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黃昏時,馬車終於是入了西桓都城。

西桓守城似是並不嚴格,鳳兮身在的馬車毫無停下受檢,暢通無阻的入了城門口。

緩慢顛簸的馬車內,鳳兮盤腿而坐,兀自練習內力,而那本是靠著車壁小憩的顧風祈則是睜開了眸子,儒雅的麵容漫出了半許淡笑。

車外人聲鼎沸,路邊小攤的商賈叫賣一片,路道行人也走走停停,交談之聲不絕於耳。

然而不多時,周圍嘈雜的嗓音卻是消失無蹤,馬車似是行至了一條人少孤僻的街道。

正這時,顧風祈的身子朝鳳兮慢騰騰的挨近,唇瓣內溫熱的氣息噴在了鳳兮的側臉,略微酥麻:“清嫻,已是入了西桓都城呢,如今,我們倒是該逃了。”

鳳兮調整內息,稍稍掀開了眸子,轉眸一望,便見顧風祈那張儒雅溫潤的麵容甚近。

她將他的麵色略微觀了一眼,而後自然而然的將身子朝旁邊斜了半分:“你想好如何逃了?”

顧風祈坦然搖頭:“沒有。”說著,見鳳兮眉頭一皺,他又儒雅平和的補了句:“不過倒是可以先藥翻這些人。”

鳳兮眸色微動,心底漫過半許讚歎:“清隱果然好計策。”

他慢條斯理的坐端身子,隨即伸手將身上的細繩扯下,隨即又將鳳兮身上的細繩也扯下,迎上她的目光便淡然低笑:“在下出藥王穀時,身邊著實沒帶什麽藥粉。我瞧清嫻袖子裏的東西委實是不少,不妨拿出來一點?”

竟是算計著她袖子裏的那些瓶瓶罐罐。

鳳兮眸色微沉,心底也是滑過幾許無奈與不暢。

自她那日在藥王穀的藥房內偷拿了不少裝有毒粉毒丸的瓷瓶後,這人夜裏歸來,竟是對她的此中行徑了如指掌。

她也不是極為寶貝這些藥丸,隻是這些東西已落入她手裏,且她還被他幾番調侃,此際這般容易的拿出來,她委實是有些不甘的。

“清隱身為藥王穀醫仙,身上竟是不帶一點可以應急的藥?”鳳兮按捺神色,麵容也分毫不變,嗓音也是格外的低沉而又淡漠。

顧風祈儒雅而笑,俊美的麵容溫和無害:“在下擁得醫仙之名,身上自是帶了一些藥丸子,隻是那些藥丸無非是救治人的醫丸,至於毒丸,則是一粒未帶。”

鳳兮眉頭一皺,卻聞顧風祈歎息一聲,再度低言出聲:“清嫻無須不舍,大不了入得皇宮,我再領你去太醫院當場製作些毒丸給你,如何?”

鳳兮眸色一閃,神色這才略微鬆散。

不得不說,前幾日雖讀了不少毒書,但裏麵內容終歸是有些抽象難懂,若這顧風祈能當場教她製作毒丸毒粉,與她而言自是好處極大。

鳳兮按捺神色,瞅他一眼,隨即自袖子裏慢慢搗鼓,掏出了一隻青花瓷瓶。

顧風祈伸手接過瓷瓶,目光在那青花瓷瓶上印刻著的‘七步散’一掃,勾唇笑笑:“這毒粉委實極烈,一撒出去,那些人若是沾染上,無疑會斃命。清嫻啊,我們不過是逃路罷了,無須傷人的。”

說著,他極為自然的拎起鳳兮的手臂並扯著鳳兮略微寬大的衣袖便開始抖動,同時,鳳兮袖子裏那不少的精小的瓷瓶嘩啦啦的落在了車板上。

眼見著袖子裏的數十隻青花瓷瓶被全數抖落出來,鳳兮眼角一抽,臉色當即黑沉大半,淡漠的目光朝顧風祈一瞪,語氣都增了幾許冷意:“你這是做何!”

顧風祈慢條斯理的逐一拿起那些瓷瓶查看,最後哀然一歎:“這麽多瓶子,大多都裝的是毒丸毒粉。清嫻,你一女兒家,身上帶這麽多毒藥做何!再者,這些藥丸皆是價比千金,清嫻竟是偷了這麽多,在下如今一見,委實是有些心疼了。”

說著,挑中其中一隻青花瓷瓶,目光在上麵的‘軟骨散’三字掃了一眼:“用這東西來藥翻外麵那些人便成了,倒也算是手下留情,不傷他們性命。”

鳳兮沉著臉色將剩餘的瓷瓶迅速卷入袖子裏,冷漠低沉的道:“沒想到你竟還會關心外麵那些人的性命。”

她所遇見之人,大多都不會將旁人的性命放於心上,更別提是對自己不利之人了,而這顧風祈卻還想著留下這些人的性命,委實是令她略微訝異。

“殺生太多,沒準日後是會下地獄的。”

鳳兮眉頭一挑,落在他麵上的目光存著幾許不曾掩飾的鄙夷:“你也會怕下地獄?”

大抵是沒料到鳳兮會這般堂而皇之的鄙夷他,他怔了一下,隨即儒雅的麵上浮出幾許歎息:“清嫻近日不僅言語犀利,連眼神都甚為無禮了呢,你如今這模樣若讓以前那些接觸過你的人見了,他們定要咋舌愕然了。”

鳳兮眸色微垂,不理他。

顧風祈臉厚,話語不端,她自是一清二楚,也算是習慣了。

不得不說,這人麵容儒雅,整個人透著幾許仙風道骨,但他那亂七八糟的性子,委實與仙風道骨相差太遠。

“軟骨散你也拿到了,我們何時行動?”鳳兮沉默片刻,轉了話題。

說著,目光朝他落去,迎上了他的。隻見他那溫潤的眸子浮出半分微光,隨即,他儒雅的麵上勾出一抹溫潤的笑容,隻淡然道出二字:“現在。”

說完,他已是伸手朝鳳兮遞來,見鳳兮眸色微怔,他自然而然的緩道:“我牽著你,也好照應著你。”

鳳兮眸色一深。

她胸口的傷勢並未好,加之身子孱弱,若等會兒跑起來,無疑是跑不遠的,若有這顧風祈照應著,沒準到時候待她當真跑不動時,她還能吊住他的胳膊,逼得他像在那夜的林子裏一般抱著她走。

這想法甫一生出,鳳兮便愣了一下。

她曆來不喜與人太過接觸,更別提這顧風祈也是腹黑深沉之人,但如今,她卻是在莫名與他靠近,甚至假設著危機時刻,她想到的也是要依靠他。

她沒料到,這還沒過多久,她雖嘴上不承認完全信任他,但她心底對他終歸是有幾分信任了。

“被抓那夜,我瞧你倒是逃跑積極,怎如今真到逃跑之際,你竟是發呆了?”正這時,顧風祈低低的調侃聲揚來。

鳳兮當即回神,抬眸淡漠的瞪他一眼,隨即將手遞在了他的手上。

兩手相觸的刹那,他墨黑如玉的眸子有過刹那的微動,隨即,他自然而然的將鳳兮的手握在掌心,朝她儒雅而笑:“清嫻瞪人,雖比以往無禮,但卻是活靈活性,不若以往那般瑟縮如木頭,委實無趣。”

說著,見鳳兮淡漠的臉色一沉,他麵上的笑意深了半分,拉著鳳兮便朝車簾處挪去。

“用這軟骨散前,我們無須先行服用解藥?”鳳兮忙拉住他,淡問。

這軟骨散雖為服用之藥,但也能憑空而撒,效果也不太大減,隻不過,這撒在空中的軟骨散,難免擴散入她與顧風祈的鼻子裏,到時候,她與顧風祈皆種此藥,又怎麽逃跑?

“清嫻顧慮得對,隻不過憑你我體質,連那夜客棧內的安息香都不能奈何你我,這軟骨散於你我而言,自是無用。”他淡笑低道。

鳳兮心底頓時一驚,這才憶起那夜在客棧之內,車外這些人劫持他們時,也是事先朝屋子內吹了安息香。

這幾日因著顧風祈調侃於她,加之又要練習內力,她委實沒將這事放於心上,但如今突然憶來,這其中委實是怪異了。

難不成,她這孱弱的體質,竟還能抵抗得住安息香,甚至連這軟骨散也能抵抗住?

一想到這兒,鳳兮神色已是深邃開來,正要與顧風祈言話,不料顧風祈頓時將她一拉,並隔著車簾一掌朝外拍去,刹那,外麵那駕車之人悶哼一聲,似是跌落下車,而顧風祈也順勢掀開了前方的車簾,不及鳳兮回神,他已是帶著鳳兮跳下了馬車。

大抵是受了驚嚇,馬兒也是四名一聲,四蹄騰飛,拉著空車便飛速跑遠。

那駕車之人被顧風祈拍落在地,又順勢在地上滾了好幾圈,整個人灰頭土臉,然而待穩住身形之際,朝顧風祈落來的目光卻是猶如利刀。

正這時,周圍響起一片片抽刀拔劍的聲音,鳳兮轉眸一望,便見身邊已被十幾名黑衣男子持刀圍住,肅殺之意森森,壓抑冷硬之氣蔓延。

鳳兮眸色微緊,身子不由朝顧風祈靠近了幾許。

顧風祈則是長臂朝她一攬,順勢將她攬入懷中,正待她眉頭一皺時,他卻是朝周圍劍拔弩張的黑衣人們勾唇一笑:“動刀終歸是傷和氣。在下不欲殺生,望諸位識相,莫要再為難我們。”

“我看皇子殿下才該識相一點。”這時,對麵一名高瘦的黑衣人冷言道。

他嗓音一落,後麵那輛馬車旁,一名黑衣人自車內拎出了兩個八九歲的孩子,那兩孩子皆渾身被綁,動彈不得,清秀的麵容透著驚恐與怒意,甫一見得顧風祈與鳳兮,那兩個孩子皆紅了眼:“主子,姑娘。”

蕁兒覓兒。

鳳兮眸色一緊,冷眼朝那出聲的黑衣人落去:“你們竟要以孩子相逼?”

大抵是瞧出了麵前的陣狀,蕁兒與覓兒忙吸了吸鼻子,朝顧風祈道:“主子,你帶著姑娘逃吧,不用,不用管我們。”

稚嫩發顫的嗓音,卻是無與倫比的堅定。

那道純然且帶著隱隱哭腔的嗓音瞬間擊中鳳兮的心底,令她心頭刹那間波動難平,冷意浮生。

究竟要有多大的信念與勇氣,才能讓這兩個八九歲的孩子這般的無畏?她也曾是孩童,也知那瀕臨死亡的絕望,但她卻從未如這兩個孩子一般,能自願舍命。

再者,她與她們認識的時間並不長,她們如何能做到舍了自己的性命,獨獨讓顧風祈帶著她這個外人逃走?

“皇子殿下還是束手就擒吧!上頭吩咐要將皇子殿下安然無恙的帶到,我們也實在不願與殿下交手,以致傷了殿下。”正這時,那個方才出聲的高瘦男子再度發了話。

鳳兮冷眼觀他一眼,目光朝顧風祈落去,大抵是被蕁兒與覓兒的反應戳了心,鳳兮隻覺怒意蔓延,開口朝顧風祈道:“清隱公子還在顧及什麽?這些人以蕁兒與覓兒來威脅,難不成你還要手軟?”

顧風祈坦然一笑:“終歸是人命呢。若這些人沒將我們帶回去,怕是死路一條!”

“都這時候了,你竟還想著仁慈!”鳳兮著實沒想到這顧風祈竟還為這些黑衣人想著後果,她忍不住怒了一句,隨即當即掙開他的手,奪過他另一隻手中的瓷瓶,扯了蓋子便朝周圍一灑。

淡黃的粉末噴灑而出,異香浮動。

鳳兮心底發緊,咚咚直跳,眼見周圍黑衣人大多倒下,但有一兩個卻是紋絲不動,待回過神來後,這兩人手中的長劍竟是毫不客氣的朝鳳兮招呼而來。

鳳兮驚了一跳,正要本能的朝顧風祈身後躲,哪知顧風祈竟是突然騰空至不遠處並在眨眼間已揮掌擊倒了那名挾持蕁兒與覓兒的黑衣人。

“主子。”蕁兒與覓兒一得解脫,雙雙撲入顧風祈懷裏。

顧風祈攬著她們退遠立定,靜默無聲的朝鳳兮觀來。

這廂的鳳兮倒是委實沒想到顧風祈會突然閃開,她如今孤身一人,拚著命,狼狽不堪的躲著那兩名黑衣人的利劍。

那兩名黑衣人的刀法委實厲害,她身上的衣裙已是被割出了不少裂口,但卻極為幸運的未傷及皮膚。

令她詫異的是,大抵是這些日子因為練習內力,她的內功委實精進不少,此番也能有些自如的提著內力運氣輕功左躲右閃,不至於極快的成為那兩名黑衣人的刀下亡魂。

待即便如此,她終歸是太弱,孱弱的身子也難以支撐太久。

“唔。”僅是刹那,鳳兮躲避的身形稍稍慢了點,胳膊便被其中一名黑衣人劃了一刀。

那皮肉割裂的疼痛驟然驚心,鳳兮臉色一白,當即運氣輕功退後數步,眼風卻瞥著不遠處的顧風祈長身而立,宛如看戲,她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朝那兩名再度迎來的兩名黑衣人道:“你們的目標是顧風祈!縱然你們殺了我又有何用?”

這話一落,兩黑衣人眸色皆是一深,僅是眨眼間,其中一名朝鳳兮襲來的黑衣人頓時調換身形,提刀便朝不遠處的顧風祈襲去。

“清嫻姑娘委實是恩將仇報!你不將在下拖下水是不罷休嗎?”不遠處揚來顧風祈優哉遊哉的歎息聲。

鳳兮臉色一冷,心底怒意橫生。

也不知到底是誰將誰拖下水!

若非這顧風祈那夜在客棧裏將她拖住,她如何能落入這些黑衣人手裏?若非顧風祈受人威脅之際還要為這些黑衣人的後路考慮,她又如何能救人心切的先行灑了這軟骨散,從而惹得這兩個莫名未被軟骨散控製的黑衣人皆將矛頭指向了她?

不得不說,這一切的一切,罪魁禍首無疑是顧風祈。

鳳兮如是想著,心下更是怒意冷冽。

此番僅一名黑衣人襲擊她,她倒是不至於太過狼狽,隻是沒料到她再度躲了幾刀後,她身子卻是疲憊開來,細瘦的腿骨竟也有些抽筋。

心底頓時湧出幾分心驚肉跳與不祥。

不能再怎麽耗下去,要不然,她定要成為這人的刀下亡魂。

正想著,她反應又是一慢,肩頭又中了一刀。

那皮肉撕裂的疼痛極其強烈,使得鳳兮驟然白了臉。

她再度拚命的躲避,眼見黑衣人接下來的一刀令她避無所避,她急中生智,身子頓時騰空一躍,左腳發瘋般猛的朝前一提。

那黑衣人大意,委實沒料到本要成為他倒下亡魂的女子竟會突然發功,他的肩頭頓時被踢中,踉蹌倒地,手中的刀劍也落於一邊。

眼見那男子要爬起來,鳳兮咬牙強撐著身子躍至他麵前,又朝著他踢了一腳,不料這一腳動了不少內力,使得那黑衣人當即噴出一口血來,但也方巧將那黑衣人的整個身子提到了他的長刀邊。

黑衣人眸色一動,當即要伸手去撿刀,鳳兮臉色一變,強行拖著疲憊發疼的身子過去並蹲在那人身邊,先那黑衣人一步奪過了刀,待那黑衣人拚命的又要朝她撲來,她心底一緊,猛的將手中的刀子朝他的胸膛刺了去。

霎時間,她隻聽得一道駭人驚心的皮肉撕裂聲響起,隨即,有溫熱的血濺在了她的臉上,血腥味突兀而又濃烈。

她不由瞪大了眼睛,眼見麵前的黑衣人嘴角湧出鮮血,雙眸圓瞪,霎時便倒地而亡,死不瞑目,鳳兮的腦袋驟然一白,心弦一動,身子頓時跌坐在地,滿身僵硬。

死了,死了,他死了。

她殺人了,她殺人了。

她兩眼慌張,臉色慘白,身體驟然開始難以抑製的發抖。

她曆來不曾傷害過誰,縱然以前夜流暄百般想讓她殺人,她皆沒勇氣,縱然以前在右丞府內失手推到了碧夫人而使她斃命,但那也是她不小心,而非她真正拚搏過後殺人。

如今,而今她卻是真正殺人了,她殺了麵前這人。

血,好多血,好多的血!

她手中方才的那把長刀,徹底貫穿了他的心脈,她清晰的聽到了那皮肉裂開的聲音,她也似是清晰聽到了那心髒裂開的聲音,她瞧見了他胸口和嘴角狂湧而出的血,她也瞧見了他滿麵慘白,圓柱子圓瞪,最後,最後死不瞑目。

她殺人了。曆來膽小瑟縮,委曲求全的她,竟是破天荒的自行殺人了。這種恐懼與畏懼之感,強烈至極,令她難以壓下。

她心底層層發緊,似被什麽東西死死纏繞,呼吸也越發急促。

她忙挪開了眼,伸手抵住狂跳不止的胸口,身形也抑製不住的顫抖,難以消停。

正這時,一道歎息的嗓音響起:“抱歉,逼你殺人,讓你害怕了。”

她極慢極慢的抬眸,才見顧風祈已是蹲在了麵前,儒雅的麵容複雜盈盈,他那雙墨黑如玉的眸子也正鎖著她,裏麵深不見底,但那虛浮在眼睛表麵的擔憂與複雜之色,卻是格外的突兀顯眼。

鳳兮沒聽清他的話,僅是失神的舉著自己的那隻沾滿鮮血的手,嘴裏顫抖的朝他喃喃:“我,我殺人了。”

顧風祈儒雅的麵色驟然一變,眸光也格外的深沉搖曳。

僅是刹那,他長臂朝她一攬,擁她入懷,掌心緊緊的將她的頭壓在他懷裏,默了良久,才複雜而又勸慰的道:“我知道,我知道。沒事了,過去了,都過去了。清嫻,你要記得,你不殺別人,別人便要殺你,你想要強大,你的手上,便不可能不沾鮮血。”

鳳兮渾身瑟瑟發抖,此際卻是將他的話聽進去了。

她再度如溺水之人找到了浮木一般,雙臂緊緊的纏緊了顧風祈的腰,腦袋也死死埋在顧風祈那溫熱的懷裏,沉默著。

她知曉的,其實她都知曉,她不殺那人,那麽死的人便會是她。她不過是在自保,不過是不得已,然而這殺人的震撼,的確是令她難以回神,更別提鎮定。

“清嫻,你不能怕這些。今日你能出手殺第一人,日後,你也要出手殺接下來的人。你身為鳳命,一朝涅槃,終歸是要自行強大,甚至有時,也需雙手染血的。這是你的命,你避免不了的。”頭頂再度響來顧風祈歎息且略帶勸慰的嗓音。

鳳兮側臉緊貼他的胸膛,雙臂再度將他纏緊半分,縱然身子依舊顫抖,但她神智卻是逐漸恢複過來。

“我不是鳳命,我也不想強大,我隻想安穩過日。”她默了良久,再度緊著嗓音道出了這句話來,然而不知為何,大抵是這念想在她的心底存在了十幾年,直至今日依舊無法實現,那種悵惘失落之感鬱積而來,當即令她心底深處湧出幾許莫名的酸澀,連帶眼睛都酸疼了。

“會的。你以後定能安穩過日的。到時候,天下大定,民生安泰,你便能尋個你喜歡且對你好的男子,陪你夕陽西下,陪你安穩過日。”

對她好的男子?

鳳兮被這幾個字眼似是刺中了心脈,臉色越加的發白,未言。

“主子,街頭好像有人來了。”正這時,覓兒緊著嗓音道了一句。

“嗯,我們入宮去。”顧風祈低低的應了一聲。

嗓音一落,他已是抱起了鳳兮,緩步朝街頭的另一方向行去。

夜色降臨時,冷風微盛,透著幾許刺骨的涼。

西桓都城正中,大昭之國那座金碧輝煌的偌大宮闕早已點滿了宮燈。

宮闕之內,朱紅巍峨的殿宇交錯,燈火重重,亮如夜裏繁星,輝煌大氣,奢華之意難掩。

彼時,鳳兮早已換卻了身淡紫衣裙,這衣裙是顧風祈吩咐宮人送來,厚實而又精致,委實華麗。

她肩頭與胳膊上的傷勢也被蕁兒與覓兒處理了,腹中還吞下不少舒經活絡的藥,那兩丫頭就差點緊張得要讓顧風祈親自為她剝衣施針。

此際正值清閑,加之顧風祈不在,鳳兮閑散的倚靠在一座壯麗宮殿內的窗台邊,目光朝外細細打量,隻見外麵廊腰縵回,簷牙高啄,不遠處那掛滿宮燈的殿宇雕欄玉砌,精致而又繁榮,委實如畫裏長卷,令人咋舌驚歎。

果真是奢華。

想來自古帝王的宮闕,無一例外是大氣而又奢華莊嚴,她已在南嶽宮中見識過了這等奢華極致的場景,本以為再見這些如出一轍的宮殿也該心頭鎮定,但此番真正親眼一觀,她仍是被大昭這精致奢華的皇宮驚豔住。

“姑娘在看什麽?”正這時,覓兒的嗓音由遠及近,僅是刹那,她嬌小的身子已是趴在了鳳兮身側,兩眼朝外好奇張望。

比起覓兒的靈動,蕁兒則是要關心人一些,待她小跑至鳳兮身邊,道出的卻是另一番話,“姑娘,外麵冷,還是關了窗,莫要著涼了。”

鳳兮怔了一下,心頭也稍稍一暖,目光朝蕁兒望去,隻道:“外麵宮殿委實好看,我多看會兒再關窗吧!”

蕁兒為難道:“可主子離去時,吩咐我們要照顧好姑娘的,萬一姑娘著涼……”

見狀,鳳兮眸色微動,終歸是放緩了嗓音朝蕁兒道:“我關了窗便是。”

嗓音一落,她已是伸手合上了窗,隨即一左一右牽著蕁兒於殿中不遠處的軟榻坐定。

僅是刹那,蕁兒又自軟榻起身並跑入內殿,待她出來時,手上已是多了件厚實的絨毛大氅。

她小心的將大氅披在鳳兮身上,待見鳳兮神色複雜的觀她,她稚嫩的小臉笑得格外的純然清洌:“這是主子的大氅,但他卻從來不穿。每次主子帶我們來這裏小住,主子都會用它給我和覓兒披著的。”

披在身上的大氅的確厚實,厚實得令鳳兮渾身增了不少暖意。

皆道孩子天真無暇,此際的蕁兒與覓兒,便是純然如清風,稍稍的一言一行,便能讓她這個打定主意不信任何人之人心生了幾許柔軟。

心底微動,鳳兮伸手摸了摸蕁兒的頭,隨即拉開大氅將她與覓兒皆裹了進來。

“姑娘真暖。”覓兒笑著出聲,說著,嬌小的身子朝鳳兮挨近,最後輕輕倚在了鳳兮身上。

鳳兮淡漠的麵容浮出幾許淡笑,低問:“蕁兒與覓兒經常隨你們主子來這皇宮嗎?”

“不常。主子很少回這裏的。姑娘不知,主子每次回這裏,都得被他的爹爹和娘親打的。”

“打?”鳳兮怔了一下,目光朝出聲的蕁兒望來。

蕁兒低低的點頭,“是啊!主子會挨打的。每當主子回這裏,主子的爹爹和娘親都會舉辦夜宴,聽說是要主子赴宴去挑選女子,主子每回都趁機帶著我們出宮去吃好吃的,躲開那宴會,但每次逛完街回到這裏,主子都會被打的。”

聞言,鳳兮心下倒是了然。

顧風祈被打,想來也因這大昭帝後二人恨鐵不成鋼,是以氣憤難當,才會朝他動手吧?

想來也是,顧風祈經常不回這皇宮也就罷了,待這大昭帝後二人為他操辦夜宴,專程讓名門閨秀於夜宴等候供顧風祈挑選,然而顧風祈卻次次逃走,使得滿殿閨秀空等,以致帝後臉麵無光,是以帝後二人怒氣難掩,顧風祈要遭挨打也是必然。

隻不過,她委實是有些想不通了,顧風祈縱然將自己認作是道家之人,不近女色,但娶幾個女人放在這宮殿內又有何妨?

正想著,又聞蕁兒道:“現在主子也被他的爹娘叫去這麽久了,也不知主子這回會不會挨打。”

覓兒的嗓音也透出了幾許小心與擔憂:“以前主子的屁股每回都會挨上十板子,或是背上被打十鞭子,也不知主子這回究竟是哪裏會挨打。”

“挨了打,主子晚上會發燒的。別看主子常日裏無什麽病痛,但每次病痛一來,主子都像是要去半條命一樣。”蕁兒說著說著,大抵是當真想起了以前之事,嗓音竟是帶了慌張的哭腔。

鳳兮頓覺無奈,隻道那顧風祈何德何能竟讓這兩個小丫頭為他操碎了心。

暗歎一聲,鳳兮斂神一番,朝她二人道:“無須擔憂,你們主子今夜不會挨打。”

顧風祈回宮突然,待將她與蕁兒覓兒三人安置在這裏不久後,他便去為大昭的帝後請安了。

想來,這麽短的時間內,這大昭的帝後也辦不出一個名門閨秀甄選的宴席來才是。是以,若她猜得不錯,應是帝後二人見顧風祈回宮,心情愉悅,便留著他多敘敘情了。

“姑娘怎知?”蕁兒與覓兒皆抬頭朝鳳兮望來,眼睛裏有些晶亮。

鳳兮摸摸她們的頭,隻道:“你們主子隻是去向他的父皇……隻是去向他的爹娘請安了,所以便與他的爹娘們吃吃飯,說說話而已。”

蕁兒與覓兒半信半疑,但麵上的擔憂之色終歸是稍解。

殿外夜風浮動,宮燈重重。

夜色深沉時,蕁兒與覓兒皆困,鳳兮便將她們帶入內殿,讓她們在內殿那張奢華大氣的床榻上睡了。

殿內燭火搖曳,燈火微微,光影搖曳。

鳳兮坐在外殿的軟榻,毫無睡意,她裹緊身上的大氅,不由間,倒是懷念起以前那隻喜歡鑽在她懷裏睡覺的白貂。

記得那夜在客棧被那些黑衣人下藥帶走,因為她渾身被顧風祈點住,逃跑不得,更無法將床榻上那隻貂兒帶走,是以後來便與那隻貂兒再無相見。

如今更深夜重,思緒突然觸及到那隻貂兒,心底倒是有些惆悵的。

正這時,不遠處的殿門傳來輕微的響動。

鳳兮循聲而望,便見那道屋門稍稍被打開,隨即,一抹身材頎長的人夾雜著冷風入了殿來。

隱隱的酒香蔓延,純洌清透,鳳兮一聞,微怔,待見那抹入殿內的人步履蹣跚,身形搖晃,她眼角一抽,目光也增了半許沉雜。

竟然,喝醉了?

虧得蕁兒與覓兒一直擔心他會被挨打,小小年紀在這冷夜裏強撐著要等這人歸來,不料待她們撐不住睡去,這人竟是滿身酒氣的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