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吻極輕,那種略微小心翼翼的感覺,卻令鳳兮發白的腦海中席卷出幾許淡淡的訝異。

夜流暄曆來不可一世,傲然風華,卻在她麵前,收斂了太多的冷冽與脾性。

一時間,鳳兮心情跌宕起伏,不由伸手纏住了他的脖子。

他落在她唇瓣上的吻僵了半刻,隨即再度在她的唇瓣及麵頰上吻開。

淡淡的酥麻席卷開來,溫馨而又延綿,但卻無半分燥熱與情迷。

鳳兮呆了良久,才稍稍抬起頭,避開他的吻,隨即目光緊緊的凝著他深黑如墨的眼,暗自掙紮了良久,才問:“流暄,你是不是喜歡我?”

她從不曾麵對自己的真心,也從來不曾思量夜流暄是否喜歡他,以前,她總覺夜流暄是天上的明珠,她這卑微之人又豈能靠近他,但如今,方才的吻是真,方才的親昵觸碰不假,因而這句一直壓在心底不敢直麵的話也終於再度脫口而出。

這話一落,他深黑的目光似乎波動了半許,隨即便恢複了常日裏的平靜。

鳳兮依舊緊緊的盯著他的眼,欲從他的眼中看入他的心底,然而她終歸不是善於從眼窺心之人,她除了瞧見他眸底那一汪深黑無底的平靜,別無其它。

氣氛緘默良久,夜流暄也未出聲。

“當真不喜歡嗎?”心緒略微低落,鳳兮苦澀一笑,隨即便想掙紮著從他身上起來,不料他將她的胳膊拉得緊,不容她掙開。

她再度將目光落在他麵上,嗓音也增了幾許無奈與低沉:“你放開我吧,我想回屋歇息了。”

他深眼凝她半晌,墨眉一皺,隨即自然而然的將目光挪開,極為難得的歎了一聲:“留下吧!”

鳳兮目光一顫,心底卻是驟然狂湧。

她略微不置信的盯著他,嗓音有些發緊:“你,你說什麽?”

他轉眸瞥她一眼,深黑的眸子依舊無半許波動與異樣,但卻拉著她的胳膊緩緩的將她從他身上拉在他身旁的床榻上,隨即扯著被褥為她蓋上。

他突來的轉變,令鳳兮有些愕然。

遙想當時這夜流暄入睡前,卻也是一直出聲讓她回屋的。

被褥上那淡淡的蘭香迎鼻,熟悉至極,是他身上的味道。

鳳兮心底也略微緊然波動,一時間,縱然心生愕然,卻也規矩的呆在被褥裏,怔怔的望著他的側臉,不知該說什麽。

良久,眼見夜流暄一聲不吭的稍稍合了眸,那薄薄的眼皮蓋住了他深黑如潭的眼。

她靜靜的觀著,目光一緊,心底有過刹那的驚跳,隻覺這夜流暄合眼,興許就再也睜不開了。

這想法甫一滋生,她暗暗驚訝,卻又覺得自己這想法可笑,然而一想到他瘦削的身子,一想到他咳血及蒼白的麵色,心境也再度不受控製的變了又變。

半晌,她稍稍挪身過去,觸碰到了他的身子,擠在了他的身邊,並伸手朝他的腰身環去。

意料之中的,他的腰身依舊瘦削至極,整個身子的溫度也格外涼薄,縱然這蓋在身上的被褥極厚,似乎也暖不了他的身。

夜流暄稍稍伸手推她,低沉清冷的嗓音揚來:“別胡鬧。”

鳳兮纏緊他的腰身,分毫不容他推開她,待見他僅是輕輕的推她幾下就任由她抱著他之後,她眸色動了動,心底越發的沉雜與悵然。

夜流暄對她,果真包容得緊。

放眼這天底下,怕也隻有她能在他麵前這般放肆猖狂,猖狂到肆意的接觸他,肆意的將他從可望不可即的天邊拉下來抱著不放,肆意的霸占著他的懷,霸占著他極為難得的柔和與妥協。

隻是這一切的一切,她以前卻從未發覺,從未體會到過,她以前,委實是錯過得太多太多。

“流暄。”她默了良久,才低低的喚了一聲。

屋內昏黃的燭光搖曳,映著他側臉帶了一層淡淡的光暈,美得有些朦朧,似要羽化不歸。

“嗯?”他低低的應了一聲,清冷的嗓音帶著幾許緩和。

鳳兮伸手探上他的心口,正要移動,他略微涼薄的手指卻是裹住了她的手,將她的手自他心口拉下來。

鳳兮勾唇笑笑,麵上有些苦澀,隨即將他的腰身環得緊了一些,道:“鳳兮以前從未想過,流暄不近女色,卻能經常牽著鳳兮攬著鳳兮,甚至親自為鳳兮布菜,鳳兮以為這都是你隨意而為,並不是真正對鳳兮好,但鳳兮如今,卻是真真正正想明白了。”

“你明白什麽了?”他淡問。

鳳兮朝他再度挨近了幾分,臉埋在他身上,嗅著他身上熟悉的淡蘭香,沉默良久,才答非所問:“明白了有些東西,務必要抓緊了。這世上的命運太過無奈,加之世之不公,鳳兮若是自己不努力,就真會完完全全錯過了。”

說著,稍稍將頭抬起望著他,目光直鎖著他深黑的眼,又道:“鳳兮前些日子,本想著代表北唐彌補你,本想著竭盡所能的給你想要的東西,無論是天下江山,還是北唐遺軍,都捧在你麵前,但如今,鳳兮想改變主意了。”

夜流暄深眼凝她,良久,卻是未繼續問下去,隻清冷如常的淡道:“有些事,無須想得太遠。睡吧,明日還要去見明德方丈。”

鳳兮盯他良久,隨即朝他勉強的勾了勾唇,而後再度將臉貼在了他身上,略微悠遠的低道:“有些事,可以不去考慮,但有些事,卻是務必要去做了。鳳兮以前膽小瑟縮,但如今的鳳兮,終歸是變了。無論是你是否待見我,是否滿意我如今的努力,鳳兮都變了,真的變了的。”

燭火搖曳,光暈深沉。

鳳兮這話一落,夜流暄卻是未再回話,雖稍稍合了眸,但卻皺了眉。

夜色深處,屋外的風聲簌簌,逐漸深沉。

翌日一早,待夜流暄醒來,鳳兮早已不見。

他怔了一下,因著初醒而朦朧的雙眼霎時清明。

他立即伸手摸了摸身旁床榻那冰涼的溫度,臉色微變,急忙起身著了外袍朝屋門處行去,待迅速打開屋門的刹那,明亮的光線落來,冷風迎麵,而那身材嬌小的人卻正端著熱騰騰的水立在門外,笑盈盈的望他。

他臉色有過刹那的僵硬,瞳孔裏緊急之意驟然被收斂,隨即麵無表情,眸色平靜而又清冷的盯她。

僅是片刻,他稍稍側身,讓出了路,鳳兮笑笑,端著熱水便入了屋門。

待將熱水放置在屋內的桌上,鳳兮擰幹帕子,快步朝夜流暄行來。

彼時,夜流暄已在屋中的竹椅坐定,鳳兮將帕子抵在他麵前,見他深黑的目光朝她手中那泛著熱氣的帕子凝了片刻,終歸是伸手來接。

眼見他就著那帕子洗了臉,擦了手,鳳兮麵上的笑容甚了半許,隨即結果他手中遞回的帕子,放於盆中後,便拿了把木梳立在他麵前,朝他緩聲道:“流暄,我服侍你束發吧。”

夜流暄眉頭一皺,深深凝她片刻,卻是自然而然的伸手自她手中奪過木梳,朝她清冷如常的道:“無須刻意討好我。”

說著,嗓音一沉:“我不需要。”

鳳兮怔了一下,麵上的笑容有過刹那的僵硬,隨即搶回他手中的木梳,眼見他眉頭皺得更甚,她道:“鳳兮是否是刻意討好,憑流暄的聰明,又豈會不知。鳳兮都能直麵心底的感覺,流暄又如何還要故意拒人於千裏之外?”

夜流暄眸色一冷:“我冷漠待你,豈用得著故意?你莫不是太自以為是了?”

鳳兮不怒反笑:“你要如何說,便說吧!總有一日,鳳兮會讓你也麵對心底的感覺的。”

“北唐鳳兮,你近日倒是越發的放肆了!這些話,誰教你的?”他嗓音一冷。

鳳兮眸色微動,淡然淺笑:“自己琢磨的罷了。我昨夜便說了,鳳兮真的變了的,以前膽小瑟縮的我,自然不敢在你麵前這般說話,但如今,我不會避諱什麽了。有些事,的確得靠自己爭取,我不該良善,至少,有些東西,我該為自己考慮。縱然孤星帶煞,我也希望我能快樂一點,這樣一來,即便不久之後我喪了性命,也斷不會有任何遺憾。”

“你若軟弱消極,頹廢愚蠢,與其讓你日後死在別人之手,我現在便可要了你性命。”

“若當真到頹廢消極之時,也定是鳳兮無奈或是深陷危機之時,到時候,鳳兮會自行裁決,不勞你來動手。”鳳兮緩道。

這話一落,夜流暄深眼凝她,目光似是有些搖曳,卻是不說話了。

鳳兮勉強勾唇再度朝他笑笑,握緊了手中的木梳,道:“我為你束發。”

這回,他卻極為配合的坐著未動,鳳兮執著木梳為他梳發。

她從來未替他束過發,然而以前,他卻為她梳過發。

她以前一直都憧憬著,她不求富貴榮華,隻求安然一世,她寧願嫁個山野村夫,過著農家生活,每日與自家相公日出而作,日落而歸,閑暇之際,她為他做飯,為他浣衣,為他束發,這樣的日子,也定是安然美滿。

但如今的如今,所有的念想全部顛倒,換為了她為夜流暄梳著他如墨的青絲,為他束著發。

也不知是否是第一次為他束發而心生緊張,鳳兮隻覺穿梭在他頭發裏的手指略微發僵,待折騰良久之後,她終於是為他束好了發,然而那發髻卻是稍稍歪了一點,配上他那清俊風華的容顏及白衣勝雪的衣袍,委實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她細細打量一番,眉頭一皺,歎息一聲,道:“鳳兮梳慣了自己的頭發,卻是不習慣為男子束發。流暄,還是你自己重新束吧!”

說著便將手中的木梳塞在他手裏。

他眉頭微蹙,修長的手指抹了抹頭上被發冠束著的發髻,僅是片刻,便放下手來,隻道:“並未太歪。此番時辰不早了,先去見了明德方丈再說。”

嗓音一落,他已是稍稍起身,手中的木梳隨手一放,隨即便極為自然的牽了鳳兮的手,緩步朝屋外踏去。

鳳兮目光朝他的發髻瞥了瞥,垂眸間,唇瓣一時間微微勾出了幾許弧度,隨即規矩順從的被他牽著往前,心底深處,卻是一方不曾平息的漣漪浮動。

剛至明德方丈的禪房時,隻見那方丈體態微寬,一身玄黃的袈裟披身,或是因屋中檀香陣陣,煙霧微微繚繞,倒是令這盤腿打坐且雙目微合的方丈增了幾許世外飄渺之感。

鳳兮的目光一直朝他落著,細細打量,待被夜流暄牽著站定在他身邊時,這方丈卻是微微睜開了眼,頭也不抬的歎息一聲,嗓音如同洪鍾暮鼓般透著幾許淡淡的渾厚:“夜施主與這位女施主一道而來,可是想通了,欲逆天命?”

鳳兮怔了一下,委實沒聽懂這方丈的話。

她怔怔的朝夜流暄望來,卻見他精致風華的側臉上漫出了幾絲不曾掩飾的暗沉與複雜。

“天命雖不可違,但在下如今,卻是想逆上一逆。”夜流暄沉默半晌,終歸是清冷悠遠的出了聲。

方才眉頭一皺,依舊頭也不抬的道:“夜施主昨日可不是這般說的。”剛說道這兒,他終於抬眸朝夜流暄望來,眸色深沉如古井,“夜施主昨日曾想順命而為,不願再為自己爭取,而今,當真決定改變了?”

夜流暄淡道:“在下,終歸還有未了的事,還有放不下的東西。既是天要如此,在下便惟有與天逆了。”

方丈再度歎息一聲:“你能這般想,老衲委實欣慰。你且記得,縱然是命數,也有改變之時。”

說著,目光在夜流暄麵上打量片刻,又略微語重心長的道:“你這般不服輸的模樣,委實與大將軍相合。遙想大將軍以前,也曾是沙場點兵,金戈鐵馬,縱然命中時時帶劫,卻也能逆險過去,隻可惜……”

“以前之事,大師不必再提。自你決定脫離我父親身邊,皈依佛門,這凡塵俗事,皆不必再記著了。在下昨日來,本是為了那人之事,而今,在下是帶她來見你。”夜流暄淡漠如常的出了聲。

嗓音甫一落,她將鳳兮拉上前,朝方丈再度出聲:“她便是北唐帝姬,北唐嫻。在下若是未查錯,在她出生之日,大師便被請入宮中,為她賜了字,定了‘鳳兮’這小名吧?”

方丈微垂著頭,不曾朝鳳兮打量,但卻是無端端的沉默了下來。

待屋內氣氛寂寂良久,他終於是出了聲:“夜施主,可否讓老衲與這位女施主單獨說會兒話?”

夜流暄麵上並無半許詫異,僅是盯方丈一眼,隨即目光朝鳳兮落來,低道:“我在外麵等你。”

說完,也不顧鳳兮反應,他自然而然的鬆了鳳兮的手,緩步出了屋子。

一時間,屋內氣氛再度寂靜了幾分,隱隱透著幾許莫名的壓抑。

鳳兮僵立在原地,見方丈依舊不說話,她眸色動了動,硬著頭皮主動出聲:“不知大師有何話想與鳳兮說?”

方丈低垂著頭,半晌才略微悠遠的道:“北唐潤豐那年,朝蓉皇後誕下公主。記得那日,前夜宮闈全數盛開的火荼,你降生那日卻是火荼凋盡。宮中一時流言四起,稱你為不祥,北唐皇上封鎖消息,後差人請老衲為小公主祈福,賜名。老衲見小公主你生得乖巧,尚在繈褓竟能笑意待人,甚至還能咿呀言語,老衲再為你占卜命途,才知你此生,定不會安然。”

鳳兮臉色微變,目光沉雜,心底也漫出了幾許緊然。

正這時,方丈又繼續道:“你此生命途,注定孤星帶煞,但卻有貴人相助,隻可惜,你命途太強,待你全然強大之日,你那貴人,便會命途多舛,一日日的消弱。”

說著,他突然沉默了,良久,他終於抬眸朝鳳兮望來,道:“你知你最終的命途是如何嗎?”

鳳兮深眼凝他,緊著嗓音道:“有勞大師點明。”

他垂眸下來,歎息一聲:“你最終,定會富貴逼人,權勢滔天,這天下江山,將盡在你的手。但這一切,都不是你爭取來的,而是早有人為你將這條路鋪好。”

說著,他嗓音越發的悠遠:“我算得你命途,卻因天機,不可點明。後為你取小名為‘鳳兮’,意於鳳於九天之意。隻是,如今你的確將要步入你此生的最高點,隻可惜,有人還等著你來救贖。”

鳳兮神色顫了顫,兩手緊張的交纏在了一起。

她深邃的望著方丈,按捺神色的低問:“是救贖那位貴人嗎?鳳兮的那位貴人,究竟是誰?”

方丈歎息一聲,搖搖頭,道:“女施主自小在姚府中便能保全自己,想來自是聰明非凡。如此一來,又如何猜不到你那貴人是誰?”

說著,又是一歎:“你與他相生相克,他因你而家亡,你也因他而亡國,北唐覆滅,大將軍也脫不了幹係。你們二人,皆是北唐遺孤,本該離得近,卻困難重重,難以安好。如今,想來你們都曆經了太多的苦難,如今,老衲便問女施主一句,你可想救夜施主,助他逆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