏,不夠安全。

以前的以前,她也曾眷戀過他的懷,眷戀過他身上淡淡的蘭香,隻可惜,時過境遷,待經曆得多了,被傷害得多了,他給她的懷抱早已是冷如硬石,亦或是尖刀重重,沒準哪個時候不注意,她便會在他懷裏被刺得體無完膚,滿身骷髏。

“我並不想你與我賭氣,你該是知曉的!”這時,夜流暄在她耳邊慢騰騰的出了聲,清冷的嗓音倒是極為難得的帶著幾許莫名的低沉與無奈。

鳳兮心底冷笑,不言,身子也靜靜僵著,也未伸手推開他。

氣氛緘默片刻,他再度出了聲:“今日見你精神比前些日子好了不少,我心情微暢,你若聰明,便莫要在這時候惹我生氣!”說著,他的手撫上了鳳兮的頭發,動作稍稍有些輕:“明日,我便帶你去見少林方丈,讓他為你把脈施針,到時候,你便不會再受病痛所擾了。”

說著,又莫了片刻,忍不住補了句:“你放心,我會治好你的。”

聽得這席話,鳳兮心底猶如冷水澆灌,涼到了心底。

果然如顧風祈所料的那樣,夜流暄當真懷疑了呢!他當真懷疑她身上的病痛有異,是以便想讓少林方丈為她把脈驗證了呢!

心一冷,一疼,鳳兮忍不住伸手稍稍捂住了心口,隨即稍稍合了眸子,靜靜窩在他懷裏。

那所謂的心如死灰,自嘲低黯的感覺,她早已習慣,如今再受著這煎熬,她也再度能忍受下去。

隔著薄薄的衣料,她能清楚感覺到夜流暄胸腔內沉穩的心跳,隻可惜,隻可惜呢,縱然她與他的心離得這般近,可一個想殺,一個想逃,這天與地的差距,這殘酷陰狠的差距,著實太可笑,太可笑了。

夜流暄終歸是未再言話,僅是靜靜的攬著她。

鳳兮沉默良久,才稍稍主動伸手環上了夜流暄的腰,待察覺到他身子稍稍一僵時,她勾唇淡笑,低聲喃道:“流暄。”

她再度喚了這個名字。

雖然潛意識裏不想再與他靠近,即便在稱呼上都不願妥協,不願靠近,可如今,她仍是喚了。

想必,若不出意外,這該是她最後一次喚他才是。待得明日,無論成敗與否,無論是存活還是粉身碎骨,此生她與他,終不會再見。

“嗯!”本以為夜流暄不會理她,奈何她的喚聲一出,夜流暄身形越發的僵硬,手臂也將她摟得更緊,甚至還屈尊降貴般柔和了語氣,極為難得的朝她應了一聲。

鳳兮睜開了眸,眼裏滑過幾道波瀾,但片刻,她神色再度平靜無波,淡默一片。

“當日在姚府的狗屋,鳳兮便該殞命,是你出手改變了鳳兮命途,讓鳳兮得以活到今日。但若是時間能夠回到從前,若這世上當真有後悔藥,鳳兮寧願……當日未曾遇上你!”她默了片刻,才慢騰騰的出了聲。

見夜流暄沒出聲,但整個人給她的感覺,無疑是冷意浮動,煞氣重重。

他怒了。

鳳兮如是想著,自嘲一笑,又道:“我那日便說過的,我卑微低賤,膽小怕事,我當不來你眼中的‘鳳兮’的,我隻是姚府中寄人籬下的姚七月,我沒有什麽大誌的,我隻是想好好活著,如是而已。既然如今連性命都無法掌握在自己手裏,連性命都得成為你們棋盤上賭博的棋子,如此,我也會累,會支離破碎的。你也許不知,我曾經也努力過的,也努力的想聽你的話,想為你辦事的,可我每次還未真正做事,你們便已將我的後路設計好了,就等著我往下麵踩,然後滿身泥濘,然後體無完膚。我也一直都對你敬重的,一直都喜歡與你親近的,可我也不知道為何在一次次的受傷與絕望後,我卻忍不住開始恨你了。我不想恨你,真的。我連姚府之人都不恨,所以也不想恨你。可我,可我還是懦弱了,我真的做不到忘了你對我所做的一切!”

說著,嗓音越發的低沉:“皆說受人之恩,當湧泉相報,我受你恩惠,雖沒能力報,那我便努力的消卻心底對你的恨。你若還想利用我什麽,一定要盡早了,我,我不是一直都那麽堅強,不是一直都有幸活著的,沒準哪一天,我就真不見了,到時候,你想利用也利用不成了。”

說著說著,大抵是憶起太多的往事,心底那塵封著的悲戚如泄閘的水,洶湧而來。

鳳兮眼睛也跟著一酸,視線也突然有些模糊。

她忙將臉有些柔弱的邁入他的懷裏,雖強忍眼睛的酸澀,但終歸是忍不住落了淚。

最後一次,最後一次哭了!

以後的以後,她將再也不會哭,也不會與他有何瓜葛了。

夜流暄這個名字,便要在今日徹底離別,徹底的了斷,徹底的擊碎,徹底的自她的骨肉上剝離,刮除!待到明日,她便再也不要記得這三字,再也不要記著他,這樣,她以後也能更好的生活,亦或是,無牽無掛的赴黃泉。

夜流暄這回靜默無聲,身形僵硬不堪,環在鳳兮身上的手臂竟有幾分破天荒的顫。

鳳兮冷笑著。

本以為他會怒不可遏,會當場再度捏著她的脖子,不料他竟是這般反應。

她不會認為他這是在隱忍,在仁慈。

她隻會猜測,他此際是不是當真在想如何利用她,如何處置她,從而讓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一直都是這樣殘酷陰狠之人,不是嗎?

屋內寂寂,緘默中透著幾許淒涼與暗沉,仿佛空氣連都被凝固住了,壓抑而又窒息。

夜流暄緊緊禁錮著鳳兮,不言,亦不曾有半分的鬆懈。

大抵是時辰太久,鳳兮不由徹底放軟了身子,窩在他懷裏閉眸,不多時,竟已是沉沉睡去。

鳳兮此番睡得沉,甚至不曾做夢,難得的安寧。

待再度睜眼,隻見窗外光線明亮,屋內暖和如春。

“醒了?你這一覺倒是睡得久,此際已然第二日的早晨了。”這時,耳畔傳來一道略微低沉的嗓音,鳳兮雖熟悉,但又覺陌生,隻因他此際的嗓音,並未有常日裏攜帶的清冷,反而是增了幾許剛睡醒般的朦朧磁性。

扭頭一望,她不出所料的望見了夜流暄那張臉。

清俊風華的容顏,眸眼精致,他那烏黑的墨發盡數鋪在枕上,有幾縷,甚至被她枕在了頭下。

此際,她正窩在他的懷裏,與他姿態親昵,手也不知何時正環在他精瘦的腰身,整個人顯得格外的溫順柔和,無半點疏離。

鳳兮眉頭一皺,目光一冷,僅是刹那,她的溫順與柔和在她掙紮著坐起身時便完全打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