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嶽之地天寒地凍,各處飛雪簌簌,冷人錐心。

誰曾想,這冬日裏,那遠在大昭國邊境的群山之下,有著一片四麵皆是大山的山穀。

那凜冽的寒風皆被大山所擋,穀中雖有飄雪,但並不厚重,加之大昭天氣尚好,空中略有陽光,折射出地麵那薄薄的白雪越發的晶亮耀眼。

穀中,那片片冬樹的樹葉深綠,隨風搖晃,清透之意難掩,穀中到處皆是極為少見的花草,成團成簇,淡香盈盈,沁人心脾。

比起外麵的銀裝素裹,此處無疑像是萬物複蘇,鮮花灼灼的春。

順著那條周圍皆是鮮花的小道往前,赫然是一排精致的木屋。

木屋屋頂存有少許白雪,晶亮特別,屋前,秋千搖曳,木桌木凳別雅,怡情怡景,亦如世外之境,與世無爭。

正這時,有炊煙自一間木屋的屋頂升起,透出了幾許凡塵般的人氣。

不多時,另一間屋子內那微微打開的木門處卻是突然躥出了一隻雪白的貂。

那貂兒兩眼雪亮,但微胖的模樣則是憨厚,它一躥出屋子,便搖曳著步子往前,最後躥到了屋外那木凳子上蜷縮一團。

片刻,那貂兒方才所在的屋內似有珠簾浮動的聲音響起,脆聲連連,眨眼間,那微開的木門也被迅速打開,自裏踏出了一抹瘦削清秀的身影。

那人紫裙長發,赫然是名女子。

待細細一觀,隻見那女子容顏秀美,膚色白皙,眼中淡色無溫,整個人清清淡淡,雖不傾城,但也存著一種令人難以忽視的寧然與清雅,令人過目不忘。

那女子足下步子極慢,微風揚著她的衣裙,襯得清淡的她委實單薄,似要羽化不歸。

此時,那木凳上的貂兒衝著她喚了一聲。

女子眸色朝它鎖去,臉上依舊無色,待走近木凳旁,她才抱起貂兒,緩身坐定。

陽光低浮,雖隱隱飄雪,但卻不顯得極冷。

微風輕浮,拂刮著前方那片片花草樹木,簌簌作響中,獨特的淡香也四散開來,待盈入鼻間,沁人心脾,連帶神智都徹底清明開來。

女子極靜,坐在凳上別無動作,目光淡漠疏離,雖不言不語,不走不動,但整個人卻不顯得呆滯,反而是清雅寧然,委實別致。

正這時,那條深深的花徑裏跑來一人。

那人素衣裹身,模樣稚嫩,是個女孩。

女孩腳步微急,小臉通紅,周圍鮮花爛漫,襯得她純然如這冬裏的光。

“姑娘!”那女孩人未至,聲已來,這急急忙忙,炸炸呼呼的模樣,倒是令紫衣女子素來無波的眸子稍稍一動,漫出了半許漣漪。

曾經,她也遇見過像迎來之人這樣的稚嫩女孩。

當時,那女孩也曾服侍過她穿衣,哄過她吃飯,甚至,她還曾拉著她行至竹林間,撐著腦袋讓她三哥哥為她撫琴。

隻是,一切的一切,如今憶來,皆為泡影。

時過境遷中,她重生而來,不僅是記憶如夢,就連她如今的名字,也變了。

“何事?”待那女孩跑近跟前,紫衣女子神色微斂,極淡的問了句。

女孩喘息不及,斷續道:“姑,姑娘,藥王穀外有人硬闖,似要尋主子出來救人,如今,那些人已被陣法困住,該如何處置?”

紫衣女子眸色微動:“前些日子似也有人闖來,你們前幾日如何處置的,今日依舊如何處置。”

她難得說這麽多話。

如今,她性子已是莫名的變得令她都覺得陌生,但不到一日,她已是習慣。

畢竟,既是重新開始,她心底所有的東西,皆得變,包括她自己的心,包括她的性子。

這女孩雖小,但接觸的這些日子以來,已是知曉她的性子,縱是知曉她淡漠疏離,但對她卻是未有分毫惡意。

女孩神色不變,僅是眸中存了幾許迷茫之色,模樣憨厚,隻道:“前幾日皆是主子處理的。但今日主子突然上山采藥了,覓兒也不知該如何處置他們。”

說著,似是想到了什麽般,又兩眼發亮的朝紫衣女子道:“對了,主子今日離開時也吩咐過,隻要穀中有事,我們皆不能擅做決定,必來問姑娘拿主意。”

紫衣女子淡漠的麵色不曾有絲毫的變化,薄唇微啟,隻問:“你家主子出去多久了?”

“已有半日。”說著,又低低的嘀咕一聲:“山上下了大雪,主子今早穿得單薄,也不知會不會著涼。”

紫衣女子瞥她一眼,極淡的忽略她的嘀咕,又問:“如今被困在陣中之人,有多少?”

“不下十人。”

紫衣女子眸色微動,盯少女片刻,道:“聞說藥王穀的規矩,其中一條便是不救硬闖之人。既然那些人被困在陣中,那便讓他們……自身自滅。”

女孩當即一笑,不覺得有分毫的不妥,極為自然的應了聲,又道:“以前我與蕁兒兩個守在這藥王穀時,常有人闖入,我們極怕,不知該如何是好,待那些人落入陣中後,我們都暗中放了飛箭,射殺了他們。”

說著,似是突然來了興致:“姑娘應是不知,我與蕁兒的飛箭射得極準的。要不,我這就演練演練給姑娘看,去射死那些陣中之人?”

紫衣女子淡漠的麵上終歸是漫出一絲複雜,淡問:“射殺別人之事,你們主子可知曉?”

女孩怔了一下,眸光有些搖曳不穩,垂首低道:“主子不知。”

說著,又解釋了一句:“可以前那些人委實凶猛,極為嚇人,他們身邊還帶了孽畜,有的還準備放火威脅我們,說我們主子若再不出去替他們救人,他們便要燒了我們藥王穀的藥花藥草。我與覓兒,也因主子不在,心底害怕,才開始射殺他們的。”

紫衣女子漫不經心的觀她,見她麵上並無謊意,反而是透著幾許純然與無措。

紫衣女子眸中有過刹那的晃動,僅是片刻,她淡道:“日後莫要輕易傷人了。”

說完,抱著懷中的白狐緩緩起身,“帶我去看看那些被困於陣中之人。”

女孩忙點頭,正要往前帶路,可她似是突然想到了什麽,忙朝紫衣女子搖頭道:“不行的!主子吩咐過了,姑娘您身上的傷勢未好,不可過於走動的!還望姑娘……”

“無妨,走吧!”

見紫衣女子麵色平級無波,女孩眉頭皺了皺,欲言又止一番,但終歸是一言不發,隨即走近紫衣女子,扶著她道:“姑娘,還是讓覓兒扶著你過去吧!”

紫衣女子並未拒絕,點了頭。

女孩行得極慢,每一步都極為照顧著紫衣女子。

紫衣女子眸色微動,淡問:“覓兒在這藥王穀待了多久了?”

“很久了。我與蕁兒比姑娘早到這藥王穀足有五年。”說著,嗓音頓了片刻,又道:“我們都是孤兒,主子心善,才帶我們來此,收我們為藥童。”

“你們又怎會射箭?”

“是主子教我們的。主子以前皆是獨自采藥,委實辛苦,後待我與蕁兒會射箭後,主子若是需要采集一些小的雪貂或是禽鳥,便讓我們去射了。”

說著,似是心有疑慮,嗓音也跟著一變:“這麽多年來,我與蕁兒不曾見過主子允過任何人入藥王穀的木屋,更不曾親自帶過任何人來這藥王穀,可主子這回卻是將姑娘親自帶來了,還親自拔除那隻貫穿姑娘心口的長劍,甚至主動醫治姑娘,在姑娘昏迷的五日內,衣不解帶的照顧姑娘。覓兒以前聽說,一個女子若是受傷了,若是病了,若有一個男子衣不解帶且寸步不離的照顧她,那他們必是一對有情人,姑娘與我家主子,可是有情人?”

童言無忌,即便是說到這等隱晦之事,這覓兒也不曾有半分羞澀,反而是麵露好奇,整個人稚嫩而又憨厚。

紫衣女子眸色微變,腦中不由浮出了前幾日初醒時一眼望見的那張臉。

當時,隻見映入她眼簾中的臉微微泛著黃,雙眼微腫,整個人毫無精神,似是疲憊至極。

她神智一清明,便知了這人是誰。

他,正是顧風祈。

隻是,她見過這人多次,卻從不見這人這般狼狽,當時驀地一見,委實一怔。

她還清晰記得,他見她醒來,微腫的眸子裏滑出幾許釋然,隻道:“你終於是醒來了。”說著,漫不經心的又道:“你已昏迷了五日。”

五日。

初聞這二字,她隻覺心底一沉,所有前程往事浮現,纏繞而來,待她盡數憶清,她心底頓時漫出了恍如隔世之感。

未及回神,便又聞他道:“自你被一劍穿心,又墜崖而來,眼看就沒活頭了,但我這五日費盡心思的努力,終歸是救回了你的命。鳳兮,你已算得上是重生了,以後,你再不是姚府那孤星帶煞之人,不是端王府的妾,更不是夜流暄身側的女子,你不是姚七月,你也不是鳳兮,你以後,便隨了我藥王穀清隱之名,喚作清嫻,如何?”

說著,疲憊的勾唇一笑,又漫不經心的道:“當然,你若喜歡鳳兮二字,日後我私底下依舊這般喚你,但若在外人麵前,你必為清嫻,免得生出不必要的事端。”

清嫻?清閑。

鳳兮眸色微動,兀自點了頭。

清閑二字,乃她畢生追逐,待如今時過境遷,徹底脫離後,她才覺她並不能真正如以前憧憬的那般清閑,她恨了,心底終歸是有恨意了。

前半生,她一直努力生活,一直尋覓自由,但卻孤星帶煞,遭人算計,遭人利用,受傷不過是家常便飯,縱是在那華山之巔,離去之際,竟也被那兩個天地間甚是尊貴的男子擺了一道,利用了一把!

無論是小端王利用她來威脅夜流暄,還是夜流暄對她那一劍襲來,貫穿心脈,待她爬身墜崖求死,在身子落下的刹那,她那疼得麻木的心,終歸是恨了,的確是恨了。

她並非善於惹事之人,雖有恨,但不會尋仇。隻是以後,她與那幾人,永遠不見最好,但若是命運無情的再讓她遇上他們,那所謂的冷漠無情,所謂的心思算計,想必她也是做得出來的。

畢竟,再度重生,她已不是姚七月,已不是鳳兮了,不是嗎?

既然再度重生,再度換了種身份,她不是也得變了性子,不是也得重新真正勇敢的活一次,從而親自將自己的命運攥在手心,不是嗎?

“姑娘,到了。”正想得入神,身側揚來一道稚嫩的嗓音。

鳳兮回了神,稍一打量,才見自己已然行至了花徑的盡頭。

而那前方淺淺的迷霧外,一圈圈密集的半人高的藥花內,數十人擠作一團,坐於地上,身子似是有些癱軟。

那些人皆衣著鎧甲,森冷的長劍插地支撐身子,他們身子皆緊靠在一起,惟有森冷的目光落來,雖隔著淡淡的迷霧,但他們卻是渾然瞧不清鳳兮與她身側的女孩,反而是眸中探索與迷蒙之意明顯,刻板僵硬的麵上也布滿憂色。

竟是行軍之人。

鳳兮將那些人身上的鎧甲打量幾眼,眉頭略微一皺。

正這時,身側的覓兒道:“姑娘,這些人都中了藥花之毒,視線迷離,是以看不清周圍的迷霧,走不出那圈圈藥花。”

說著,嗓音頓了頓,又道:“姑娘,我以前隨主子見過昭國將士的鎧甲,我敢肯定這些人衣著的鎧甲,並非我們大昭將士的鎧甲。想來應是別國之人,說是別國的奸細也有可能。”

覓兒聲音倒是有些大,純然憨厚,不曾收斂。

迷霧外那些被半人高的花樹困住之人似是聽了聲音,其中一人急急出了聲:“姑娘,我們主子乃清隱醫仙的故人,如今他身子病重,急需醫仙清隱救治,還望姑娘引薦,莫要為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