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來了?”鳳兮目光淡然朝那人落去,嗓音淡漠如冷風,透著幾許不曾掩飾的疏離。

那踉蹌的身影終歸是稍稍停住,轉眸朝鳳兮落來。

此番瞧得清楚,鳳兮見他儒雅的麵容透著薄紅,本是墨黑如玉的眸子也增了幾許迷離,他似是並未看清楚她,反而是甩甩頭,似要將神智甩清,遂又抬手揉了揉眼,這才朝鳳兮勾唇一笑,嗓音純洌嘶啞,透著幾許醉後的酣態:“清嫻?”

鳳兮眸色微動,隻道這人倒是不曾爛醉如泥,竟還認得她。

她緩緩自軟榻起身行至他麵前,見他醉眼迷離的望著她,儒雅麵容紅潤陣陣,委實是風雅而又好看。

想來,這人雖不如夜流暄那般美得驚心,但他的容顏也的確算得上是俊雅精致,極為好看,也難怪他能成為天下四傑之一,受天下萬千女子爭相傾慕,若非這人師從長白山,口口聲聲言道自己是道家之人,不近女色,要不然,這人也該是俊容風流的浪**子,身側紅粉無數,風月無邊吧?

“清嫻怎這般看著在下?”正這時,他嘶啞柔軟的嗓音道來,不若常日裏那般平靜謙謙,大抵是因為真有些醉了的緣故,他嗓音隱隱增了幾許低沉與蠱惑。

鳳兮眼角又是一抽,隻覺若別的女子見了他這副模樣,怕是又得傾心。

“清隱公子,你醉了。”鳳兮按捺神色,朝他淡道,說著,見他歪著頭迷離的望著她,她又道:“蕁兒與覓兒在內殿的床榻歇息,不如你今晚便在這外殿的軟榻上歇著吧。”

他迷離的目光深了半分,也未拒絕,隻是低低一笑:“好。”

說完,他繼續抬步往前,身形也要繞開麵前擋路的鳳兮,奈何他足下步子委實踉蹌不已,剛走一步,整個人便朝地上軟倒而去。

鳳兮怔了一下,本能的伸手扶他,不料剛用力的將他扶穩,他卻是整個身子朝她靠來,腦袋也歪靠在她的肩頭。

突來的重量讓鳳兮有些支撐不住,她踉蹌了一步才站定,隨即伸手推著顧風祈,嗓音也增了半分惱怒:“清隱!”

這話一出,身上之人毫無動靜,鳳兮麵色也有些冷了,隨即幾步將他扶至不遠處的軟榻躺下,而後立在軟榻邊居高臨下的望他,卻是見他迷離的雙眼早已合上,儒雅的麵容睡意安然。

僅是片刻,他在軟榻上翻了個身,背對著鳳兮繼續入睡,鳳兮眸色微動,遂也不做聲,轉身便尋了一處鋪有地毯的空地,兀自打坐。

這一夜,殿外風聲隱隱,殿內卻是燈火通明,靜謐無方。

翌日,鳳兮醒來時,便見自己正軟趴在地毯上,睡姿委實不佳。她倒是沒料到,昨夜打坐,她竟是迷糊夫人就地睡了過去。

“清嫻既是醒了,便快些起來吧。你如今這模樣,委實讓人好笑。”正這時,一道嗓音揚來,直直的竄入了鳳兮耳裏。

鳳兮循聲而望,心底卻是微緊,隻見不遠處顧風祈正由兩名宮女服侍著擦手,而那蕁兒與覓兒二人則是端著粥碗喝著,且她們每喝一口粥,她們皆會睜大著雙眼盯一眼鳳兮,眸子裏被愕然之色填滿,似是被鳳兮此際的姿態怔著。

鳳兮朝顧風祈瞪了一眼,心下也是微生幾縷無奈。

想來,她此際趴睡在地麵,委實姿態欠佳,加之衣裙褶皺,頭發似也在地上蹭亂,此際竟有些淩厲的披在臉側,儀容著實不佳。

隻奈何這顧風祈醒來時竟是不喚醒她,竟還心安理得的喚了宮女進來為他梳洗擦手,他如今倒是華衣加身,一派謙謙如玉的居高臨下望她,那儒雅的麵容略微帶笑,平靜溫和,但她卻知這臉厚之人定是在嘲笑她。

當即自地麵上爬起來,鳳兮隨手理了理衣裙上的褶皺,正要順勢也將頭發理理,不料不遠處的顧風祈朝身邊的兩名宮女出了聲:“行了。去為她梳妝打扮一番。”

“是。”兩名宮女忙點頭應了一聲,大抵是顧風祈嗓音溫潤平和,二女皆忍不住抬眸朝他瞥了一眼,待垂眸下來時,二人麵頰皆有些紅了。

鳳兮淡然立在原地,將那兩名宮女的反應盡收眼底,隨即,待那兩名宮女小跑朝她行來,她淡漠的眸光朝顧風祈掃去,眸底深處漫出半許嘲諷。

任由宮女服侍,惹得宮女春心微動,這顧風祈若是真不近女色,她著實是有些不信的。

鳳兮本要拒絕兩名宮女為她梳妝,但見顧風祈一派閑散的朝她上下打量,似是對她如今模樣略生不順眼,她神色微動,心底沉雜浮動,終歸是未拒絕到得麵前來的兩名宮女。

她先是被兩名宮女扶至內殿換了一身嶄新衣裙,後又被兩名宮女按坐在圓桌邊梳妝描眉,但一切完畢,其中一名宮女捧來了一枚銅鏡立在鳳兮麵前,恭敬道:“姑娘瞧瞧,可有哪裏不滿?”

鳳兮就著那銅鏡望了一眼,隻見鏡中容顏略施薄妝,清秀如玉,委實與她常日裏的模樣天差地別。

她身上的這身衣裙也是嶄新,寬大的袖上繪著別雅蘭紋,裙邊還有幾道姿邊,清雅脫俗。

她也不是沒穿過華貴衣裙,記得以前夜流暄差人自江南為她送來的衣裙,還曾是天蠶絲而為,價比千金,但不知為何,這些華貴衣裙著在她身上,總會讓她心頭發空無底。

她不過是卑微之人,縱然穿了華貴衣裙,她骨子裏也卑微,是以,這些華貴衣裙在她眼裏,還比不得那些百姓普衣。

“清嫻稍加打扮,果真清秀。”正這時,不遠處揚來一道由遠及近的溫潤嗓音。

鳳兮轉頭一望,便見顧風祈已緩步過來並立在了她身邊,儒雅的麵容漫出幾許自然而然的笑意,隨即,他自懷中掏出幾隻瓷瓶逐一倒出一枚丹藥遞在鳳兮麵前:“先吃下吧,隨後我再帶你去製作些丹藥賠給你。”

這是他在馬車上答應過她的,她自是沒忘,此番見他實現允諾,她自然心有滿意。

她伸手便將他掌心的丹藥接過,張口放入嘴裏,正這時,身側離得近那名宮女已是體貼的為她倒了杯溫茶遞來,她就著那杯茶一飲而盡,將嘴裏的丹藥也徹底吞入腹中。

“清嫻近日倒是越發信任在下了,嗬,也不怕在下喂你吃的丹藥是否有毒。”顧風祈眸光有過刹那的深邃,隨即漫不經心的道。

鳳兮抬眸觀他:“你若是想害我,也無須等到現在。”說著,似是想到了什麽,驀地一笑:“再說,你信任你那占卜之術,如今的我對你還有用,你會對我不利?”

她不是沒懷疑過他,但因每日服用他所給的那些藥丸,她身子的確無異,反而還健壯半分,精神也比以前要好上許多,不得不說,直到現在,她沒發現他所給的藥丸有何壞處,反而那點好處倒是有些明顯。

“清嫻倒是冰雪聰明。”顧風祈怔了一下,隨即儒雅而笑,卻也未多解釋。

待出得宮殿時,外麵淡風習習,倒是有了陽光。

大昭的天氣委實不如南嶽那般陰沉,就算是在這寒冬裏,也有陽光灑落,微微生暖。

鳳兮一路跟隨在顧風祈身後,目光隨意打量周圍。

皇宮內的小徑或是廊簷上皆有來往宮奴,那些人一見鳳兮與顧風祈二人,皆是麵露驚愕,似是發現了驚愕之事。

鳳兮初時還能忽略那些人的目光,但久而久之,終歸是心生微詫,不由稍稍上前一步與顧風祈並肩而立,朝他出了聲:“大昭皇宮內的宮女們見了你,次次都是這般驚愕?”

顧風祈則是扭頭望她,坦然而笑:“他們是在驚你。清嫻應是不知,在下身為道家之人,從不與女子一道行路的。”

竟是如此。

鳳兮淡漠的麵色變了少許,足下步子不由朝後退了幾許,拉開了他與她之間的距離。

行至宮中的太醫院時,院內的太醫們似是早知顧風祈會來,皆在那朱紅的院牆外恭敬而立,待顧風祈與鳳兮走近,那些皆是衣著太醫官袍的人朝顧風祈彎身行禮:“恭迎皇子殿下。”

“各位太醫無須多禮,你們忙你們的事便好。”顧風祈謙謙如玉的道,儒雅的麵容攜著幾許笑意。

大抵是他那兩字‘在下’委實自謙,倒是惹得太醫們紛紛惶恐。

鳳兮淡然立在一邊,不聲不響,最後隨著顧風祈入得太醫院的一間藥房內。

待將屋門掩上,屋中徒剩鳳兮與顧風祈二人,鳳兮淡漠的麵色這才稍稍收攏下來。

“上次在馬車裏用了你偷的軟骨散,我如今便先教你軟骨散的製法。”顧風祈立在長桌邊,朝離他有些遠的鳳兮道。

鳳兮眸色微動,這才緩步朝他靠近,隻道:“有勞了。”

屋內藥材皆有歸類,種類齊全,顧風祈配製軟骨散也格外順利。

鳳兮靜立在一旁,細細觀量,隻覺這軟骨散的製作並不難,隻要是藥材齊全便可。

“你可是學會了?”待軟骨散配製完畢,顧風祈扭頭朝鳳兮望來,緩問。

鳳兮點頭。

他怔了一下,勾唇輕笑:“各類藥丸或是藥粉的製作方法皆大同小異,你學會了這種,其它藥物的配製也不難。”說著,嗓音微挑:“隻是,各類藥丸子的配料不同,方才我配製這軟骨散時,你可是知曉用了哪些藥材?”

鳳兮自是知曉他在懷疑她並未記住用了哪些藥材,如此一來,即便熟悉製作方才,也是徒勞。

她按捺神色,低低的回了話:“我的確記住了的。”說著,目光淡然迎上他的:“我甚至連七步散,噬心丹也會配了,隻是方法步驟僅是自己揣度,不知順序是否對,不如,你看我配製一回?”

顧風祈臉色微變,麵上的笑容也淡了半許,隨即意味深長的道:“前些日子讓你看的毒書,你皆將裏麵的內容記住了?”說著,嗓音頓了片刻,又補了句:“在下倒是沒料到清嫻的記憶力竟是這般了得。難不成,你還有過目不忘的本事?”

“我不過是普通人,自是無過目不忘的本事。隻是,清嫻身無長物,卑微渺小,當我想學點東西來自保時,自是全身心投入,刻苦努力罷了。清隱公子應是不知,你給我看的那本毒書,我也是用心默默的記過的,是以此番知曉這些藥的配料,也不足為奇。”

說完,鳳兮已是挪動身子在屋內找起藥材來,嘴裏淡道:“我這就配製噬心丹,你看看方法步驟是否正確。”

配製噬心丹的過程,顧風祈一直立在鳳兮身邊,一言不發。鳳兮埋頭而做,良久,待屋外傳來太醫提醒顧風祈用午膳的聲音,鳳兮才將噬心丹配製好。

見顧風祈一直不言,鳳兮終於是出聲朝他問了句:“如何?”

他深眼望她一眼,儒雅的麵容這才漫出幾許笑意:“在下沒料到清嫻配製丹藥的天賦如此之好。”說著,眸色微動,默了片刻,又補道:“你方才所配製這噬心丹時,配料與步驟分毫不錯。不得不說,清嫻委實是聰明,在下佩服。記得在下最開始配製這噬心丹時,也是打翻了好幾次研缽,用錯了好幾種藥材。”

鳳兮神色微動,心底漫出半許釋然。

能聞得顧風祈這般說,她自是欣慰,她不太懂毒術,但卻極想學好它,如此一來,她便惟有好生記著毒書上所寫的內容,以圖學好這毒術。

“時值正午,倒是該用午膳了,走吧。”眼見鳳兮略微跑神,顧風祈落在她麵上的目光又是深了半分,僅是片刻,他便道出了這句話。

鳳兮回神瞥他一眼,點了頭,隨即又想起了什麽朝他問:“你不用與你的父皇與母後一道用午膳?”

他搖搖頭,隻道:“他們今日應是太忙,無暇顧及與我用晚膳呢。”說著,略微無奈的歎息一聲:“每次回這宮中,他們皆要為我準備宴會,想必明日夜裏,這宮中又熱鬧了。”

鳳兮怔了一下,心底則是了然,隻問:“明日又是閨閣千金雲集,清隱公子如何打算的?難道又要像以前那般逃走?”

不得不說,這逃走之法委實無禮,加之三番兩次的使出這招,想必這大昭的帝後也終歸會冷心吧?

嗓音一落,鳳兮便朝他的眼睛盯去。

然而,他那墨黑如玉的眸子裏的笑意增了幾許,隻道:“明夜倒是不用逃了。”

鳳兮微愣。

他又漫不經心的補了句:“有清嫻作陪,加之又有貴客來,明夜的宴會,在下不是主角。”

鳳兮臉色微變,倒是沒想通這話究竟何意,正欲發問,不料他已是緩步往前,頭也不回的道:“清嫻無須再問什麽,有些事,事先知曉了反而不好。走吧,先去用午膳。”

今日天色委實極好,陽光低浮,暖意橫生。

下午時,顧風祈突然被大昭皇帝叫了去,一直未歸,鳳兮便在顧風祈的寢殿內兀自撫琴。

她自己都能感覺到,她的內功已是提升不少,此番再以琴相輔,盡量控製好撫琴時指尖溢出內力的速度與力道,那音攻之效,她倒也能使出四成。

大抵是因這音攻之效對常人委實不善,蕁兒與覓兒呆在鳳兮身側聽了一曲,便嚷著腦袋暈沉,最後趴在鳳兮身側暈了過去。

鳳兮眸色極深,隻道蕁兒與覓兒的反應倒是與那日幽蘭聽了這音攻之聲的反應無異,想來,她此番撫出的音攻之效,定達到了那日在端王府中撫出的程度,隻不過,那日所用之琴是烏綺,天下名琴,而今日的琴則是極為普通的琴,想來,若她能用烏綺名琴來撫這首音攻之曲,怕是定能再往上擴散幾成威力。

將蕁兒與覓兒抱回內殿後,鳳兮再度坐回原位,繼續撫琴。

天色黑得極快,不知不覺,外麵已是天黑。

內殿的蕁兒與覓兒不曾醒來,顧風祈也不曾歸來,中途倒是有宮女敲門送晚膳,然而,鳳兮隻是稍稍用了一點晚膳,繼續撫琴。

夜色深沉時,鳳兮終歸是停止了撫琴,顧及著夜半琴聲擾人。待她又在軟榻上練習了一會兒內力,她終歸是有些疲了,因著外殿冷,她便入了內殿,與蕁兒與覓兒擠著睡了。

夜裏入眠,在那模糊飄散的夢裏,她又瞧見了那個稚嫩燦然的清秀小男孩兒。

周圍陽光爛漫,花海浮動,他在那落花小徑跑得極快,然而嬌小的身影卻是格外踉蹌。

待他跑到她麵前時,他已是氣喘籲籲,最後獻寶似的朝她遞來一支火紅的荼蘼:“送給你。”

這小男孩兒年齡不過三四歲,容顏也令她極為熟悉,但鳳兮卻不知他究竟是誰,正要伸手接他遞來的花,卻覺自己的手難以抬起,她怔了一下,垂眸微觀,才覺自己的手竟白嫩如玉,但卻如嬰兒般小。

她難以接過那花,那錦衣男孩兒也急了,忐忑問:“你不接這花,可是因為不喜歡?”

“小世子,老奴上次便說過的,小公主還太小,接不了花的。但小公主喜歡吃糕點,世子爺下回可以帶點來。”正這時,一道略微蒼老的嗓音揚來。

鳳兮怔了一下,這才發覺那出聲之人竟是一個年老且宮裝打扮的嬤嬤,而她這縮小了數倍的身子正被那老嬤嬤小心翼翼的抱著。

“下次入宮,也不知是什麽時候了。我爹娘要送我去南山念書,等我下山時,沒準兒她連糕點都不喜歡了。我此際央求母親帶我入宮,便想和她告別的,我娘親說了,她與我已有婚約了,日後便是我娘子了。”

“小世子,你今日入宮見小公主,便是道了別了。隻因小公主還太小,難以言話,想必等小世子學滿歸來,小公主便能與小世子一道玩了。”

那稚嫩的小男孩頓時燦然一笑,容顏精致無方,竟是比周圍的花樹還要驚豔卓絕。

“也是。等我下山了,她便長大了,到時候就能和我一起玩了。我娘親說了的,日後還要我好生照顧她,她以後是我娘子。”說著,他將那支火紅的荼蘼朝鳳兮身上一放,扭頭便跑,頭也不回的道:“李嬤嬤,我先去找我娘親了。我得早點出宮去南山,等學成歸來,我再來見她。”

嗓音落完時,他嬌小的身影已是踉蹌著跑了好遠。

“將軍家的小世子倒是可愛。”正這時,嬤嬤身側的一名雙鬢宮女出了聲。

嬤嬤嗓音也滑出幾許笑意:“是啊!小世子自小便喜歡和小公主呆著,想必日後公主長大並嫁了他,定會幸福。”

鳳兮怔怔的聽著,心下莫名的熟悉,又莫名的覺得陌生。

正這時,周圍的花樹似乎瞬間著了火,連帶前方那條小男孩兒跑過的小徑也火舌蔓延,駭人驚心。

“著火了著火了!”

周圍驚懼聲一片,處處驚恐,火光也到處衝天,熱浪四襲,駭人錐心。

“娘娘快走,快走吧!宮中已火勢蔓延,加之宮外還有造反賊子的圍堵,娘娘,事不宜遲,我們必從這密道裏逃走了。”有道焦急之聲破空而來,那聲音顫抖驚恐,急意蔓延,仿佛嗓子都被火煙迷住,難以呼吸。

“我不走,我不能走!皇上還在裏麵!”有道淒厲的哭泣之聲應時回到。

誰在說話,誰在說話?

鳳兮腦袋空白,驚懼蔓延,此際,她的身子正被裹在一個繈褓,那周圍搖曳的火光灼痛了她的眼,僅是片刻,她便覺天地搖晃了幾許,待她身子再度穩住時,她卻覺自己落入了一個不同於方才那般溫軟的懷。

“楊龔,帶鳳兮走!她是我北唐唯一幸存的血脈,你務必將她帶走,讓她在民間長大。日後待她長大,你定要助她滅了南嶽軒轅氏,為我們報仇!”

“娘娘,可小公主……”

“走,快帶她走!”

火光灼熱,熱浪四襲,那遠處淩亂的驚吼也越來越遠,最後徹底安靜沉默,壓抑得鳳兮胸膛似要被一股莫名的悲戚徹底撐破。

鳳兮,鳳兮。

方才那位娘娘,竟說讓那叫楊龔之人帶鳳兮走。

可鳳兮是誰?鳳兮究竟是誰?

不對,不對!她才是鳳兮,她才是鳳兮啊!不,不是,不是的,她的名字是夜流暄取的,她不是真正的鳳兮,她不是的。如此,那真正的鳳兮又是誰?

她自己,又是誰?

“姑娘,姑娘!”正這時,耳側傳來越來越清晰的喚聲。

鳳兮驀地神識清晰開來,待睜開眸子,入目的卻是蕁兒與覓兒焦急的臉。

“醒了醒了。”眼見她掀開眸子,她二人頓時驚喜而笑,片刻,覓兒忙將鳳兮的胳膊拉住,後怕不已的道:“姑娘可是做惡夢了?我聽你一直在說‘我是誰’。”

鳳兮神色微變,想起方才那極為真實的夢境,鳳兮心頭依舊狂跳,待稍稍伸手拂過略微擋眼的頭發,才覺額發早已濕透,額頭一片汗漬。

那夢境,太真。

真得猶如她真是的體會過,那刺骨般的震驚與茫然,令她心口發痛。

此際時辰,已接近正午。

鳳兮隨意糊弄了蕁兒與覓兒幾句便起了身。

彼時,正巧有兩名如花宮女入內,她二人雙雙捧有托盤,盤中是嶄新的衣裙與精貴的珠花。

那二人皆稱是受顧風祈之令來為鳳兮梳妝打扮,鳳兮神色一沉,不及言話,便聞覓兒出了聲:“主子讓你們來的?我家主子如今在哪兒?他自昨日出去後便再未歸來了,他是否被他的爹娘打了?”

那兩名宮女瞥覓兒一眼,隨即稍垂了眸,隻道:“皇子殿下如今甚好,正於怡清殿陪著皇後娘娘。”

言罷,目光又朝鳳兮落來,恭敬道:“容奴婢為姑娘梳妝。”

鳳兮沉默片刻,點了頭。

又是新一番的換裙,著妝,描眉。

屋內寂寂,淡淡的脂粉味透著幾許清香,委實不同於那些市井之女身上的粗俗香味。

鳳兮今日的頭發被挽成了一個極為精貴的發鬢,發鬢上珠花精致,玉簪驚豔。待她自銅鏡中窺探自己,才覺此際的自己,再度滿身華貴,失了本來的樸實與卑微。

今日顧風祈依舊不曾歸來,他的這寢殿也再無人相擾。

鳳兮於軟榻上兀自靜坐,指尖依舊撫琴,因著不願再讓蕁兒與覓兒受音攻所擾,鳳兮整日下午皆是撫著尋常的曲調,以作練習指法。

夜色蔓延之際,顧風祈終於是歸來,一身藍袍的他立在鳳兮麵前,朝她儒雅而笑:“今夜的宴席將要開端。我此際專程回來帶你過去。”

鳳兮麵色淡漠,抬眸掃他一眼,隻道:“這怕是不必了。我呆在這裏便好。”

嗓音一落,他卻道:“今夜較為特殊,清嫻怕是不得不去了。”說著,見鳳兮眸色一沉,他坦然淡道:“今夜於你而言,定是好事,清嫻不必拒絕了。”

說完,已是不等她反應,他便朝湊在他跟前的蕁兒與覓兒道:“扶好清嫻姑娘,隨我來。”

鳳兮臉色一變,待見蕁兒與覓兒扶她,她默了片刻,終歸是未拒絕。

若她料得不錯,此際與顧風祈去參加那宴會,定是顧風祈有意讓她去擋了他的那些桃枝。不得不說,今夜的宴席之上,應是閨閣千金雲集,且個個都身份不低吧?

鳳兮於心底一直都是這般肯定,然而,待真正行至大昭皇宮的禮殿,目光瞧見左右那排排正襟危坐且衣著朝服之人,她心底大震,淡漠的臉色再度發沉得厲害。

蕁兒與覓兒早在禮殿之外便被顧風祈擋住,雙雙於殿外等候。而今,她獨自小步跟在顧風祈身後,因著周身被無數道目光掃視,她身形倒是微微發僵。

今日宴席,竟是無一名閨秀在場。而如今這朝臣滿坐,究竟是怎麽回事?

心中有抹不祥之意浮動,然而她來不及多做考量,顧風祈已是伸手將她拉至了他的身邊,恭敬的朝高位上的人恭敬一拜:“兒臣拜見父皇,母後。”

說著,目光稍稍朝鳳兮落來,低道:“見禮。”

鳳兮當即回神,目光極快的瞥到主位上正坐著一男一女,那男子衣著龍袍,女主則是頭戴鳳冠,想必定是大昭的帝後二人無疑。

鳳兮本想跪下行禮,但卻被顧風祈穩穩拉住,她眸色微動,隻得照著顧風祈方才的模樣朝主位上的帝後稍稍一拜,恭敬道:“清嫻拜見皇上,皇後娘娘。”

正這時,殿側卻是突來一道酒盞摔裂的聲音。

霎時間,殿中頓時一片死寂。

鳳兮稍稍的迅速轉眸一望,便見不遠處的一張矮桌後正坐著一位錦衣華服的中年男子。

那男子是殿中唯一一個未穿朝服的男子,此際,他正滿眸驚愕的望著鳳兮,略微風霜的麵容竟是微微發著顫,似是有巨大的情緒將要洶湧而出,但卻被他強行忍耐著。

鳳兮不認識這男子,更沒料到這中年男子竟是毫不避諱的公然盯著他。

此際,他矮桌前放有一堆碎了的酒盞,上好的青瓷片碎成一低,滿是狼藉。

她眸色稍稍一動,遂收回目光,兀自靜立。

“不知寧王爺覺得哪裏不妥?”這時,主位上的皇帝威儀出聲,雖嗓音威嚴霸氣,但卻漫出幾許客套。

鳳兮微怔,倒是沒料到國之皇帝竟然對自己手底下的王爺這般客套,甚至說還存有半許的試探與刻意而來的友善。

“大昭陛下,不知這位姑娘是?”那位衣著錦袍的中旬男子終於是出了聲。

主位上的皇帝未言,皇後則是微微而笑,“寧王遠道而來,應是不知這位姑娘乃本宮皇兒的心上人,且與本宮皇兒定了琴,來年之日,本宮與皇上便要她晉為本宮皇兒的正妃了。”

鳳兮臉色一變,當即扭頭朝顧風祈望來。

顧風祈麵色卻是毫無詫異,隻是以眼神示意鳳兮稍安勿躁。

這時,另一道略微蒼老但卻精透的嗓音揚來:“皇宮娘娘怕是糊塗了。聞說這位女子不過是皇子殿下半道救下的一名落魄女子,身份不明,皇後娘娘緣何說她是皇子殿下的定親之人?再者,娘娘莫不是忘了老臣那外侄兒,瀾怡郡主?”

“太師,本宮縱然再糊塗,也分得清誰才是本宮皇兒的定親之人是誰。瀾怡那丫頭委實不錯,隻奈何與本宮皇兒無緣,難不成太師為了瀾怡郡主竟要在這朝堂之上胡言?大放厥詞的說本宮與皇上為皇兒所定之親乃無稽之談?”皇後這席話委實是夾槍帶棒,但那溫潤的嗓音陪著毫無一字髒膩的語句甚是端莊大體,但卻讓在場之人紛紛臉色微變,也讓那太師眸中存了冷意。

鳳兮稍稍朝那太師瞥了一眼,隻見那人眸子格外的精透與淩厲。

這人,便是半道上差黑衣人劫持她與顧風祈的太師?

曾聽顧風祈說,這人野心磅礴,委實是隻狼,今日一見,果真如此。竟能當著這麽多朝臣的麵毫不給麵子的說皇後糊塗,這大昭的太師,無疑是太過放肆了。

突然間,她倒是反應過來了。

難怪顧風祈不喜瀾怡郡主,先不說顧風祈自稱是道家之人,不近女色,就憑瀾怡郡主乃這太師的外侄兒,顧風祈也定不會對瀾怡郡主有好臉色。

如此一來,顧風祈為了拒那瀾怡郡主,便將她拉了進來,甚至謊言說服皇後,說她是他的心上人?

顧風祈曆來不近女色,如今好不容易聽說顧風祈有了心上人,是以無論她鳳兮的身份如何,皇後皆遂了顧風祈的意,要招她入宮?

這事委實離譜,鳳兮一時半會兒難以接受。

她再度抬眸朝顧風祈瞪去,不料他稍稍朝她靠近了半許,眸中頓時漫出幾許複雜,再度示意她稍安勿躁。

“老臣糊塗,望娘娘莫怪。”大抵是皇後的話委實在理,加之威嚴並重,太師臉色一變,垂下雲湧的眸,淡道了一句。

“大昭陛下,娘娘,本王此番有個不情之請。”這時,那名衣著錦袍的寧王再度出了聲。

他的聲音太過緊然,隱隱透著半許壓抑著的顫抖,情緒雖無方才那般摔碎酒盞的驚意,但說話時,他那雙目光依舊直直的朝鳳兮落著,不曾朝主位上的帝後二人望去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