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暖爐升騰,檀煙縷縷,淡香四溢之中,蓋過了夜流暄身上濃鬱的血腥味。

管家入屋來撥好了暖爐中的炭火,卻也並未立即出去,反而是將目光朝坐在不遠處軟榻的夜流暄瞥了一眼,又朝圓桌邊兀自靜坐著的鳳兮望了一眼,眉頭一皺,不由緩步至鳳兮身邊,朝她遞了隻青花瓷瓶來。

彼時的鳳兮,早已在入得屋子的刹那便被夜流暄威脅著換了一身幹淨的衣袍,隻不過換在身上的衣袍滿是雪白,質地上乘但卻單薄,樣式也為男款,無疑是夜流暄尋常所穿的衣袍。

再瞧那在軟榻上兀自靜坐的夜流暄,眸子半合,身上依舊是那件單薄的褻衣,雖衣襟被攏上,不至於春意泄露,但他肩頭上的血漬鮮紅突兀,委實驚人。

“鳳姑娘。”正這時,管家低低一聲,喚回了鳳兮的視線。

鳳兮慢騰騰的回神瞅了一眼管家遞至麵前的青花瓷瓶,眸色一沉,心底明然如雪。

若她料得不錯,這管家是想讓她勸夜流暄上藥。

不得不說,這管家自入得屋來,已是開口勸說過夜流暄,奈何夜流暄不為所動,似是連聽都未聽入耳裏,那雙深黑如玉的眸子稍稍微合,略是假寐,給人一種難以言喻的僵持。

她不認為夜流暄是喜歡自討苦吃之人,但這人卻也是不怕疼之人。

縱然肩頭被一箭貫穿,血流不少,這人如今依舊能巋然不動,儼然沒將肩頭上這點傷放入眼裏,隻可惜,隻可惜這人喜歡僵持,但卻是急壞了這管家。

抬眸,意料之中見得管家眸中滿是請求與擔憂,鳳兮眸色略微波動,默了片刻,隨即緩緩接過那麵前的瓷瓶。

管家麵上當即滑出幾許不曾掩飾的釋然,仿佛鬆了一大口氣,隨即也不再多言,當即迅速的退出了屋子。

屋內再度恢複平靜,半聲不浮。

鳳兮長指摩挲著瓷瓶,目光有意無意的朝夜流暄落去,待靜默得久了,她終歸是慢騰騰的起了身,緩步行至了他的麵前。

她過來的步子並未刻意放輕,反而故意加重,然而待立在他麵前,他仿佛全然未被她所擾,一雙眸子依舊微合,整個人清清冷冷,亦如這冬裏的冷風,不帶半分凡意,若非他肩頭的血腥味依舊濃鬱,鳳兮倒是會覺得這人無聲無息,靜如活死人。

靜靜的居高臨下的將他漫不經心的打量了一番,鳳兮終歸是按捺神色,淡漠出聲:“夜公子,還是先處理你肩頭的傷勢吧。”

這話一出,他並未回話,連眸子都半分未掀。

鳳兮按捺情緒,再度道:“夜公子此番一聲不吭,連傷勢都不處理,受苦的,終歸是你自己。夜公子曆來吃不得虧,怎此番自己虧待自己了?”

他終歸是慢騰騰的掀了眸子,一雙墨黑如玉的眼睛直望著她。

他眸中並無小憩過後的朦朧,反而是清明如常,那眸底深處不深不淺的疏離與清冷之意,依舊明顯而冷沉,但卻給人一種無形的震懾與壓力。

“這麽久不勸我,此際竟是知曉勸我上藥了?”他冷沉沉的出聲,嗓音猶如冷霜。

鳳兮眉頭一皺,冷諷道:“難不成夜公子在等鳳兮勸你?”

他眸色一沉,精致俊逸的容顏漫出幾許危色,“自不量力的東西!你也配?”

鳳兮微怔,眸色也染滿疏離與嘲意:“是了,倒是鳳兮越距了。鳳兮的確不配勸夜公子上藥,但也不願勸你呢!方才若不是看在管家的份上,鳳兮連這瓷瓶都不會接下呢!”

嗓音一落,她將瓷瓶朝他遞去:“夜公子自行上藥吧,切莫辜負了管家一片心意。”

他並未伸手來接,一雙墨瞳在她手中遞來的瓷瓶掃了幾眼,無意言話。

鳳兮耐性稍稍耗盡,倒也不耐煩了,將手中瓷瓶朝他手裏一塞,便道:“藥瓶給你了,夜公子自行決定是否上藥吧!”

說完,見他依舊不為所動,一雙眸子微鎖著手中的瓷瓶。

鳳兮眸色微動,足下步子也逐漸朝不遠處的門邊挪去,然而不多時,他那清冷如常的嗓音揚來:“我準你走了?”

鳳兮身形一頓,扭頭望他,卻見他清俊的麵容漫著冷冽,一雙墨黑如玉的眸子也透出半許毫不掩飾的煞氣。

本是清逸風華之人,卻是滿身駭人的冷焰與煞氣,鳳兮心底冷笑著,也不知這樣的魔頭,怎還會受女子青睞。

既是走不掉,她也不急了,今日隨著這夜流暄驚險叢生,縱然他被她害得受了傷,但也不曾傷她殺她,如此一來,她倒是敢肯定,至少一時半刻內,這夜流暄對她並無殺意。

此番她孤身在此,倒也無意惹惱他,是以身形僅是在原地頓住片刻,隨即便轉了身,再度朝他的軟榻行來。

待再度立在他麵前時,她淡漠出聲:“夜公子將鳳兮留在這裏,意欲何為?若是還想如以前那般讓鳳兮做事,不妨直言,沒準鳳兮會好生配合。”

她將話攤開來說,明之昭昭。

然而他卻是墨眉一皺,臉色一冷,一雙深眸直逼著她。

鳳兮巋然不動,無半分懼意,反而是低諷一笑,目光朝他手中捏得發緊的瓷瓶望來:“亦或是,夜公子此際身子不便,欲留著鳳兮替你上藥?”

這話一出,他臉色一變,垂下了頭,那濃黑的額發掩住了他的眸子,使他顯得格外的清寂。

見他再度平靜,未朝她發惱發怒,鳳兮怔了一下,沒料到此際的夜流暄竟是格外的容忍她。

若是以前她這般對他,早撞到他的刀口上了,但如今,他卻是淡漠隱忍,委實反常了。

一想到這兒,鳳兮眸色也深了幾許,正欲退回桌邊與他僵持而坐時,不料足下步子未來得及動,屋外倒是揚來一道蒼老且大大咧咧的絮叨:“那小子受傷了?老頭我不過是出去喝了趟酒,他將自己弄得要死不活了?”

“我家主子不過是肩頭受了傷而已,觀主還是莫要胡言。”外麵管家的嗓音顯得疏冷無奈。

“老頭我哪裏胡言了?那小子倒是怪,他身子自小便常受重創,如今竟還不重三餐,不重歇息,以致身子瘦削虛寒,他對自己倒是狠呢,隻是他這麽想死,還將老頭我綁在身邊做何!老頭我長白山道觀倒是頻頻發生暴亂,急需我解危,你們究竟還想將老頭我扣留多久?”

“待時候到了,我們自然放觀主離去。隻是望觀主此際莫要在此喧嘩,我家主子還在裏麵歇息!”管家再度出聲。

外麵那蒼老的嗓音再度響起:“罷罷罷!你以為老頭我想在這裏喧嘩?隻是今兒這太陽莫不是打西邊出來的?你主子受傷了,你竟然不像以前那般拎著老頭我去給他紮針診治?”

管家並未回話,徒留老頭再度愕然的絮叨。

鳳兮聽得清晰,目光微垂,再度將他肩頭的那片血跡掃了幾眼,又打量了一番他瘦骨嶙峋的身形,眉頭也幾不可察的一皺,終歸是淡漠著嗓音建議:“不如,讓外麵那位老者進來看看?”

夜流暄抬頭觀她,精致如玉的容顏竟是突然有些蒼白,而他那薄薄的唇瓣卻是微微一勾,容顏帶笑,雖溢滿嘲諷與冷意,但依舊美得花開,驚豔卓絕。

鳳兮眸中有過刹那的怔愣,片刻已是挪開了目光。

而此際,他卻再度清冷出聲:“鳳兮,你心亂了。”

鳳兮微怔,冷笑一聲:“鳳兮聽不懂夜公子在說什麽。”

他又道:“你建議讓那老頭入內看我,可是不願我死了?”

“夜公子若是出事,對我與東臨,並無半分好處。是以,鳳兮的確怕夜公子死了呢。”鳳兮眸色依舊淡漠,冷嘲出聲。

他眉頭又是一皺,清俊的容顏也冷卻了半許,“往日我一直想讓你對別人冷漠與心狠,不料你當真心狠了,竟是第一個冷心對我。鳳兮,你此際,可是當真恨我?”

鳳兮臉色一沉,卻未立即回話。

這時,屋外已無老頭與管家的嗓音,清清寂寂中透著幾許壓抑,也順勢襯得屋內的氣氛越發的緘默。

她兀自靜默良久,才再度將目光朝夜流暄落去,不料正好迎上他深黑如玉的眸,她按捺神色,隻道:“夜公子以前害得鳳兮幾次險些喪命,冷冽無情的將鳳兮算計得千瘡百孔。鳳兮不是傻子,不是木頭,是以,鳳兮自然恨!”

“我曾說過,你能疑盡天下人,卻獨獨不可疑我。而今,我再警告你一句,你能恨盡天下人,但斷不可恨我!”

“夜公子管得莫不是太寬了?鳳兮心底的恨意,夜公子還想做主?”鳳兮冷笑,大抵是心生嘲諷與怒意,在他麵前越發的顯得無畏。

他眉頭一皺,清俊的容顏越發的沉了幾許:“這天地下,惟獨你我才可相依。你隻能信我,也隻能依靠我!你若是恨我了,我沒準真會親手殺了你。你該是知曉,我性情不來不善,是以,鳳兮,你安分一點,莫要惱我,更莫要與我做對!我在馬車裏許過你半年期限,隻要你半年內在我身邊安安分分,半年後,我定送你一份驚喜,再徹底從你命裏消失。”

說著,見鳳兮冷笑,又要言話,他眸色一沉,徑直將手中的藥瓶塞回鳳兮手裏,冷道:“你來為我上藥!”

鳳兮臉色更是難看。

她冷盯著夜流暄,卻是將瓷瓶朝他塞了回去,冷道:“鳳兮不會上藥!我還是出去讓管家來為你上藥吧!”

說完,又要邁步朝不遠處的屋門行去,不料夜流暄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你當真要惹惱我?”

鳳兮冷道:“不敢!鳳兮的性命還在夜公子手裏握著,豈敢惹惱夜公子!隻不過,鳳兮縱然奈何不了夜公子,但夜公子也莫要太過分了。是人皆有底線,鳳兮也不是以前的鳳兮了,夜公子若要當真為難鳳兮,鳳兮也不會讓夜公子好過!”

這話一出,夜流暄扣住她手腕的力道驟然加大。

鳳兮手腕開始劇疼,幾度以為自己的手腕要被他捏碎,然而片刻,他卻是鬆開了她的手腕,殺氣騰騰的冷冽出聲:“滾出去!”

鳳兮冷笑一聲,分毫不做停留,當即快步朝不遠處的屋門行去。

待出得屋門,不料屋外不遠正立著兩抹人影。

其中一人長胡子雪白,老態龍鍾,但一雙眼睛卻透著幾許機靈,而另一人,則是臉色略微發沉的管家。

鳳兮淡漠的將他二人打量一眼,隨即繼續往前邁步,待剛剛一聲不響的經過他們身邊時,管家壓抑著嗓音恭敬出聲:“望鳳姑娘留步。”

鳳兮身形微頓,但刹那間,她再度快步往前。

正這時,一抹蒼老且暢快的笑聲響起,隨之而來的是譏諷的咋舌聲:“當真是沒想到,竟還有人敢在那小子麵前橫!幸虧我方才沒離去,要不然便錯過這等駭人聽聞的好戲了!”

駭人聽聞的好戲?

鳳兮眉頭一皺,臉色一沉,足下步子再度加快了半分。

然而未走幾步,衣袖卻被人拉住了。

鳳兮不得不停下足來,略微憤懣的回頭一望,眼見拉著她之人是那白胡子老頭,她神色變了幾許,冷道:“放開!”

那老頭愣了一下,隨即嘖嘖幾聲,搖頭道:“當真是好沒教養,也不尊重老人。”

說著,猶如變戲法似的滿麵帶笑,他將鳳兮拉著轉了幾圈,好生打量。

鳳兮身上穿著的是夜流暄的白袍,袍子對鳳兮來說太長,連帶衣角都拖曳在地,而她身子本就瘦削,加之外麵風大,身子也凍得有些僵硬,此番被這老頭拉著轉圈,她身形踉蹌,足下步子也突然踩到衣角,當即便要摔倒在地。

“鳳姑娘!”一旁管家忙上來扶住她,待鳳兮站穩身形時,他目光森冷的朝老頭落去:“還望觀主莫要戲弄鳳姑娘!若是鳳姑娘有半分損傷,觀主這輩子都莫想回長白山。”

鳳兮心底一沉,倒也沒料到這管家竟是這般護她。

她轉眸朝老管家望來,卻見他麵色略有後怕,臉色微白,她眉頭一皺,心底深處湧出半許不解,隨即,她按捺神色的朝依舊拉著她衣袖的老頭望去,卻見老頭麵上滑有半許委屈,待見她望他,他有些心虛的瞥了她幾眼,朝她道:“看吧,都怪你剛才沒站穩!這主仆二人可都是不好惹的人,你方才故意不站穩,是想害老頭我嗎?”

鳳兮眼角一抽,眸底之色更是冷了半許。

無意與這老頭多做言辭,鳳兮甩開他的手,又掙脫開管家扶著她的手,稍稍提著身上的長袍繼續往前。

“鳳姑娘……”管家一急,當即跟在鳳兮身邊,然而後話未出,卻被那白胡子老頭打斷。

“喂,你這丫頭便這麽走了?”老頭嗓音微急,朝鳳兮呼了一聲,再度上前拉住了鳳兮的長袖。

鳳兮越發的不暢,扭頭朝那老頭瞪來:“你究竟想怎樣?”

不得不說,方才已將這老頭打量了好幾遍,她的確不知這人是誰。隻聽得管家喚他‘觀主’,又提及 ‘長白山’三字,難不成這老頭是長白山之人?

隻不過,聽說長白山好歹也是道家所在,而道家之人曆來不問世事,隨和安寧,但這老頭卻是性子大咧乖張,委實不像道家之人。

“莫氣莫氣!”大抵是鳳兮的嗓音極冷,老頭忙朝她討好一笑,但拉著她袖子的手卻是半分不鬆,又略微迫切的問:“姑娘可是名為鳳兮?”

鳳兮眸色一閃,淡漠點頭。

老頭麵上的笑容更是甚了幾許,道:“難怪,難怪你敢在那小子麵前橫,而那小子便是氣極,也沒傷你分毫啊!”說著,嗓音一挑,越發的興奮道:“當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啊!我說丫頭,終歸是尋著你了!來來來,你幫我進去說說,讓夜流暄那小子放了老頭我吧!他已然尋著你了,我對他已無用處了啊!”

尾音一落,他已是扣住了鳳兮的胳膊,半扶半推的將鳳兮望夜流暄所在的屋子裏推去。

鳳兮臉色再度一沉,猛的開始掙紮,然而老頭卻是極好的鉗製住了她,分毫不容她掙脫,但也分毫未弄傷她!

眼見夜流暄的屋門近在咫尺,鳳兮怒道:“你放開!”

老頭則是毫未將她的話聽入耳裏,繼續推她。

僅是片刻,鳳兮瘦削的身子被推入了屋子裏,甚至被老頭推到了夜流暄麵前站定。

鳳兮臉色白了幾許,眸中則是怒不可遏。

彼時,夜流暄正斜靠在軟榻,兀自靜默,肩頭的傷勢依舊未曾處理。

他僅是抬眸瞥了鳳兮一眼,那目光太深,但卻無半分情緒,隨即,他便轉了眸,朝白胡子老頭望了去。

白胡子老頭則是開門見山的道:“我說夜宮主,或者攝政王,你要尋的鳳兮就在你麵前了,你該將老頭我放了吧?”

夜流暄眸色微動,漫不經心的清冷出聲:“我又何曾禁錮過觀主?若是觀主要離去,盡可自便。”

老頭氣得吹胡子瞪眼:“你說的是什麽風涼話!老頭我身上被你種了蠱毒,若非你拿出解藥,老頭我能擅自離開嗎?”

“蒼月宮蠱毒雖厲害,但觀主你醫術卻是極好!那顧風祈師從於你,已能奪得‘醫仙’名號,而你這師父,醫術自然更佳!難不成觀主還解不了我蒼月宮的小小蠱毒?”夜流暄的嗓音依舊漫不經心,那極緩極緩的語氣透著幾分淩人,令人莫名的緊張與生畏。

白胡子老頭氣極:“你又何必這般調侃老頭我?我雖有點醫術,但你這蒼月宮秘藥,老頭我怎解得了?”說著,似是想到了什麽般驚愕的瞪著夜流暄,“你莫不是還想著我有讓人起死回生的本事吧?我可給你說清楚了,上次在那護國寺冰窖裏,我當真不能讓那冰窖裏的女人起死回生!老頭我隻懂占卜岐黃之術,其餘的半點不會了!”

“你上次敢在冰窖裏騙我,便該知曉後果!”夜流暄嗓音一冷。

老頭頓時心虛委屈:“那冰窖裏的女人又不是你真正要找的人!再者,若不是老頭我,你肯定還以為那冰**的女人是鳳兮,如今肯定也尋不著這丫頭本人了!老頭我好歹也幫了你大忙,你不知回報也就罷了,豈還能再威脅老頭我?”

說著,見夜流暄神色分毫不變,老頭氣得跳腳。

但僅是片刻,他似是想到了什麽,忙朝鳳兮望來,道:“喂,丫頭,你幫老頭我說說好話!他應是能聽你的!”

鳳兮神色已是複雜至極。

她未料到,這白胡子老頭,竟會是顧風祈的師父。

以前也多次聽顧風祈自說自道的稱他是師從長白山道觀觀主,岐黃占卜之術了得,她對那長白山道觀觀主之名也聽得膩了,不料此番親眼一見,這老頭的行為舉止竟是令她心底假象的長白山道觀觀主的形象全數顛覆。

不得不說,這老頭哪裏像道觀觀主?怕是那顧風祈仙風道骨般的感覺都比這老頭更像道家之人。

“喂,丫頭,你說說話啊!”眼見鳳兮跑神,老頭忍不住急急的提醒一句。這話一落,他稍稍一推,將鳳兮再度往前推了半步。

鳳兮朝老頭瞥了一眼,眉頭一皺,隨即將目光朝夜流暄落來。

這時,夜流暄正深眼凝她,裏麵神色略微雲湧,但冷冽之意卻是盡顯。

僅是片刻,他稍稍坐直了身子,冰涼細長的手指突然扣住鳳兮的手腕,將鳳兮拉坐在了軟榻上。

鳳兮眸光一冷,當即要起身,然而夜流暄卻是長臂將她一攬,恰到好處的將她扣在他的懷裏,並朝那老頭道:“觀主若是真想逃脫,不如多費些心思鑽研解藥,爭取將你身上的蠱毒解開,你便徹底自由了。另外,莫要再打她的主意,如若不然,我不可保證觀主身上的蠱毒是否提前毒發。”

老頭氣得咬牙切齒,立在原地罵罵叨叨了幾句,眼見夜流暄眸底展露殺意,他頓時識時務的噎住了後話,故作淡定的拍了拍身上的衣袍,迅速的轉身出去了。

屋內再度恢複沉寂,鳳兮用手推搡夜流暄的力道卻是增加。

夜流暄悶哼了幾聲,卻是依舊將她禁錮在懷裏,分毫不鬆,反而是將腦袋突然埋入她脖間的發絲裏,清冷出聲:“既是這般不喜我觸碰,為何不將手指朝我傷口處按?”

鳳兮怔了一下,手中推搡他的動作微頓。

此際,夜流暄再度出了聲:“你果真是未有長進,縱然自稱千瘡百孔,但還是心存仁慈。你對我恨之入骨,卻依舊對我未有殺意,若是對待那些你不曾恨過之人,你怕是更加仁意泛濫!鳳兮,我早對你說過,對待旁人,不可太過仁慈!你怎還這般愚蠢!”

鳳兮臉色驟變,微微發緊著嗓音冷道:“你這是在提醒我讓我對你發狠嗎?”

“你不會!”他冷笑一聲,篤定道:“你不會對我真正存有殺意,亦如我對你,終歸是不會害你性命!”

竟是又在蠱惑她!

鳳兮臉色一白,眸底冷沉開來,“夜公子倒是說錯了!鳳兮對你,的確是生了殺意!”

尾音未落,她已是兩手掐住了他的脖子:“你放開我!如若不然,縱是賠了性命,我也不會讓你好過!”

他沉默片刻,卻是將她擁得緊了些:“這世上,曾經也有一人這般掐過我脖子,但後來,我屠了那人一家,將那人碎屍萬段了。”

鳳兮驚了一跳,雙手略微發抖。

僅是刹那,他深黑如玉的目光迎上了鳳兮,眸底冷意流轉,但卻存有幾許令人完全觀不透的漣漪與複雜。

“隻不過對你,我終歸是包容!旁人無法對我近身分毫,你卻能在我麵前恣意妄為,鳳兮,我給你的權利太大,你,該是知足。”他清冷低沉的道,語氣莫名的有些悠遠,竟也存了半分蠱惑。

這話一落,他渾然不顧鳳兮掐在他脖子上的手,反而是強行垂頭下來,唇瓣在鳳兮額頭稍稍印下一吻,隨即將她再度緊扣在他懷裏,低道:“你為我肩頭上藥吧!隻要你乖乖上藥,我便送你回睿王府。”

他的吻極輕極淡,他身上的淡蘭香也有過刹那的蓋過血腥。

鳳兮則是白了臉,更白了神智,待回過神來時,夜流暄已是鬆開了她,一雙深黑如玉的眸子正清冷如常的鎖著她,俊逸風華的容顏不染半分情緒,仿佛方才的一記吻,不過是空影虛幻。

鳳兮終是未拒絕,伸手接過了他手中的瓷瓶。

識時務為俊傑,她鳳兮,終歸是不願再與他僵持與爭鬥。

不得不說,身邊有這惡魔,她怎能安心,既然他如今鬆了口,她自然想抓住機會。

她按捺神色,調整身子與他對坐在軟榻,她目光朝他肩頭那片血漬望去,眉頭一皺,本欲找把剪子來剪開他肩頭的血衣,不料他已是主動的解了褻衣,褪下了衣裳。

眼裏頓時觸不及防的映入他光潔如玉的皮膚,鳳兮一驚,兩眼頓時瞪大,最後鼻腔一暖,頓覺呼吸不暢了。

他似是沒料到鳳兮會如此,眉頭一皺,極深的目光朝她落來,清俊如華的麵容卻是漫出半許極為少見的僵色。

“鼻血!”他清冷出聲,語氣破天荒的僵硬。

鳳兮這才回神,才覺鼻間的暖意更甚,稍一低頭,才見身上雪白的衣袍已是被幾滴鮮血點綴。

她倒吸了一口氣,又惱又急,忙扯過他褪下的褻衣狂亂的擦拭鼻血,正當這時,夜流暄卻是伸手抬高她的頭,迫使她保持仰頭姿勢,清冷出聲:“今日在湖邊時,你有膽子剝我衣袍,如今卻沒膽子看了!當真是沒出息的東西!”

再度被他冷罵,鳳兮已是按捺心神的承受了。

當初在湖邊,她怒氣上湧才扒他衣袍,縱然掀了他的褻衣,露了他的胸膛,但也不過是半遮半掩,看到的春意終歸略少,而今,這人竟是突然褪下了整件褻衣,加之他身形雖瘦,但骨骼與如綢白皙的皮膚卻是極美,她此番全數觀卻,如何能控製得住。

她如今雖膽子大,雖無畏,但她,也終歸是懵懂的少女。

鳳兮這回的鼻血委實凶猛,良久才止住。

待再為夜流暄的肩頭上藥時,他已是極為自然的拿起了方才那件被她擦過鼻血的褻衣擋在胸前,掩住了大半風光。

鳳兮眼角已是抽得厲害,眸底也是複雜雲湧一片。

她目不斜視,認真的為他的肩頭上藥,隻是他肩頭的傷口委實猙獰,竟讓她有幾分震驚,連手指也有半許的顫動。

待為他上完藥並用他撕下的褻衣布條包住傷口後,他已是清冷出聲:“去櫃裏為我拿身衣袍來!”

這回,鳳兮依舊未拒絕,足下步子飛快。

與其抗拒他的話,還不如盡早將他的衣袍拿來,讓他穿戴整齊!畢竟,她委實不敢再看他赤條著的身子了。

這回鼻血長流已是教訓,日後若再與他仇對,縱是拿刀劃他,也斷不可再扒他的衣袍了。

僅是片刻,她便從櫃裏為他拿了身褻衣與外袍,這些衣服皆是雪白,顏色清洌,給人一種無端的高貴與冷意。

夜流暄這回未再為難她,反而是自行穿起衣裳來。

大抵是傷勢有些痛,他穿衣動作極緩,待好不容易穿上褻衣後,鳳兮瞥他一眼,見那略微透明且細薄的褻衣仍是掩飾不住他全身的完美線條,她眸色一顫,當即拿起他的外袍,並主動將外袍抖開,親自服侍他穿。

他怔了一下,深黑的眸光有過刹那的閃爍,連帶薄薄的唇瓣都稍稍勾了半許,但也僅是片刻,他便慢騰高雅的抬手,順勢穿上了外袍。

鳳兮忙伸手替他係好衣帶,而後又極快的為他係好了腰帶,待一切完好,鳳兮眸色微鬆,但也在這刹那,心底似是驟然反應過來,臉色也難看至極。

她竟是再度妥協的為他穿了衣,服侍了他,亦如夜流暄方才所說,她果真是沒出息了!

本對夜流暄恨意入骨,此番不過是見了他的上身,她便方寸大亂,這樣的她,拿什麽與夜流暄鬥!

似是瞧出了她的心思,夜流暄眸色微動,唇瓣上的半許弧度也逐漸隱沒,最後清冷出聲:“你無須懊惱什麽,方才不過是人之常情!但你若是再因此事懊惱,亦或是放不下,我不介意剜了你的眼。”

剜她的眼?

“你……”鳳兮心底一顫,心底的懊惱之意全數被怒意淹沒。

她冷盯著他,怒道:“夜流暄,你莫要太不可一世了!”

他並未回話,清俊的麵容不染分毫情緒。隨即,他緩緩起了身,施舍般的朝她落來一眼:“不是要回睿王府?你若是再不走,沒準我便改變主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