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忙下山後,還未奔至京都,便被人劫下。

那兩人是王啟及王溱,皆是爹爹的副將。

似是早知我會走這條路一樣,他們早在這條路上等候我。

我策馬停住,垂眸望著他們,嗓音發啞的急問:“爹爹陣亡,京都定然慌亂,你們怎在此……”

彼時,風來,冷意浮動,一時間,竟是涼意刺骨。

他們雙雙沉默,整個人猶如活死人一般,並無半點生氣。

見他們不答,我未有等他們之意,正要策馬往前,不料再度被他們攔住。

“滾開!”我怒了!

嗓音甫一落,王溱出了聲:“小世子,北唐覆滅了,將軍,將軍早已陣亡了!”

“我知道!”我紅著眼怒吼了一句,隨即又要策馬往前,嘴裏道:“縱是如此,京都如今定然大亂,爾等怎還在這裏閑閑的等著我,而不是守在我爹爹的靈柩前?”

王啟與王溱頓時頓跪下來,雙手卻是死死的拉著我的衣角,待我欲抬腳踢開他們時,王溱嘶啞著嗓音泣道:“小世子,北唐五年前便覆滅了,將軍也在五年前喪生了!如今已不是北唐,而是軒轅氏的南嶽了,縱然如今依舊兵荒馬亂,起義的民眾甚多,但如今已不是北唐了,這京都城中,也早沒了將軍的靈柩了。將軍及將軍夫人的遺體,被東臨長安侯之人帶走,葬在了東臨!”

一時間,我猶如被利箭刺中了心脈,疼得難以附加。

我僵硬的朝王溱望來,嘶著嗓子不可置信的啞聲道:“你,你說什麽?我,我爹娘五年前就,就死了?”

怎麽可能,怎麽可能!

五年前正是我出發前往南山那年,可我呆在南山後,每月裏,母親的家書必至,是以,我父親與母親,怎可能喪生!

王溱點頭,依舊泣道:“世子去往南山的三日後,皇上聽信讒言,將將軍與將軍夫人貶去了邊關,後來半月,軒轅氏勾結烏俅造反,將軍及將軍夫人,將軍擅自調兵遣將,攻入京都,最後喪了命,將軍夫人聞得噩耗,也在十日內鬱鬱而終。這幾年送至世子手中的家書,皆是屬下找人模仿將軍夫人的字跡所寫,隻因將軍夫人臨終交代先莫要將家中巨變告知世子,怕世子傷心,影響身子。”

說著,又自懷中掏出一張泛黃的信箋遞至我麵前,道:“這是將軍在邊關領兵出征前為防萬一寫下的遺書,他說無論他後果如何,定要小世子循著他的遺書做。”

我整個人呆愣起來,待良久回神,才伸手顫抖的接了那信箋,稍一展開,上麵龍飛鳳舞,剛虯硬勁的書寫著幾個大字:除奸臣,助北唐,扶帝姬。

我父親在出發前,似是早已料到了北唐命數,如若不然,他定不會寫這樣的遺書,更不會讓我不扶皇姨父,卻獨獨扶持帝姬。

隻可惜,隻可惜他防備著的萬一,卻是成了真。

刹那,痛從心來,整個人也如所有力氣被抽卻了一般,跌下了馬,一時間,天旋地轉。

經由王溱所述,我知曉我父親在北唐有危之時,於邊關調兵遣將,攻入北唐京都,在勝利在即時,卻因皇姨父的仁義而喪了命。

也知我母親曾求過我外祖父調暗衛增援,確遭外祖父拒絕,甚至在爹爹死後,外祖父曾差人帶母親回東臨,亦如再嫁,隻可惜母親以死相逼,獨自居在邊關,不到十日,便鬱鬱而終。

也知四年前北唐覆滅,火燒宮城,外人皆道北唐帝後與帝姬皆葬身在火海,然而王溱卻告知他,北唐朝蓉皇後死了,但北唐皇帝並未死,而是被軒轅氏秘密軟禁在宮城,隻為逼迫北唐皇帝交出帝璽。這事,沒人知曉,或者算得上是天下絕密,隻因王溱之人偶然之間聞說,是以震驚。

待稍稍調整一日,我避開了王啟與王溱,偷偷入了軒轅氏暫居的別院,本要被人發覺,不料有起義之軍攻來。

一時間,所以冷意與悵惘之感並重,隻道那曾經的皇姨父雖仁義,雖聽信讒言,雖害死了他的爹娘,但在百姓心裏,卻終歸是好君。

趁亂在一間屋內尋到狼狽不堪的北唐皇帝時,待盯著他狼狽不堪且血肉模糊的麵容,我心底的哀戚與怒意並重。

就是因為這皇姨父,就是因為他的仁義與良善害得我父親被有心之人鑽了空子,最後被人斬殺當場。

自小到大,他都是我敬仰之人,因他的溫和,也因他的仁義。

以前母親曾說,我這皇姨父是這四國之中最仁慈的皇帝,是個好皇帝。

隻可惜,仁義便要被欺,那些亂黨賊子趁勢作亂,危機關頭,他竟還心係著對方敵軍的性命,甚至要我父親在關鍵時刻停兵休戰。

這樣的皇帝,仁義是仁義了,可能算得上是好皇帝嗎?

北唐百年基業在他手裏顛覆,他無疑是為他的仁義付出了代價,也足矣證明,他並非是個好皇帝。

讓家國覆滅,讓京都滿城的百姓流離失所,他也不是一位明君,不是!

一想到這些,我便想殺了他,當真想殺了他!

遙想五年前我父親從大將軍一職一下子跌為邊城的小小守將,這不僅在職位上對我建功赫赫的父親是一種侮辱,更是令皇姨父與我父親之間多年鐵硬的友誼化為了炮灰。

隻可惜縱然皇姨父聽信讒言貶謫了我父親,我父親對北唐乃至是對他,依舊忠心耿耿。

我不知忠心值幾何,我隻知曉愚忠這東西,會要命。

果不其然,軒轅氏勾結烏俅犯上作亂,我父親竟是憑著一腔忠骨,憑著多年來的聲望,擅自調兵遣將的殺入京都,隻可惜在勝利在前之際,因皇姨父的仁義,喪了命。

彼時,院外刀劍相接之聲不絕於耳,然而屋內卻是一片死寂,無聲無息。

我狠狠盯著他的臉,一言不發,手中的匕首頓時朝他襲去。

他不曾躲閃,僅是靜靜的望著我,任由我匕首刺入了他的肩膀。

“暄兒是嗎?”待我指尖染血,一時間怔怔時,他低低的出了聲。

說著,不待我回答,他已是伸手握住我捏著匕首的那隻手,低沉沉的道:“我害了你一家,如今愧對。隻是北唐落入賊人之手,我心不甘,如有一日,暄兒定要為我北唐複國。”

我怒紅了眼:“你憑何讓我做這些?你害死了我爹娘,竟還想讓我幫你複國?”

他黯然垂眸,喃喃道:“你會的,會的。你父親忠骨一身,你定不會讓他失望的。今生是皇姨父欠了你們,來世,皇姨父定償還你們。”

嗓音未落,他已是捏著我的手拔出了匕首,最後又狠狠的朝他的心脈刺去。

一時間,我聽到了皮開肉綻的聲音,仿佛心房的破裂聲也尤為清晰。

我整個人僵住,卻見他亦如以往那般慈愛的朝我笑笑:“北唐百年基業,不能毀在我身上,暄兒,如論如何,請幫皇姨父實現這願望。另外,鳳兮早被遣送出城,你定要尋到她,她可號令我北唐五十萬遺軍,這對你有用。隻求你,求你複國之後,定要娶了她,護她保她,求你……”

他的後話是何,我已聽不下去了,隨即便見他心口的血源源不斷的留下,整個人也逐漸圓瞪著雙眼,最後,死不瞑目。

我呆愣原地,心緒嘈雜,毫無知覺。

此番來,本是想救他,隻可惜怒意一來,便想傷他,然而我未真正殺他,他卻是真真死在我的匕首下,甚至還提出這些要求,以圖讓我重複北唐!

不得不說,見著他血流如注,最後死不瞑目,我動搖了。

這是我的皇姨父啊,是曾經見爹爹打罵我便經常勸我爹爹莫要對我太過嚴厲,甚至還親自牽著我的手,讓我坐在他膝上,朝我道:“暄兒日後定要多念書習字,定要仁義待人,日後你娶了鳳兮啊,這北唐江山,倒是要由你來守了。”

我小時從不知這話是何意,我也納悶這北唐為何要由我來守,隻是待懂事之後,我才知其中深奧,隻可惜如今,一切都物是人非,連帶當年那尚在繈褓的小丫頭,也早不知去向。

最後,我不知自己是怎麽出得別院的,我隻知我終於回神,見著的是王溱那張滿是刺紅鮮血的臉。

隨即,我才知,為救我出來,王啟死了。

而那座別院,也被義軍防火燒了,亦如以前北唐宮闈那樣,燒了。

我已不知悲喜,眼睛仿佛也幹枯了,隻是待行屍走肉般沉默良久,才開始決定遠走他國。

北唐不再,此處已呆不下去了,我計劃前往東臨投靠外祖父。

在遠走的途中,我與王溱走散了,禍不單行,在迷路進入那片竹林時,我與蒼月宮宮主相遇。

第一眼見著那人時,隻見他正立在那細細的竹枝上,猶如毫無重量一般,整個人呈靜止姿態。

因心生震驚,我一時間看得呆了,不多時,那竹枝上的人頓時摘葉飛來,割破了我的脖上的皮膚。

一時間驚痛襲來,我忍不住逃跑,然而未走幾步,整個人卻被一股無形的力道引得迅速後退,最後身子莫名騰空而起,脖子霎時被一雙涼薄的手掐住了。

因根骨奇佳,大抵是讓那人驚奇了,我險險保得一命,拜在那人的門下為徒。

後來,我才知蒼月宮乃天下邪教,濫殺無辜,天下人人得而誅之,而我這已過六旬的師父,也是滿身殺戮,冷冽陰險。

縱然我是他的徒兒,但他卻從不善待於我,成天斷胳膊斷腿,是常有之事。

我被他種下了空蟲蠱毒,那是蒼月宮至頂的蠱毒,更是他親手煉製,隻為控製住我,怕我一旦成才便會反威脅他。

我也被他逼著練功,被逼著殺人,被逼著為他試毒,稍有差錯,便會被他親自打斷手腳,捏斷脊椎,甚至有一次,我被他推入敵群,獨自與數百人廝殺,而他卻立在枝頭,猶如地獄修羅一般,興致盈盈的看著。

然而這些,都不及身上的空蟲蠱毒來得厲害,隻因每次發作,皆會涼意入骨,整個人猶如冰塊一變,更似有萬刀錐心,令人生死難求。

我不敢懈怠,更不敢與他頂撞,我日日過著地獄般的日子,但也不曾真正放棄自己,隻有在空蟲蠱毒發作時,我會破天荒的想到死,然而縱然想死,卻也無力捏斷自己的脖子。

那時候,沒人知曉我的疼痛,更沒人知曉我經曆的究竟是些什麽,而我卻深知,每次殺伐亦或是蠱毒發作之後,我都像是從鬼門關走了一圈。

如此一來,那鬼門關於我而言,早已無懼。

身處蒼月宮的日子裏,我猶如活死人一般,沒心沒肺的為他殺人,為他滅掉他不喜的江湖門派,一時間,我成為了他的殺人利劍,無心無情,同時也在江湖中聲名鵲起,隻可惜,卻並非好名聲,而是被人灌注上了活閻羅的惡名。

那時,我身上所有所有的溫潤之性皆**然無存,我也變得暴戾,變得喜怒無常,然而縱然手中亡命無數,縱然殺慣了人,見慣了血,而我卻獨獨不喜鮮血。

是以,我喜歡上了白衣,喜歡上了音攻。

隻因白衣看著幹淨,如此,我便日日穿著,日日更換,然而即便如此,我卻知曉,我永遠都幹淨不了,永遠永遠。

至於那音攻,以琴而奏,光鮮清雅,縱然殺人,也不會見血,這對我而言,是極好。

入得蒼月宮的第四年,那人差我去斬殺一人,我失利歸來,那人震怒,推我入了狼群。

我與數十頭狼拚殺之後,待我血肉模糊僥幸存得半條命時,我終歸是忍耐不住,生了除掉那人之心。

無疑,那人是無心的,更是無情的,在那人眼裏,我僅是他殺人的利劍,無關生死,隻要存有一口氣,他都將我當利劍使,而對我而言,那人也不是我師父,縱然他教我練功,將我養了四年,但我對他的恨,早已積結如山,就等著某刻徹徹底底的爆發。

半年之後,傷勢康複,我與蒼月宮的幽祁及明堂主設計了那人。

先是反其道而行的以毒控製那人後,隨即層層圍攻,終歸是斬殺了那人。

自此,幽祁與明堂主擁我為新任宮主,自那以後,我地獄般的日子終於平複。

那人一死,我身上空蟲蠱毒的解藥便斷了。

無奈之下,我僅得憑著渾厚的內力強行壓製住了空蟲蠱毒,隻是身子卻顯得涼薄,再也無法暖和。

我知曉以內力壓製蠱毒並非長久之法,但我卻知曉,在我因蠱毒致命之前,我有信心達成我心底的所有計劃,是以,這空蟲蠱毒於我而言,便不顯得那般重要。

不得不說,這條命於我而言,隻要達成目的,到時候是生是死,亦無關緊要了。

待日子過了幾月後,我終於是出發前往東臨,見著了我外祖父長安侯,更見著了我爹娘的墳墓。

墳墓之地,是在東臨都城外的一條河邊的叢林裏,兩尊墳墓修葺得簡簡單單,聽外祖父之言,這是娘親臨終的遺願。

娘親雖為東臨長安侯的長郡女,本是權貴,然而娘親極為溫和樸質,從不喜奢華,是以,我爹那迂腐愚忠的武將,才入得我娘親的眼,亦如這兩尊墳墓,簡單單調,正是娘親所喜。

我按捺情緒,一言不發的在墳墓前祭拜,見外祖父生有讓我留在東臨之意,終歸被我淡聲拒絕。

爹娘的死,外祖父雖未參與,但他不曾援救,也是一大原因。

我不恨他,但卻不代表我會原諒他,甚至再與他親近。

再度歸得蒼月宮後,南嶽早已國之安泰。

我日日冷嗤,心底深處,卻是一方謀略,謀略著滅了南嶽,複辟北唐。

我終歸是無法違逆父親的遺言,也終歸,還是聽了他的話。

縱然對皇姨父的感覺太多複雜,但終究,為了父親,為了他在天之靈能安,我這不孝子,這滿身殺戮甚至完全背棄他忠骨與良善之意的不孝子,終歸還是順了他的遺願。

那時於我而言,人生便是棋,以謀為盤,以命為子,我早用盡滿腔心力的豪賭,勢必要顛了這大好山河,毀了這南嶽的基業!

從此,我發展蒼月宮,殺伐漫天,卻也暗地經營蒼月宮產業,一時間,蒼月宮發展壯大,卻也富可敵國。

我一日日的變得冷冽無情,麵容曆來平靜,但心底深處,卻是冷心冷情,殺伐陰狠。

世人皆知,我夜流暄容顏傾絕,但一笑間,卻也能伏屍百野。

如此,世人皆怕我。就連蒼月宮的宮徒,也越來越怕我。

而後,我被灌注上了天下四傑的名號,那江湖百曉生膽子倒是大,獨獨排除我冷如修羅的名聲,隻以我容貌排名,將我擁上了天下四傑之首,隻因我容貌傾絕,委實驚人。

自此,見過我容顏的女子,皆生傾慕,卻也因我名聲惡劣,加之性子冷冽,是以不敢靠近。

彼時,我身旁僅有伏傾一名女子可靠近,隻因其在以前曾救我性命,我夜流暄雖冷冽,但終歸不會恩將仇報,亦如對於這伏傾,我升她為堂主,待她平和,然而縱是如此,卻無半分男女之情,致而也傷她極深,讓她心灰黯然之下,遠走蒼月宮分舵。

日子便這樣一天天的過,枯燥而又乏味,驚心而又殺伐恣意。

然而,這樣的日子持續到聽得那人的消息後,終於是開始逐漸變化。

北唐帝姬,父親遺書上提及的人,那皇姨父臨終時還念著的人,終於在我差人幾經打探之下,有了消息。

一時間,平寂死沉得太久太久的心境終於抑製不住的變化了幾許,仿佛有什麽東西在心底逐漸逐漸的皸裂開,莫名而又透著半許不易察覺的錯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