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得船艙,夜流暄便靠在竹葦編製的船壁閉目養神,不言不語,宛如睡著一般。

鳳兮則是靜靜坐在他身邊,垂眸靜默,臉色蒼白不定。

而那伏溪,一直都不聲不響的坐在船頭,背影單薄,竟是透出了幾分淒淒之意。

夜色降臨時,河風**來,夾雜著幾許魚腥味。

撐船的船夫在船上點了油燈,昏黃的光影搖曳,增了幾分靜幽之感。

不多時,空曠的河麵上突然有道道交談聲與漁歌聲傳來,空曠中又透著幾分熱鬧。

鳳兮目光朝船艙外一掃,才見那本是寂寥的河麵,竟是多了好幾艘燈火漁船。那些船上皆星星點點的掛著油燈,光影如豆,四散開來便形如螢火,甚是好看。

鳳兮眸色動了動,心生好奇,便想出得船艙去看看。

自小到大,她一直都呆在姚府後院,從未見過外麵的天空,便是後來被夜流暄帶到蒼月宮,卻也是半年之久不曾蒼月宮,是以根本不知外麵的世界究竟如何。

而如今,待第一次瞧得這河風微揚,船燈伏伏的景況,的確是難耐心頭的好奇。

她按捺神色,轉眸朝身邊的夜流暄一瞥,見他依舊雙眸緊閉,宛如睡熟,她眸色一閃,隨即輕悠悠的將大半身子探出了船艙。

河風迎麵而來,清爽怡人,然而,正待鳳兮想再度多挪些身子出來,卻不料一道沉寂清幽的嗓音慢騰騰的揚來:“是不是隻要我不盯著你,你便會收斂瑟縮之性,將骨子裏壓抑至深的頑劣顯露出來?”

鳳兮當即一驚,忙縮回身子來,抬眸間,便見夜流暄已然是睜開了雙眸,那雙精致淡漠的雙目,卻是直鎖著她的眼睛。

她忙垂頭下來,心頭微跳,腦子裏也不住的思索該如何回答他的話,卻不料他歎了口氣,牽著她的手挪出了船艙。

待在船艙外的甲板上站定,夜流暄放眼於黑空夜色,目光直鎖不遠處那些搖曳起伏的船火,道:“喜歡夜裏觀看那些船上星星點點的燈火?”

鳳兮一愣,偷瞥他一眼,如實道:“也不是,我隻是從未見過這樣的場麵,所以……”

“這種場麵,不過是零星兩點,不足為奇。待過一兩日,我帶你去逛江南九曲河的河燈節。”

“河燈節?”鳳兮兩眼頓時一亮,清秀的麵上當即溢出了難以控製的喜色。

夜流暄突然轉眸朝她望來,深黑的視線直鎖鳳兮的麵龐,隨即竟也是微緩緩的勾唇一笑,看得鳳兮一呆。

自打今日伏溪欲誘她落水後,夜流暄就拉著她入了船艙,一直都閉眸養神,未給過她一眼,也未給過她一句話!

而如今,他卻終於是麵上染了笑容,眸中含了溫度,如此,可是證明他不再生氣了?

“嗯!河燈節。偌大的九曲河裏,畫舫雲集,燈火重重,笙簫漫天,熱鬧之況自是難以言道。”說著,麵上的笑意又增了幾許:“放眼這整個南嶽之國,就屬江南九曲河的燈節最是聞名。過一兩日,我便帶你去看看。”

許是被他的話語所吸,又或是被他的笑容所感,鳳兮心頭猛的一跳,咧嘴一笑便滿臉喜色的點點頭。

隨即,眼風裏掃到船頭處那偷偷摸摸朝她望來的伏溪,鳳兮怔了怔,隻覺他那目光裏多多少少是帶了幾分偷窺與愧疚。

鳳兮心頭一軟,眸色動了動,隨即暗自掙紮片刻,硬著頭皮伸手拉上了夜流暄的衣角,“流暄,你過一兩日帶我去遊河燈節時,可不可以將伏溪也帶上?”

夜流暄目光驟然一深,那雙明目似是洞察她的一切思緒,令她忍不住心虛震撼。

鳳兮身形瑟縮了一下,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忙垂眸下來,再度握緊了他的衣角,心頭也泛出了幾分緊張。

其實,伏溪那單薄的身子一直坐在船頭,方才又偷偷的且略帶愧疚的朝她打量,她的確有些心軟了。

說來,她長這麽大,還未見過那般幹淨清澈的少年,即便他今日有心誘她落水,但也並非是真正想害她的命。

然而,夜流暄卻要讓他明晚便去殺那江南之主,將其首級提回來給夜流暄。

這麽短的時間內,伏溪怕是準備不足,明晚便去刺殺,很可能會丟掉性命!

她如今請求夜流暄將伏溪也帶著一道去看河燈節,不過是為了讓夜流暄收回令伏溪明晚便去刺殺江南之主的意思罷了……

隻可惜,看夜流暄的臉色,怕是又有點不悅了。

鳳兮原地忐忑良久,然而卻未等來夜流暄的回答,反而是那坐在船頭的伏溪出了聲:“鳳兮啊,那河燈節,我也算是賞了千百遍了,都已然看膩了!你還是莫再讓我一道去了。嘿,我明晚還有正事要辦!”

“伏溪……”鳳兮忙扭頭望他,眸中頓時溢滿擔憂。

他說話的嗓音大大咧咧的,好似無所謂似的,隻是,憑著他那不以為意的語氣,她卻能肯定他猜出了她的意圖。

隻是,他此番明著拒絕,是怕夜流暄會因此而責怪她嗎?

正待鳳兮思索,伏溪卻是偷偷迎上她的目光,突然朝她笑嘻嘻的擠眉瞪眼,那吊兒郎當的姿態,襯得他猶如無事人一般,便是天壓下來,他也能無所畏懼的嬉笑著。

見狀,鳳兮臉色一僵。都到這時候了,這伏溪,竟然還笑得出來!

“拐著彎的讓我帶伏溪去遊河燈節,鳳兮,你以為這樣,便真能救得了他?便是我這一兩日不讓他去刺殺江南之主,可待河燈節一過,他依舊要去。”這時,夜流暄終於出了聲,那低低沉沉的嗓音,卻不帶任何情緒,淡如夜裏的河風。

他仍然是知曉她的意圖了。

鳳兮瑟縮微緊的心微微一歎,隨即抬眸望向了他的目光,硬著頭皮道:“即便要去刺殺,可讓伏溪準備幾日,總歸要好。再說,伏溪身上的傷還未完全愈合,明晚便去刺殺,應是……應是不妥的。”

“在你眼裏,他的命就這般重要?重要得連你這瑟縮膽怯之人竟敢在我麵前硬著頭皮的替他求情?”夜流暄嗓音一冷。

鳳兮一驚。

伏溪在一旁道:“主上何須對鳳兮說重話?她不過是心地太過善良了而已!主上大人有大量,還望諒解!此事因我而起,主上若是惱怒,便責罰我便是!”

夜流暄冷眼望他:“你,我自是會責罰!明日入夜之時,你務必出發去江南閣主的府邸取他的首級!”

說完,他視線迂回,複又落在鳳兮麵上,“我縱容你,但不代表縱容你一切性子!鳳兮,既然入了蒼月宮,你那些所謂的心軟與仁慈,最好是摒棄,要不然,那將會成為你致命軟肋!你隻需記得,這世上,隻有冷漠殺伐之人,才能受人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