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微好,空中極為難得的出了太陽。

放眼這南嶽冰雪天氣,寒風冷冽,若是能有陽光,委實算得上是冬日裏極好的 天氣了。

此番出行,管家親自安排了馬車,本是計劃東臨侍衛跟隨,不料管家全數拒絕,任用了攝政王府的幾名家仆相隨。

鳳兮坐在馬車內,挑著車簾聽著管家的安排,眼見馬車邊立了極為身材壯實的家仆,而那些家仆神色嚴峻,委實不像是尋常宅邸的護衛,反而更像是經曆過生殺場麵的暗衛殺手。

她知曉的,夜流暄最初起手於江湖的蒼月宮,這攝政王府,怕也有不少蒼月宮人,隻是如今她不過是入趟皇宮,又何須這般嚴謹。

難不成還有人在這南嶽京都裏刺殺她不成?

她目光朝管家落來,大抵是眸中存有幾許微疑,管家心頭了然,朝她解釋道:“多防備一些也是甚好。”說著,抬頭瞅了瞅天色,隨即又朝鳳兮手裏塞了樣東西,又道:“此番入宮,鳳姑娘務必與主子一道回來。若是宮中有異,還望鳳姑娘將這個點燃。”

眼見管家態度嚴謹,臉色複雜,鳳兮默了片刻,將手中的東西收於袖中,低聲道:“今日南嶽宮中可是有異樣?”

管家搖搖頭,道:“目前還不知。隻是,主子一早被皇帝招入宮中,如今還未有人傳信回來,老奴恐怕宮中有變。”

鳳兮怔了一下,心底也逐漸沉了幾許。

馬車搖晃顛簸,徐徐往前,街道周圍嘈雜之聲不絕於耳。

縱是如此,鳳兮心底平靜至極,連眸底深處也未有半分的漣漪起伏。

照理說,南嶽早該在夜流暄的掌握之中,夜流暄入得宮中,應是不會有事才是。

但事也有萬一,如今南嶽與大昭對上,興兵在即,夜流暄前日也是從邊關趕回,如此一來,宮中那傀儡皇帝,可否趁夜流暄人在邊關之時,鞭長莫及,神不知鬼不覺的撤換了夜流暄留在宮中的一些眼線?

又或者是此番招夜流暄入宮,為的就是,請君入甕?

鳳兮想得有些多,思緒紛繁,卻也猜不出個真正的結果來,隻是待馬車停下,聽得車夫恭敬言道說是宮門到了時,她才伸手摸了摸胸口藏著的那一隻隻瓷瓶,這才按捺神色的下了馬車。

此番入宮,攝政王府的家仆全數被強行擋在了宮牆外。

見狀,鳳兮眉頭一皺,卻也無法,僅得按捺心神的獨自隨著那早已候在宮門邊的老太監入宮。

這南嶽宮中,她也來過幾次。遙記得以前她還是端王府的妾室時,還在這宮中受過板子。

隻不過,如今也算是故地重遊,目光所及之處皆是亭台樓閣,假山水榭,雖景致尚好,但她心底終歸是存了幾分悵惘,幾分冷意,幾分敵對。

遙想,遙想北唐若是不滅,這宮牆內,滿目的亭台朱閣,都是北唐的,隻可惜一朝宮城被焚,這些新建而來的,全是以北唐宮人的屍體和鮮血鑄就起來的。

曾聽說,大火蔓延,燒得宮城滿目全非,那一具具燒焦的屍體堆積,怨氣哀氣濃重,如此,這南嶽皇族,怎能在這片宮城中住得安心?

心底情緒抑製不住的湧動 ,鳳兮足下步子也越發凝重。

大抵是察覺到鳳兮的臉色不對,領路的老太監略微擔憂的朝鳳兮問:“長公主可是身子不適?”

鳳兮回神,眸底的情緒強行收斂,隨即朝老太監微微一笑:“有勞公公關心,鳳兮無事。”

老太監這才壓下臉色,繼續如常的領著鳳兮往前。

不多時,待行至一座宏偉的宮殿前,老太監駐足下來,朝鳳兮恭敬道:“皇上就在裏麵了,長公主進去吧!”

鳳兮抬眼望了望前方殿宇上掛著的‘禦書房’牌匾,又瞅了瞅那緊閉的朱紅宮門,一時間,心底微微一沉,一股不祥之意油然而生。

她也跟著駐足下來,目光靜靜的落在老太監臉上,問:“我此番入宮,是為送兩國同盟之書,再怎麽都該場麵隆重,亦或是東臨重臣相迎,如今我入宮,隨從被你們全數扣留在外,此際這禦書房也緊閉,東臨之帝,便是這般待客?”

老太監略微惶恐,道:“長公主息怒。皇上並無怠慢長公主之意,如今皇上與幾位大臣皆在禦書房等候長公主。”

鳳兮默了片刻,淡道:“是嗎?那你走前麵去推開殿門。”

老太監神色頓時一顫,目光開始躲閃,嘴裏的話也有些不連貫了:“這,這……奴才僅負責領長公主到此,禦書房大門,奴才這種身份豈敢去推,若是惹得皇上不滿,奴才是要掉腦袋的。”

他臉上的躲閃與惶恐之意極為明顯,不多時,竟是連額頭都出了冷汗。

鳳兮眸色越發的深了幾分,道:“攝政王也在裏麵嗎?”

老太監點點頭。

鳳兮默了片刻,正欲再問,正這時,殿宇的大門被打開,一道恭敬的嗓音揚來:“長公主,皇上與幾位大人等您多時了,長公主請吧!”

鳳兮轉眸,才見一名年輕的太監立在那打開的宮門前,而順著那打開的宮門朝裏望去,果真是遙遙見得幾個人正坐在殿中,隻是因隔得有些遠,不曾瞧清殿中人的模樣。

“長公主,您快進去吧!”這時,眉頭鳳兮身邊的老太監也催了一句,鳳兮微蹙,終歸是踏步緩緩上前,縱然心底疑慮發緊,但也篤定南嶽皇帝不敢對她怎樣!

不得不說,她此番身份是東臨長公主,代表東臨而來,南嶽那傀儡皇帝,怕也沒膽子對她不利才是。

緩步入得殿中時,殿中似乎並未生火爐,涼意遍體。

鳳兮怔了一下,目光又朝那明黃禦桌後方坐著的龍袍男子望去,卻見他正靜靜的望著她,隻是麵上並無任何表情,隻是他那雙目光,此番近距離觀望,卻覺他的眸子裏存了太多的刻板與冷意。

不對勁兒。雖然這張臉是她以前在禮殿上見過的那張臉,但這人臉上的表情太過僵硬,毫無血色,像極了薄麵具。

鳳兮心底驟然一緊,目光又迅速朝那幾名背對著她而立的人望去,目光緊鎖著其中一個一身雪白的男子,眼見那男子身形頎長,但薄薄的衣物卻是蓋不住他那強壯的臂膀。

不對!

夜流暄渾身瘦削,臂膀豈有那般強壯。

一時間,心底頓時了然,鳳兮已是顧不得什麽了,當即轉身便朝殿門飛奔。

然而足下步子未走幾步,肩膀卻是被人抓住,鳳兮眸子稍稍一眯,左手極快的探入懷中掏出一隻瓷瓶,在轉身的刹那已是拔開了瓶塞,猛的朝身後之人一撒。

“劇毒!”她嘴裏恰到好處的吼了一聲。

一片雪白的粉塵中,抓住她的人似是本能的慌了一下,鳳兮趁機抬腳朝那人一踢,順勢掙脫他的鉗製,飛身朝殿門外躍去。

此際天氣大好,天色明亮,委實不容易藏身,加之鳳兮對宮中路徑不熟,隻能在宮中到處亂竄。

正想找間偏殿藏身,奈何偏殿未找著,倒是誤打誤撞入了禦花園,跑到了禦花園中那碩大的鏡湖邊。

一時間,不知該往哪個方向,心底有些焦急時,前方頓時極快的躍來數十名禦林軍。

她臉色一變,正要後退,身後也驟然間湧來一道道腳步聲。

鳳兮佇立在原地,眸子稍稍一眯,轉頭循聲而望,便見身後不遠處的數十名禦林軍動作極快的站定在不遠處,訓練有素的朝她拉開了弓。

正這時,其中一抹明黃的影子立在禦林軍身後,朝她挑著嗓音道:“長公主莫要逃了,朕這些禦林軍們手中的箭羽可拿捏不準,萬一收發不當,射穿了長公主心脈,長公主倒是得疼了。”

鳳兮轉過身來,目光緊鎖著那抹明黃身影,冷道:“禦林軍相圍,箭羽相指,這便是皇上的待客之道?”

“事出緊急,待今日之事了結,朕再與長公主賠罪。隻是在這之前,長公主得配合朕,解決朕的燃眉之急。”

鳳兮冷道:“既是要我配合,皇上也該善待鳳兮才是。你就不怕當真惹惱了鳳兮,從而得罪東臨?”

那抹明黃的身影微微一笑,嗓音透著幾分決絕:“若是連命都沒了,怎還管得了是否得罪東臨?”說著,又道:“隻是,長公主若能解朕之憂,朕便許你東臨五座城池,如何?”

鳳兮冷笑,眸底存有幾許風雲,“那皇上想讓鳳兮如何解你之憂?”

“很簡單,以長公主的命,威脅一人。長公主放心,那人若是放過朕,朕自然也放過你,那人若是孤注一擲,黃泉路上,便由長公主陪著朕吧!”皇帝冷道,嗓音一落,他手一揮:“收了弓箭,去將長公主請過來,切記莫……打死了。”

鳳兮神色雲湧不定,臉色如冷霜。

千算萬算,竟是沒料到這南嶽的傀儡皇帝當真敢如此對她。

正想著,數十名禦林軍朝她圍來,鳳兮靜立在原地不動,淡眼盯著他們由遠及近,最後並無半分反抗,束手就擒。

待被押到那南嶽皇帝麵前,南嶽皇帝笑盈盈的望著她,臉上不若方才在禦書房見到的那個臉皮那般僵硬詭白,反而是笑逐顏開,興致大好,臉色都增了半分紅潤。

“識時務者為俊傑,長公主束手就擒,朕倒也欣賞!”他道。

說著,麵色如同便戲法似的一冷:“押走!”

不得不說,聽聞皇帝方才那話,說是借她之命,威脅一人,不用多想也知那人是誰。

雖心底早已了然,然而被皇帝等人押上一座四周空曠的高台,往下俯瞰時,宮中之景盡在眼底,而那一片片迅速湧來的鎧甲之兵,竟是增了幾許肅殺,降了幾分這俯瞰天下般的悠然與閑和。

“望月台上的風景可好?”正這時,皇帝的嗓音陰測測的從耳畔揚來。

鳳兮回神,目光朝皇帝落來,坦然道:“極好。”

他笑了,雙眸裏迸發出深邃與殺意:“這裏自然是極好。隻因這望月台上,隻有天子方可這般登臨俯瞰。你瞧瞧,這幽幽深宮,可都在眼底了呢,這種高高在上的感覺,可好?”

鳳兮淡道:“好。”

他笑得越發肆意:“好是好。隻可惜,等會兒,怕是有人得死在這上麵了。”說著,他掏出了一把軟劍架在了鳳兮脖子上,笑著問她:“想必長公主也不希望死在這上麵吧?若是如此,下麵那群人,長公主不妨替朕退去?”

鳳兮眸色不變,平靜的麵上並無半分畏懼。

皇帝深眼望她,道:“難怪他們一個二人的都心係長公主,就憑長公主這臨危不亂的架勢,也不是尋常女人所及。”說著,輕笑一聲:“聞說長公主還未定親,若今日危難度過,長公主嫁朕為後,如何?到時候南嶽與東臨親如一家,要逐鹿這天下,也不是難事。”

鳳兮淡道:“鳳兮此番來就是為送同盟書。縱然鳳兮不嫁予皇上為後,南嶽與東臨依舊結盟 。”

“同盟書上,明之昭昭的蓋著攝政王的大印!與東臨結盟的,也不過是攝政王。 如此,攝政王羽翼越發豐滿,朕這皇帝,更是如同虛設。”

鳳兮麵色逐漸冷了半許:“所以,皇上今日趁攝政王剛回京,便孤注一擲,準備殺了攝政王?”

“這般狼子野心的臣子,若是再不除,定成大患。恰巧長公主如今又蒞臨南嶽,攝政王的兵馬又大多留在邊關,如今城中,攝政王的人馬並不多,加之朕與端王同盟,又有長公主為質,朕今日的勝算,也是極大的呢!”

鳳兮心底微緊,但嗓音仍是緩慢淡漠:“既是如此,皇上還擔心什麽?皇上這般緊張惶然的反應,可不像心存極大勝算之人。”

他稍稍冷了嗓音:“長公主窺人,還真是一窺極準。朕如今的確緊張,隻因攝政王是狼心,此番與朕合作的端王,怕也是一頭狼。朕如今對他二人皆是不得不防,如此,便隻有長公主安分站在朕這一邊,朕才有把握完勝。畢竟,朕那臣弟端王,也是心係長公主的呢!”

鳳兮微微一笑,麵色疏離淡漠:“皇上防著攝政王,防著端王,此際就不妨鳳兮?”

“你一個女子,還能翻天?”說著,將手中的長劍抵攏鳳兮的脖子:“刀劍無眼,長公主若是不長心,休怪朕先從你下手了。”

嗓音一落,他不再觀鳳兮反應,目光已是朝 望月台下望去,扯著嗓音冷道:“攝政王,停下收兵吧!如若不然,這長公主的命怕是沒了!”

鳳兮神色微動,幹脆垂眸,才見不消片刻,那本是還有些距離的侍衛們已是圍攏在了望月台下,而那立在最前方的雪白身影,不是夜流暄又是誰?

此際,那夜流暄正抬眸朝她望來,俊美如玉的容顏淡漠如風,目光先是在她脖子上那把劍上流轉片刻,臉色與目光皆未有太大變化。

然而正欲收回視線,目光卻偶然的觸及到了不遠處閣樓上那一闋不太顯眼的墨蘭衣袍。

一時間,鳳兮臉色微沉,目光驟然深了幾許。

“以女人威脅,皇上倒是長進了。”夜流暄嗓音緩慢平寂,不帶分毫情緒,然而縱然嗓音音量不大,卻是莫名的帶了穿透感,令在場之人聽得分外清晰。

皇帝冷笑:“比起攝政王的手段來,朕這手段自然遜色。但朕在意的,也僅是結果罷了!”說著,嗓音一挑:“攝政王,若不想長公主死在這裏,你收兵妥協,自殘於此,朕便放過長公主,也放過你。如若不然,朕便殺了她,待端王兵馬到來,攝政王你,依舊不得好死!”

夜流暄平寂如風的道,嗓音極緩極緩,如道家常:“我還得多謝皇上今日的孤注一擲,引來了端王,正好讓我,甕中捉鱉。”

說著,見望月台上的皇帝身形一緊,他又不深不淺的道:“以東臨長公主威脅我,皇上以為我當真在意她?”

皇帝神色也發的緊了幾許:“攝政王若是不在意,昨日又何必親自帶傷的迎長公主入京都?再者,攝政王若是不在意她,此際,不是該一躍而上,殺了朕?”說著, 冷笑一聲:“攝政王雖冷血,但卻終歸有軟肋。這東臨長公主乃北唐帝姬,就憑此,你會不顧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