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臘月,天氣驟變,便是暖如春的東臨,也下起了大雪。

地麵以雪鋪就,屋頂覆蓋,滿世界銀裝素裹,雖別雅,但卻透著刺骨的冷。

而短短三日內,遙遠的南嶽之都,新帝結黨,朝臣聯名上書,廢攝政王,除佞臣。

新帝集幾位告老還鄉的內閣元老,強行拔出朝中一些攝政王忠腹,遂擬旨意,廢攝政王,旨意昭告天下,皇榜張貼在大街小巷。

百姓皆是呼應,隻道攝政王這佞臣委實冷酷陰狠,此番被廢黜,天下定是太平,不料皇榜貼出的第二日,南嶽京都被兵馬層層圍困,人人自危。

領兵之人,一身戎裝,麵容俊美風華,有長眼之人觀之,才驚愕此人正是舉國通緝的端王爺。

兵馬圍困,京都癱瘓,便是那位於京都中心的皇宮,也人人自危。

新帝怒極,欲派將軍領宮內的禦林軍出兵,不料待得知端王於城中兵力數萬,城外安營紮寨的還有數萬,當即震驚,大懼,遂派出使臣出宮於端王舊府言和,欲以封王的借口約端王入宮,和氣相談。

不料端王並未將使者的傳話放於眼裏,反而斬了使臣的頭顱放於禮盒,並附上信箋差人送回宮中。

新帝一見,差點被那頭顱嚇暈,待見信箋內容,又怒不可遏,當即對近臣大發脾氣,卻也無可奈何。

擬詔,禪位。

端王信箋之上,僅有這四字,字體龍飛鳳舞,卻也是遒勁有力,透著幾許不容人反抗的威脅之意。

新帝急得難耐,後近身侍從獻計,讓貴妃出宮一試。

新帝這才回神,隻道自己那貴妃乃端王心尖尖人,曆來求而不得,若將那女人送於端王,讓那女人從中周旋,沒準事有轉機。

主意一定,新帝當即命貴妃出宮見端王。

宮車融融,雪花飛舞,幾名宮奴相送,淒淒出得朱紅宮城,楊鳳棲坐於馬車上,早已淚流,遙想她已身懷六甲,卻還要為新帝周旋,上次她騙端王入宮,害他在宮中被鎖半月,縱然端王對她再堅再實的情誼,怕也所剩無幾。

是以,皇上送她出宮見端王,大腹便便的她,可能護住腹中胎兒,可有活頭?

往日端王被通緝,端王府便被封了,此番再入端王府,裏麵白雪皚皚,不見生機,縱是入得端王府主院外,也是淒涼盡顯。

說來,這一路入府,楊鳳棲未受任何阻攔,眾人對她雖不待見,但也不曾為難。

憑此,楊鳳棲心生釋然,心底隱隱悶痛,隻道端王對她,應是仍然存有情意。

是了,以往那般山盟海誓,成雙入對,隻可惜,她一朝入宮,卻輾轉愛上了她的夫君,而他,卻還在往昔裏徘徊,活在回憶裏,縱然滿院姬妾,卻也從未真正觸碰,令她心澀,卻也心安。

而今,物是人非之後,她大腹便便,已為貴妃,而他,卻洶洶而來,領兵圍城,這樣身份的對立,事態的劇變,待她見了他時,又該如何相勸,勸他收手,勸他莫要奪走皇上的一切?

隻因她的夫君,她的皇上也是可憐的,一直被攝政王壓迫,他除了真正擁有皇位,真正擁有幾宮女人,卻什麽都不曾握在手裏,他,不過是傀儡帝而已,其中艱辛,其中的忍辱負重,她也是看在眼裏,疼在心底。

端王府的路,她識得。遙想往日與端王雙雙成對,這端王府中,又有哪一次不是她走過踏過的?

而今,待一路熟悉的步入端王府主院,入得主屋,才見屋內灰塵布滿,未有人清掃。她怔怔的立在主屋大堂,片刻,她才被告知端王歸來這兩日內,一直不在主屋居住,而是在府內的偏院。

她眉頭一皺,心底疑竇,隻道自己認識的端王,清雅隨和,俊朗溫潤,但也是自小富貴,身子精貴,沒道理會棄去主屋,去那遙遠的偏院居住,難道這些日子端王受苦太多,卻連精貴之身都拋棄了嗎?

心底一直存有複雜,楊鳳棲被宮人扶著,往偏院而去。

不多時,皚皚白雪的小徑之上,周圍樹木光禿,本是淒涼,而那微微楊來的琴聲,卻是調子哀轉,更為淒淒。

她楊鳳棲善琴,也可以說是琴棋雙絕,當初名動京都,成為美人,若是無半點本事,自不可揚名。遙想以往,端王也極喜歡聽她撫琴的,但他卻不常奏琴,如今,他是否是因她今日要來,是以觸動了情意,奏了琴,以待她來?

心底又悵又歎,但那抹莫名的自得與甜意,卻有些揮之不去。縱然已成為帝王的女人,但端王這個男人仍對她有情,這種被人視為珍貴的感覺,卻也是暖人心房。

走快點,快點。

不由間,她加快了步伐,待繞過幾條小徑,終於入得偏院的屋門,才見院內正有小廝掃除白雪,露出了青石地板,而不遠處,卻是一株株新栽的紅梅,而紅梅之下,新栽的冬草綠如油,再稍稍迂回視線,才見冬草開外,還有一叢叢被特殊白紗覆蓋保護著的山茶花。

風來,寒梅淡香浮動,沁人心脾。

楊鳳棲不住的打量周圍,隻覺這偏院全數重新移栽了花木,徹底翻新,他,是因她的到來,才這樣的嗎?

這想法甫一滋生,回神,才覺耳畔一直揚著的琴音霎時一毀,尾音鏗鏘繞行,殘音突兀,毀了整支淒淒的曲。

楊鳳棲皺了眉,這才吩咐宮人在外相候,獨身踏步緩緩入得偏院的主屋,才覺屋內火爐微微,暖意浮動,但屋內擺設極為簡單,細細打量,才見屋內還有簡易的梳妝台。

她頓時一愣,這屋子,應是女子的閨房。

不遠處的軟榻上,一抹紫袍身影背對她而坐,靜默無聲,楊鳳棲按捺神色,大腹便便的緩步上前,待立在他麵前,才見他正低著頭,垂著眸,視線直直的凝在腿上那把琴上,而那隻琴已然斷了一根弦,他的手也有殷紅的血跡溢出。

“宸。”她驚了一下,忙掏出手中的絲帕彎身下來欲為他包紮,不料他淡然的拂開她的手,待她錯愕之際,他終於是抬眸朝她淡瞥一眼,便再度垂下了眸,嗓音溫和如初,但卻不帶任何情緒:“你一來,腳步聲便擾了我,害我弄斷了琴弦,貴妃倒是得賠!”

楊鳳棲怔愣,麵色略有緩和,以往,他也曾與她故作言笑,一次她弄亂他的發,他也說要賠,而後,不善梳妝的她,便為他束了一下午的發。

“宸這次,欲讓鳳棲如何賠?”楊鳳棲放緩嗓音,略微悵然的問。

往昔曆曆在目,本以為自己早已愛上帝王,但如今這青梅竹馬就在麵前,便是身份已變,便是情意已逝,但她此際才覺,她並未真正拋卻以往的一切,畢竟,畢竟她現在也開始悵惘,也開始懷念以前了,不是嗎?

心底略微嘈雜,楊鳳棲靜靜立在小端王麵前,神色微顫的望著他。

本以為他吐露之言定會體貼而又溫馨,本以為他會說換一把琴來,罰她為他彈上幾曲,不料本以為自己料定了所有,而麵前這溫潤俊朗的男子道出來的話,卻令她一怔。

“貴妃倒是自信,隻不過,這把琴,貴妃倒是賠不起!”他道。

並非是意料之中的回答,楊鳳棲愣了愣,隨即按捺神色的朝他麵前的弦琴一望,才見那弦琴材質上等,做工與雕花皆為精致,想來定是價值不菲。

可即便如此,她身為一國貴妃,況且此番來還有皇上支持,這把琴,縱然再貴,縱然價值萬兩,她也賠得起。

隻是,他如今,不是該如以往那般親昵的拉著她的手,溫潤如風的朝她說些貼己的親切之言嗎?

而不是就事論事的說她賠不起嗎?

楊鳳棲神色微變,隨即按捺神色,緩道:“若是宸當真想讓鳳棲賠,鳳棲便是無論如何也會想辦法賠給宸的。”

本是委婉妥協之言,奈何這話一出,小端王麵色卻無半分波動,僅是深黑的目光朝她落來,淡道:“我的確想讓你賠,隻是我也說了,你賠不起!這把琴,乃天下名琴烏綺,加之又是我愛妾撫過,沾染了她的氣息,便是你當真賠我一把一摸一樣的,也無法帶有她的氣息!”

說完,他修長的指頭慢騰騰的摩挲腿上的琴,絲毫不顧詭異鮮紅的血沾染了琴身,未待楊鳳棲反應過來,他再度淡漠出聲道:“我那皇兄倒是好計策,上次以你流產為由騙我入宮,禁我半月,如今,竟依舊讓你這大腹便便之人當做說客,以圖讓我收兵,嗬,看來我那皇兄委實懦弱,便是到了此際,還想著利用女人。”

楊鳳棲眉頭一皺,忙委婉道:“此番前來,是我自願。宸,你離開南嶽這般久,如今好不容易歸來,我也想出宮見見你。”說著,見麵前男子的目光朝她落來,裏麵深沉如寒潭,她頓時暗驚,渾身微僵,連目光都有些顫抖拘束。

她委實沒料到,曾幾何時,這對她曆來寬容的軒轅宸,何時變得這般冷漠無溫,便是僅憑他這雙冷漠的眸,便令她渾身莫名的發涼。

她的嗓音落下片刻,他卻是挑著嗓音漫不經心的道:“哦?想見見我?”

說著,他饒有興致的冷笑一聲,又道:“我在宮中遭禁錮的半月內,受苦受難,你不來探望一眼,如今我領兵攻城,你卻是來了。貴妃莫不是太自以為是了,你以為我如今,還會像以往那般將你放於心上?”

楊鳳棲臉色一顫,嗓音開始發緊:“宸,你,你這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