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風撲打在臉上,莫名的涼意錐心,心底的空**,也在逐漸放大,放到到令她身形越發的僵硬,目光也開始發顫。

她傷了夜流暄。

她手中的銀針飛出,傷了他,真的傷了他。

她僅是想逃跑,想孤注一擲的引發混亂,想自不量力的硬闖,但她卻沒料到,那一向武功出神入化,那一向對別人拿捏得當的夜流暄,竟會被她這蹩腳的飛針刺中。

一時間,心思沉浮,似是呼吸都有些發緊。

顧風祈緊緊的拽著她的手,拉著的猛的往前跑,然而鳳兮兩腿卻越來越僵硬,最後有些跟不上顧風祈的步伐。

顧風祈忙稍稍停下,目光朝她鎖來,嗓音存著幾許複雜與焦急:“鳳兮,現在不是發呆之時。”

說著,又拉著她迅速往前。

不知為何,一想起方才的銀針是顧風祈所給,鳳兮神色一沉,莫名的覺得有股不暢之氣似要自心底噴薄而出。

她頓時甩開顧風祈的手,因動作太過突然,力道太大,惹得顧風祈身形一晃,足下步子狼狽的踉蹌了幾下才站定。

“怎麽了?”他目光再度朝她落來,卻也僅是一眼,隨即便將視線落在了身後的街道,“追兵怕是要過來了,我們須得立即回船上。”

鳳兮深眼望他,分毫未有緊張逃亡之意,反而是複雜而又冷然:“我問你,方才銀針之上,可是淬毒了?”

他眸色微微一閃,並未否認,隻道:“你擔心夜流暄?”|

鳳兮神色幾不可察的一緊,並未回答他的話,隻道:“是還是不是?”

他點點頭,“的確是淬毒了。夜流暄若是不倒,我們豈能逃脫。”

“劇毒?”

鳳兮又問。

他目光終於一沉,不言。

鳳兮心頭涼了幾許,心思堵塞難耐,隱隱感覺有幾分窒息之意,她目光緊緊的鎖著顧風祈,道:“你方才,可是想利用我,從而要了夜流暄的性命?”

大抵是鳳兮的目光存了幾許冷冽,顧風祈眸中滑過幾絲異樣,隨即稍稍挪開了目光,歎了口氣,道:“縱然淬了劇毒,憑夜流暄的本事,又豈會這般容易亡命。”

說著,他眉頭皺了皺,再度牽住了鳳兮的手,嗓音略微發緊:“鳳兮,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我們快些離開。”

鳳兮眸光起伏不定,隨即再度掙開了他的手。

他眸色也略微沉了半分,深眼凝著鳳兮。

鳳兮迎上他的目光,隨即眼色一轉,淡道:“清隱公子先走吧,鳳兮傷了夜流暄,總得確保他性命無虞才離開。”

顧風祈臉色一沉:“你想回去?鳳兮,夜流暄殺伐冷冽,性子陰狠,縱然你是北唐帝姬,你此番害他如此,他不會放過你。”說著,強行扣住她的手腕,拉著她便朝前奔跑,嘴裏低沉沉的道:“你若回去,無疑是送死!”

鳳兮眸光顫了顫,心底也再度發緊發涼。

她自然知曉此番夜流暄必定怒不可遏,但無論如何,她都不能在此際走了。

心底有種空洞的感覺極盛,她知曉的,一旦她此番逃了,她與夜流暄,溝壑重重,怕是再也不回去了。

“清隱,你自行走吧!” 她再度想甩開顧風祈的手,然而顧風祈的手卻將她的手腕扣得極緊,分毫不容她掙脫。

她嗓音還未全數落定,顧風祈也頭也不回的出了聲:“你昨日還在說以大局為重,還在說勢必要為北唐報仇,但你如今這黯然神傷的模樣,委實與你昨日之話不符。此際那夜流暄不過中毒,你便萎靡不振,甚至要回去送死,在你眼裏,究竟是北唐重要,還是夜流暄重要?”

顧風祈字字珠玉,曆來溫潤的嗓音卻是破天荒的猶如一道利刀,狠狠的紮在了鳳兮心口。

鳳兮臉色微微白了一分,目光也有些不穩,然而待沉默片刻,她低聲道:“鳳兮欠了夜流暄,北唐也欠了夜流暄。若夜流暄會死,但也絕對不可以是死在鳳兮手裏。”

“我說了,銀針上雖淬有劇毒,但夜流暄定不會亡命!”

鳳兮眉頭一皺,眼看要奔至河邊,她未言,反而是再度開始掙著他的手。

眼見顧風祈將她扣得極緊,她眉頭一皺,手中頓時帶了內力的朝顧風祈震去。

顧風祈整條手臂一麻,本能的鬆開鳳兮的手,身形也被鳳兮控製得當的內力震得有幾許搖曳踉蹌,但卻並未傷到哪裏。

他穩住身形,深眼望著鳳兮:“你當真不願走了?”

鳳兮抿了抿唇瓣,片刻後,臉色已是逐漸平寂了下來,連帶目光都平靜如水,令人看不出半分情緒。

“並非是不願走,而是現在,我不能走。”說著,稍稍抬眸自然而然的迎上顧風祈的目光,又道:“清隱公子乃鳳兮救命恩人,今日你設計我害夜流暄,我便不與你計較。但若下次你還要設計夜流暄,我定不會坐視不理。”

顧風祈儒雅的麵容逐漸布了凝重,那精致的眼眸裏,也無常日裏溫煦暖人的笑。

他靜靜的凝著鳳兮,突然沉寂了下來,分毫不顧身後遠處有大批腳步聲迅速而來,他朝鳳兮道:“鳳兮,你對夜流暄,可是上心了?”

鳳兮神色幾不可察的一沉,心底深處滑過幾許微愕:“清隱公子何須胡猜,鳳兮今日留下,不過是因我與北唐皆欠了夜流暄而已。”

他終於是勾唇,儒雅清俊的麵容漫出了半絲笑:“既未真正上心,又何來見得夜流暄受傷便方寸大亂?”

說著,嗓音一沉,又道:“鳳兮,縱然你與夜流暄曾有親事,但北唐一滅,以前的所有皆不複存在。縱然你與北唐欠了他,但他以往對你利用與算計,該還的,也早該還完。再者,夜流暄野心磅礴,他若要毀了這天下,難道你會因為欠了他而助他與這天下作對嗎?鳳兮,北唐、百姓的身家性命,這二者與一個夜流暄相比,究竟哪方更重要?”

鳳兮神色微動,稍稍垂眸,未言。

顧風祈深眼凝她,依舊不顧身後那越來越近的大批腳步聲,嗓音越發的低沉:“鳳兮,你如今這般心係夜流暄,究竟是因為你與北唐欠了他,還是因你自己的心,動了。若是前麵的緣由,我如今便可將解藥交由夜流暄的下屬,確保夜流暄性命無憂。”

他嗓音一落,鳳兮眸色微動,正這時,身後僵站著的黑衣暗衛們朝鳳兮緊著嗓音道:“長公主,追兵已快逼近,我們不可再耽擱了。”

鳳兮淡然的回頭一望,見得那氣勢洶洶逼來的幾十人,卻是獨獨未見夜流暄車駕,一時間,心底複雜湧動,再度覺得空洞了幾許。

“走!”顧風祈皺了眉,語氣越發短促。

然而未待他的手探過來,鳳兮已是閃身退後了兩步,恰到好處的避開了他的手。

他的手僵在半空,眸底深處有過刹那雲湧,鳳兮則是淡然望他,隻道:“無論緣由如何,鳳兮都得看到夜流暄完全無恙才走。鳳兮與清隱公子相識一場,亦師亦友,鳳兮對你雖有幾分戒備,但終歸想引為知己。公子心係天下百姓,鳳兮也非冷血無情,公子不必再跟在鳳兮身邊了,縱然鳳兮想報仇,也定不會對天下百姓下狠心,濫殺無辜。”

說著,眼見他薄唇微動,似是又要言話,鳳兮先他一步又道:“此番緊急,公子有話,日後有緣再說。此際一別,公子便回大昭去吧。這段日子,公子隻需安分呆在大昭便成,隻要鳳兮一日苟活,天下百姓,定不會流離失所,血流成河。”

嗓音一落,她目光朝身後的其中兩名暗衛掃來,語氣一冷,含著幾許極為難得的命令與威儀:“立即送清隱公子走!”

顧風祈神色起伏不定,目光深沉的落在鳳兮麵上,那眸底深處藏著幾許令鳳兮看不懂的複雜與黯然,但也僅是眨眼間,他朝鳳兮歎了口氣,低沉沉的道:“你此番回去,無疑是送死!”

鳳兮臉色不變,目光並無半分搖曳:“縱然送死,也是鳳兮欠他的。”

再者,不知為何,她心頭莫名的篤定,夜流暄絕對不會殺她。

她以前也曾惹怒他數次,也曾令他百般黯然,更曾在他身邊孤注一擲的詐死逃開,但最終,夜流暄都未殺她,不是嗎?

就連方才她銀針飛出,刺中他的胸膛時,他也僅是不可置信的望著她,也僅是複雜而又狂怒的瞪她,但終歸,他眸子裏獨獨未染漫天殺氣,不是嗎?

所有思緒,不過片刻閃過,待回得神來,鳳兮袖中的手也微微有些發緊。

“今日你強行留下,我無法逼你,但你定要知曉,縱然留下,也莫要對夜流暄動心。你與他的命途皆特殊,誰若是先動了心,誰便注定……萬劫不複。”

說完,他迅速自懷中掏出一隻瓷瓶及一隻錦囊塞在鳳兮手裏,又道:“瓷瓶內便是解藥,香囊裏的灰燼有安神舒脈之效,你務必經常帶在身邊。此番一別,不知何時相見,但我有句話,此際想告訴你。”話剛到這兒,他目光驟然柔和半許,裏麵似有掙紮與深沉的情緒閃動,難以平息。

鳳兮靜靜凝著他,見他如此,心底也暗暗一歎。

不過是離別罷了,曾幾何時,這曆來儒雅從容的顧風祈,竟也亂了心。

正歎息,卻聞顧風祈低低的道:“折柳聞別,歸期渺渺。若天下大定,人能長久,到時候,閑雲野鶴也罷,宮廷榮寵也罷,畫樓鍾鼓,亦或是藥王穀香,你若來,我必不負。”

說完,他未待鳳兮反應,轉身便速速往前。

那兩名被鳳兮方才吩咐的黑衣暗衛也立即跟上去,僅是眨眼間,幾人已上得烏篷船,迅速搖船而去。

鳳兮心頭亂了幾許,目光緊鎖著那越來越遠的烏篷船,眸中,深不見底,*了道不盡的複雜暗沉。

你若來,我必不負。

顧風祈這最後幾字,字字珠玉,卻是他這麽久以來對她說過的最好聽的話了。

隻可惜,縱然是閑雲野鶴,縱然是宮廷榮寵,縱然是畫樓鍾鼓、藥王穀香,但未生情,未生意,她此生,怕是都不會與他在一起。

不消片刻,身後幾十人逼近,數十人將鳳兮與剩餘幾名黑衣暗衛圍住,其餘的似要奪過河岸停泊的漁船追擊顧風祈。

鳳兮喚住那些欲要奪船的人,“強奪百姓漁船,你們主子,便是放任你們這般無禮的?”

這話一出,那幾人愣了一下,卻是未將鳳兮的話放入耳裏,繼續推開漁船邊的漁夫們,紛紛上船。

眼看那些漁夫們被粗魯的推倒在地,又見顧風祈的烏篷船並未行得太遠,鳳兮臉色一變,袖中長綾迅速飛出,將其中一艘船上的幾名不曾防備的人打落入水,同時間,她朝身側的幾名黑衣暗衛道:“攔住他們!”

霎時間,局勢再度亂了。

鳳兮飛身而上,長綾紛飛,隨身的幾名暗衛也被夜流暄的下屬們包圍。

鳳兮於人中糾纏,卻因武功委實不高,處於下風,然而即便如此,這些圍住她的人卻並未對她動殺招,反而僅是困她纏她。

這些人不敢傷她!

意識到這點,鳳兮招數越發狠烈,然而僅是刹那,她身形稍稍避之不及,被其中一名黑衣人的長劍挑破了長袖,稍稍見血。

霎時,圍住她的幾人皆是臉色一慌,身形頓時退後幾步站定,紛紛僵硬畏懼的盯著鳳兮破了的袖子,身形抖了幾下,而後全數朝鳳兮跪了下去。

突然的變故令在場之人皆是一愣,紛紛停手,而鳳兮的幾名黑衣暗衛卻是趁機閃到鳳兮身邊,眼見鳳兮胳膊稍稍溢血,臉色大變。

正這時,有名身側高瘦的男子迅速躍至鳳兮麵前跪定,低頭緊著嗓子道:“刀劍無眼,誤傷鳳姑娘,屬下罪無可恕,願自斃於此,隻望鳳姑娘在主上麵前求情,莫要波及諸位兄弟。”

嗓音一落,他手中長劍一動,頓時直逼他自己的咽喉。

夜流暄身邊,都是些不怕死的人?

鳳兮臉色一變,當即出手扣住他的手腕,眼見他抬眸錯愕的望她,她道:“他們不會有事,你也不用死!”

說著,見那人怔愣,她又道:“大昭皇子的船已走遠,你們無須再追,夜公子若是怪罪下來,我一並承擔。”

這話一落,她鬆開那人的手,足下步子一動,繞開他便朝原路返回。

“長公主!”黑衣暗衛們也忙朝鳳兮跟來,紛紛臉色驚疑,嗓音帶著幾分震驚。

鳳兮並未理會,足下步子分毫不停,僅是片刻,身後的腳步聲多了許多,聲勢略微浩大,鳳兮稍稍回眸一觀,便見夜流暄的屬下們已是默默的跟隨在她身後,而遠處那寬廣無垠的河麵,顧風祈那艘烏篷船早已行遠,最後徹底消失在水天一線。

突然間,心底莫名的複雜悵惘,那種感覺交織一片,難以理清。

風來,鳳兮打了個寒顫,神智卻也被冷得格外清明,目光也緩緩沉寂下來,最後淡然無波,僵硬如石。

回得那條繁榮街道時,夜流暄的馬車依舊停歇在原地。

街道上一片狼藉,道上極遠處,有膽大之人立在那裏遙遙觀望著,但卻不敢上前。

彼時,夜流暄的馬車上,厚重的車簾垂下,掩住了車內之景,幾名身形頎長的男子護在馬車邊,甫一見得鳳兮走近,他們紛紛皺眉,麵上霎時湧出了幾許戒備之色,連帶握在劍柄上的手也緊了幾分。

鳳兮全然無視他們的目光,緩緩朝馬車逼近,待行至馬車旁,手緩緩朝車簾撩去。

護在車旁的男子們頓時要阻攔,不料其中一人朝他們搖了搖頭,他們怔了一下,複又將鳳兮打量了一眼,隨即紛紛垂頭下去,僵立在原地不動了。

這廂,鳳兮的手毫無阻隔的觸碰到車簾時,指尖卻是突然停了下來,隨即神色湧動了幾許,默了片刻,卻是收回了手來。

在場之人皆愕然的望著她,不消片刻,卻是方才朝其餘男子搖頭的那位高瘦男子對著車簾恭敬道:“主上,鳳姑娘來了。”

他嗓音一落,車內並無半分聲響。

那男子怔了一下,略微為難的朝鳳兮望來,鳳兮淡瞥他一眼,暗自掙紮片刻,眉頭一皺,打定主意般自顧自的爬上了馬車,故作淡定的撩開了車簾。

待車簾被掀開,霎時映入眼簾的,是夜流暄那張略微蒼白的臉,而後是他那雙黑沉無波的眼睛。

此際,他正靠坐在車內,胸口的銀針早已不見,渾身上下也不見滔天的怒氣與殺伐,反而是靜坐如神,姿態平靜飄渺,委實透著幾許羽化之感,似要徹徹底底的憑空消失。

鳳兮打量他幾眼,卻是被他深黑無波的眼神盯得有些發麻,最後按捺神色的將身子挪入車內,放下了車簾。

一時間,車內光線頓時暗淡了幾許,連帶氣氛都開始沉重起來。

鳳兮挪身坐在夜流暄對麵,目光在他略微蒼白的麵上掃了幾眼,而後自袖中掏出顧風祈給的那隻瓷瓶遞在他麵前,低道:“流暄,你先服下這解藥吧!”

他深黑無波的目光依舊落在她麵上,分毫不動,眸底深處也無半分漣漪起伏,仿佛她如今自動歸來,甚至主動獻上解藥,竟也不會令他詫異,更不會讓他有半分動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