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皆愣,回神過來,皆暗道這南嶽攝政王膽大無禮。

奈何主位上的太後並未有惱意,反而還麵露迫切,亦如家常般道:“你這小子,還賣什麽關子?你將你的禮物呈上來,哀家若是當真滿意,自然許你一事。”說著,又略微暢然的補了句:“說來,哀家已有幾年不曾見你了,你小子也上來吧,讓哀家好生看看。”

比起顧風祈,太後對夜流暄委實親近。

眾目睽睽下,那夜流暄無絲毫遲疑,清冷修條的身形淡然的踏上了那幾步階梯,立在了太後麵前。

他清俊風華,容顏極美,加之渾身冷意浮動,給人一種可望不可即之感,令在場之人覺得他並不像是一國攝政王,也不像隻手遮天的佞臣,他像極了墜落而來的清冷神祗,舉止雖無禮,但卻顯得飄渺,不然凡俗。

在場閨閣千金癡癡相望,神色早已變卻。

此際的鳳兮,卻是僵了身,緊了目光。直覺告訴她,夜流暄此番上來,定不會放過她,他方才看她時的目光太冷,太怒,是以,他怕是又要算計她。

因他離她太近,她稍稍垂眸,能瞥到他的一闋幹淨白袍,那袍子色如白雪,卻是與她身上雪白的天蠶絲衣相配,襯得和諧而又美好。

正有些緊張與晃神,夜流暄已是朝太後遞出了一件東西。

太後親自伸手接過,鳳兮抬眸一觀,才見那是一根精致的短笛。

那短笛以玉而為,通體碧綠,上麵花紋清晰,極其好看。

夜流暄極少吹簫,曆來撫琴,是以,鳳兮從未見過他身邊竟有這支短笛。然而,更令鳳兮未料到的是,太後似是在短笛上察覺到了什麽,竟是直直的盯著笛子尾身,凝望了良久之後,連雙手都有些發顫了。

夜流暄適時而道:“往日回府,在斷壁殘垣中發現了這個,因著是母親親手所做,便珍藏身側,隻是如今,我終該將它送於太後,不該留念舊物,也算是順了母親之意。”

太後神色晃動,麵露悲戚,東臨墨池忙伸手扶住太後胳膊,隻道:“母後,以前那些皆是舊事,莫要太過傷懷了。”

太後將短笛舉在東臨墨池麵前,稍稍顫了聲:“皇兒,是妍青以前刻下來欲送給母後的,你看,上麵還有母後的名字。”

東臨墨池垂眸凝了一眼,嗓音微微發緊:“兒臣知曉,妍青姨母曆來都是記著母後的。”說著,他目光朝夜流暄落來,道:“攝政王這份大禮,朕與母後皆感欣慰,不知這回,攝政王想要母後應你何事?”

他這話一落,太後似是這才想起這事,忙朝夜流暄望來。

夜流暄深黑的目光朝鳳兮一掃,手指直直朝鳳兮落來,“我要帶東臨長公主,回南嶽。”

在場一片震驚抽氣。

大殿正中的顧風祈出了聲:“攝政王莫要玩笑,鳳兮已是在下的正妃,攝政王豈能提出這等強人所難之話?”

夜流暄不曾回頭朝顧風祈望去,更不曾回他的話,僅是目光朝東臨太後與東臨墨池望了一眼,清冷如常的道:“其中淵源,想必你們一清二楚,我如今這話,不過是順了以往眾人所盼,也不過是順了鳳兮的父母,北唐帝後之願罷了。”

今夜震驚太多,鳳兮心底的波瀾一重接著一重。

她抬眸震驚的望著夜流暄,而他深黑的目光也朝她落來,薄唇一勾,清冷諷道:“不是不願與我接觸,不是懼我怕我?你可知,以往你的父皇與母後,便是最想將你托付於我的!你若不信,盡可當場問東臨太後與皇上,再者,你還可回去問你的外祖父,睿老王爺。”

鳳兮神色猛的一顫,這才想起自家那舅舅寧王與外祖父竟是皆未來朝賀。

她正要慌神的猜測,夜流暄冰涼的手指已是握住了她的手,朝她道:“不是想知曉北唐舊事?不是想知曉你與我之間的關係?你若點頭答應隨我回南嶽,我保你絕不後悔!你該是知曉,我夜流暄雖如你想象中的那般冷狠無情,但我也說一不二,不屑欺你瞞你,不是嗎?”

這話一落,他再度勾了薄唇,清俊如華的麵容宛如淡緩微微的花開,帶著吸人的蠱惑,卻也暗藏致命的冷冽與威脅。

鳳兮震驚的觀著他,麵色已是有些發白,正這時,太後一歎:“流暄,你還未告知鳳兮你與她的關係?你這孩子倒也執念,守了這麽久,卻是為他人做嫁衣,如今看鳳兮這樣,怕是真不是中意你。”

“望太後與皇上明鑒,鳳兮身子已是不適,容在下帶她回去休息。”顧風祈也出了聲,嗓音一落,竟是未再守禮,反而是自然而然的踏步而上,在眾人皺眉震驚中登上了那幾步台階。

他一把拉住了鳳兮的另一隻手,垂眸朝鳳兮儒雅且略帶蠱惑的笑:“清嫻,你累了,隨我回去休息。”

鳳兮怔怔的望著他,心底複雜一片。

他卻並未有意待他回答,反而是想拉著他前行,然而夜流暄卻拉緊了她的另一隻手。

顧風祈眉頭一皺,朝夜流暄望來,溫潤道:“望攝政王莫要執意,還請放手。”

夜流暄薄唇一勾,麵上漫出幾許涼薄至極的笑,清冷道:“該放手的應是大昭皇子你!”說完,他目光朝鳳兮望來:“知曉我為何一直都容忍你,親近你?仁慈善良如你,又可會聽你父皇與母後的話?你若是當真不願讓他們在天之靈不安,你……便該跟在我身邊,回南嶽。”

這話一落,見鳳兮臉色一白,目光刹那搖曳,夜流暄又清冷如常的道:“鳳兮,掙開大昭皇子的手,你與他,絕不會成為夫妻,便是名義上的,也不行。”

鳳兮神色顫抖的望著他。

顧風祈溫潤的嗓音終於帶了幾許怒:“攝政王莫要信口雌黃,以清嫻先逝的父母之意來威逼鳳兮,攝政王此舉,豈不是不太光明磊落?”

“若論起光明磊落,你顧風祈趁我之虛,在我眼皮底下打她的主意,你顧風祈的手段,倒也驚人。”說著,目光再度朝鳳兮望來,又清清冷冷的道:“鳳兮,掙開他的手!”

嗓音一落,他捏緊了鳳兮的手。

鳳兮神色已是緊然,心底洶湧澎湃,難以平複消停。

鳳兮沉默,半晌不言,太後也歎息一聲,朝鳳兮道:“鳳兮,有些事,需你自行考量。縱然先輩們定了什麽,但你也無須顧忌,無論你如何選擇,姨母皆為你做主。”

先輩們定了什麽?

鳳兮神色一顫,目光朝太後落來:“太後,我父親與母親,當真為我和攝政王定下什麽了?”

太後歎了口氣,並未直麵回答,隻道:“先輩了定了什麽,你無須太過在意,你得為你自己考慮,想來,便是你父皇與母後的在天之靈,也是想你過得好。”

鳳兮神色顫動,點點頭,她沉默良久,才抬眸朝夜流暄望來,眼見夜流暄眸底深黑如墨,裏麵勢在必得的冷冽與強勢令她心驚,再轉眸朝顧風祈望來,卻見他眸中存有幾許心疼與緊張之意。

眼見鳳兮望來,顧風祈緩緩迎上了她的目光,按捺神色的歎息一聲:“清嫻決定吧!無論如何,在下順你之意。”

鳳兮神色搖曳,低低的問:“縱然我選擇隨了夜流暄,清隱公子也會包容嗎?”

顧風祈怔了一下,眸光有過刹那啊黯然,隨即斂神緩笑:“在下曆來隻有一個願望,便想天下四國太平。清嫻若能以北唐帝姬身份呆在攝政王身邊,讓天下四國太平,在下,也會祝福。”

說完,他突然鬆開了鳳兮的手。

即便儒雅的麵容存了半許笑,但鳳兮卻瞧得見裏麵的幾分猶豫與黯然。

僅是刹那,鳳兮心頭一動,隻覺夜流暄握著她的那隻手冰涼至極。

突然間,她霎時掙開了夜流暄的手,另一隻手拉住了顧風祈。

顧風祈眸底的黯然令她心底突兀,此時此際,她心底的確有抉擇了,她想順了自家父母之意,她想從夜流暄手中知曉北唐舊事,她想知曉她與夜流暄究竟有何關係,是以,她想跟在夜流暄身邊,即便隻是暫時應付的跟在他身邊,她此際也要擇了他。

但顧風祈的反應委實令她覺得愧疚,遙想自華山之巔以來,顧風祈對她照顧有加,藥王穀那段相處之日,與世隔絕,卻也是她這輩子最是珍惜且安然的日子了,是以,她本不願傷害顧風祈,但如今,卻不得不未被大昭皇帝之意,不得不未被與顧風祈之間的約定。

她,已是北唐帝姬了,知曉北唐舊事,是她的使命,是她如今最為在意的了。

“清隱。”她拉緊了他的手,朝他喚了一句。

顧風祈眸中霎時滑過幾許亮光,卻讓鳳兮看得更是心生愧疚。

“清隱公子,我……”正要開口婉拒,順便告知幫他助他的諾言,然而後話未出,身側的夜流暄突然轉身離去,清瘦的背影顯得格外單薄孤寂。

見狀,鳳兮頓時怔愣,待反應過來,才見夜流暄已是清清冷冷的朝大殿殿門行去。

他的舉措太過突然,突然得令在場之人紛紛驚愕。

他的背影也極其單薄,但卻孤寂而又強勢,若是細觀,分明能發覺他身形僵硬,隱隱發著顫,而待他踏出大殿,他才稍稍駐了足,頭也不回的道:“北唐鳳兮,今日你依舊不願信我,執意擇下顧風祈,如此,你與我夜流暄,便再無幹係。我曾諷你蠢笨,如今看來,你的確是不長進的東西,信不了該信的!日後你我相見,便是陌人,你若敢以北唐鳳兮的身份與我做對,你我相見,便是仇敵,到時,我,定不會對你手下留情!”

嗓音一落,他足下步子再度一動,眨眼消失在了殿外。

這一幕太過突然,鳳兮震驚。

太後大歎:“那孩子一生,太苦,的確太苦!鳳兮,你此舉抉擇,怕是真傷透了那孩子的心了。”

鳳兮這才反應過來,大喚了聲:“夜流暄!”

說完,忙鬆開顧風祈的手,慌張追去。

他誤會了,夜流暄誤會了。

她方才鬆了他的手,拉住顧風祈,是因覺得對不起顧風祈,是以才想婉拒。她的確未料到夜流暄會這般反應,是了,夜流暄一身驕傲,此番她鬆開他的手,像他這樣心思通透之人,怕是容不得她出聲拒絕,是以用行動驗證,他不屑她出聲拒絕,更不許!他寧願迅速留下狠話離開,也要保存他夜流暄不可一世的傲骨。

隻是,隻是他誤會了,他的確誤會了。她北唐鳳兮與北唐牽連,她如何能未被她父母的先言,縱然是勉強應付他,她也要呆在他身邊,她也要知道一切。

“清嫻!”剛跑幾步,手腕便被顧風祈拉住。

鳳兮慌了:“你放開,快放開!”

顧風祈深眼望她,道:“清嫻已是做了抉擇,便該麵對了。在下知曉的,你對在下,並非真正的淡漠無情。”

“你鬆開!”鳳兮全然未聽清他的話,猛的掙開了他的手,隨即跑下台階,僵著身子迅速朝殿外追去。

“清嫻!”顧風祈的嗓音自身後揚來,微帶不悅,然而鳳兮卻不曾顧及,反而是一個勁兒的往外跑。

“派人跟著長公主,聽從長公主吩咐!”這時,主位上的東臨墨池也未阻攔,反而是差了人。

出得殿外,冷風浮動,涼意突然有些刺骨。

鳳兮不適宮中路徑,好不容易兜兜轉轉的出了府,問得宮城守衛,才知夜流暄已策馬離去。

她心底一緊,急忙朝夜流暄入住的別院而去,待闖入別院,迎接他的是滿眼蒼涼的管家。

“夜流暄呢?”顧風祈捉緊他的衣袖,朝他問。

管家這回的臉色卻是極冷:“方才南嶽急報,新帝結黨,主子已在半個時辰前策馬回南嶽了。”

鳳兮臉色一白,目光一顫,管家再度冷眼觀她,又道:“鳳姑娘,老奴雖是一介奴仆,但也是看著主子長大。主子生平不曾對任何人好,卻獨獨對姑娘盡心盡力。姑娘自認為受了太多苦,但你哪一次受傷,主子不是衣不解帶的照顧?你以為主子一直都在折磨你,卻是不知每次看你受苦受委屈,主子比你還緊張。主子為的,不過是想讓你獨立,想讓你狠心,更想讓你有從容應對大事的本事,也想讓你,親自為你的父母報仇罷了。你可知主子讓你呆在他身邊半年,半年後,他會給你什麽驚喜?那份驚喜,怕是大得鳳姑娘無法想象,更是主子一生心血,主子對鳳姑娘無私,可鳳姑娘對主子,又是如何回報的?”

說著,見鳳兮白著臉不言,管家皺眉,又道:“今日殿中之事,老奴雖未聽說,但看主子的離去的模樣,老奴也能猜到幾許了。其實主子本打算明日與你一道歸得南嶽,是以今日,他送了你鐲子,想在宮中禮殿讓東臨太後與皇帝做主,將你放在身邊半年。隻可惜,主子一切都打點好了,鳳姑娘卻是令主子失望了。鳳姑娘許是不知,這天底下,怕是再沒有人比主子對你好了,即便鳳姑娘那般對他,他最後還將老奴留在這東臨,令老奴供你差遣,就憑這份心意,鳳姑娘怎將主子拒之門外,怎將主子滿懷戒備?鳳姑娘仔細想想,主子究竟何時真正傷害過你?以往姑娘每次受傷,不都是姑娘懦弱而為嗎?若鳳姑娘稍稍膽大一點,稍稍勇敢一點,又如何會害得自己遍體鱗傷?鳳姑娘一直都怪著主子,但卻從未想過,其實你自己也不爭氣嗎?你北唐帝姬的身份令你注定不會平凡,你若不強大,難道要讓人護你一輩子嗎?”

管家一腔話徹底砸在鳳兮心口,令她有些站不穩,踉蹌了幾步。

心底莫名的雲湧,隱隱窒息,鳳兮來不及多想,當即轉身離去,坐上來時的馬車,便迅速吩咐:“朝城門追。”

管家的嗓音自車外揚來:“沒用的,主子所騎的是千裏駒,尋常馬車追不上。再者,出得西桓都城,岔道極多,鳳姑娘怕是追不上,更擇不準主子歸去的路。”

鳳兮顫了一下,仍舊朝車外吩咐:“追!”

馬車霎時開始顛簸搖晃,奔馳疾走。

鳳兮跌跌撞撞的坐在馬車內,心底莫名的澎湃,四肢百骸也莫名的發僵發冷。

管家一席話,的確令她震然,但如今的她卻未有心思多想,她隻知道,她必定要知曉北唐舊事,必定要知曉她與夜流暄真正的關係,所以,她要追上夜流暄,定要追上。

縱然是應付他的在他身邊呆著,待尋得答案後伺機逃跑,也不遲,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