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便這樣過著,縱然葉蕪菁對我百般獻好,卻依舊不得我半分好感。

因著仍想在江南立足,是以不可明著殺了葉蕪菁,便由之任之的允她一直住在夜府。

然而,縱是如此,葉蕪菁在夜府之中處處受製,除了能自由走動外,無疑是軟禁於府。

我生平第一次對鳳兮失了諾言,是在那日江南的九曲河燈節。

以前行舟前往江南時,我見她立在船頭觀著遠處的燈火漁歌興奮,我便應她帶她來江南的九曲河觀河燈。

隻可惜,真正到那一日,我卻邀了端王胞妹芸羅公主遊湖,錯過了帶鳳兮前去九曲河的時辰。

端王有意與我聯合,我自是奉陪,我夜流暄經商言賈,要的便是吸引南嶽皇族,從而,入朝為官。

因著北唐與父親之仇,我恨透了南嶽,恨透了軒轅氏,既是端王有意招惹,我自然得順勢而為,再者,靠近甚至是進入軒轅氏最好且毫不令人生疑的捷徑,無疑是靠近芸羅公主,甚至是,迷惑她。

記得當時在江南縣衙初見軒轅芸羅時,我僅是淡掃了她一眼,嘴角隨意揚著半抹淡弧,不料令她癡愣當場。

我容貌如何,江湖百曉生早已用天下排名來告知了我。

隻不過,我今遭以容貌蠱軒轅芸羅,這等事曆來是我不齒,再見那軒轅芸羅那般癡看於我,一時間,我竟生有殺她之意。

隻是最後,我忍住了。

我要的,並非是軒轅芸羅一個人的命,而是整個軒轅氏一族,甚至是整個南嶽!

我要讓軒轅氏成為我手中隨意可顛覆的東西,待我膩了,待他們倦了甚至是悔了淒淒了,我才讓之一敗塗地,徹底將其,送入地獄。

那日領著軒轅芸羅出遊,黃昏之際,端王建議去九曲河,我沉默片刻,並未拒絕。

燈火通明之下,水裏河燈成群,在那河中央的九曲長廊之上,我與軒轅芸羅同走九曲長廊。

眼見我與軒轅芸羅隔了長廊的木欄,根本不可能重逢,我於心底冷笑,但仍是騰空一躍,落在了她麵前。

她喜極,歡喜的麵容在周圍光亮的映襯下,早已紅透。

我見好便收,將她帶上岸後,便與其辭別。

待迅速歸府,卻聞鳳兮已隨伏溪出府。

一時間,心底莫名的生了惱怒,莫名的,就是極惱極惱。

本要差人將其捉回,又聽暗衛稱她今日梳妝描眉的候他,刹那間,心底便破天荒的軟了下來。

我吩咐管家在府中的鏡湖裏重新布置了河燈及小船,縱然時辰甚晚,無法再帶她去九曲河,但在府內精心為她製造一個,總能讓她歡喜。

然而,我未料到的是,她許久才歸,甚至立在門外與伏溪笑談,我甚至聽到,伏溪笑著說:“鳳兮,下次別給我選和你一樣的麵具。你瞧,我戴著這鳳凰麵具,當真是不好看,這本該是女孩兒家戴的呢!下次出去,你可得給我選另一種。”

她沒回答,但她推開大殿屋門時那臉上不曾消卻的笑容,卻是令我心底稍稍針刺了一下,有些突兀,有些莫名的惶然。

她竟是,與伏溪相處得這般好。

她可知,伏溪不過是蒼月宮下屬,我夜流暄,才是真正與她命途相連的人。

隻奈何,隻奈何她不知,甚至還怕我!

我終歸是怒了,咎責於她,她嚇白了臉,僵硬的立在原地,手中那刺眼的鳳凰麵具被她捏得極緊,似要緊張的捏碎一樣。

我心底越發冷然。

看吧,我將她帶出姚府苦海,救其性命,甚至朝夕伴她,與之親近,卻不得她半分好感,她畏我懼我,甚至是不敢在我麵前表露出半分半毫的親近,這種人,雖膽小瑟縮,卻也不失為一種心狠之人。

彼時,立在一邊的老管家瞧出氣氛的不對,忙朝我勸道:“主上,鳳姑娘畢竟年少,主上就別怪鳳姑娘了。如今小船與河燈皆被運至府內的湖邊,主上便與鳳姑娘一道去遊湖賞燈吧。”

我臉色並無鬆懈,平靜冷冽的心底,卻是漫出半分冷諷。

她不年少了,她也該長大了。

我瞧不起她瑟瑟發抖的懦弱樣,但我更惱的,是她在我麵前瑟縮著,發抖著,然而在別人麵前,她卻能笑意溫和的言談。

北唐鳳兮,終歸令我失望了,連帶心情都難以暢然了,是以,方才吩咐管家在府中鏡湖裏精心準備的看燈遊船,也沒必要了。

“將船隻與河燈拆了。今夜不適遊湖賞燈。”我冷眼睥睨著她,脫口的話語也冷了幾許。

說完,見她呆呆立在原地,不敢動,更不敢出聲,我越發的瞧不慣,便冷道:“抱著你的琴,去竹林裏練。”

她似是被嚇住,愣在原地許久,終歸是取了琴,僵著腳步朝殿外挪去。

夜裏涼寒,我獨自半倚在床榻,不曾入眠。

翌日,待她與我一道用膳時,許是因昨夜被罰之故,她在我麵前越發的小心翼翼。

我靜靜觀她,心底越發不暢了。

她不知,她越來越小心,我便越來越討厭她這種卑微奴性之感。

“怎麽,又開始怕我了?”我終於,再度問出了這話。

這話出口的刹那,我生平第一次有這般濃烈的無奈,隻覺這句話,似是問她問過多次了,且每次,都問得這般無奈,甚至還得壓抑著怒氣,從而避免自己一掌朝她揮去,以解自己心底的不暢。

意料之中的,她搖了搖頭。

她一直都是這樣,耍著小聰明的隱藏自己的心思,做著一些事不對心的模樣,縱是現在怕我怕到極致,然而她卻不敢有骨氣的點點頭。

我知曉的,我都知曉的,我知曉她怕我,所以才不敢點頭,然而正是因為知道,我心底升騰出了半許煩躁。

我朝她輕哼一聲輕哼一聲:“既然不是害怕,那便是記仇了?因我昨夜罰了你,你便記仇了?”

我想撕破她的偽裝,不知是否是私心甚至是殘忍之心在作怪,我想讓她徹徹底底的將心思暴露在我麵前。

“鳳兮不敢!”她如是言道,模樣十成的恭敬。

然而,我本該再因她這言不對心的話生氣,但我卻莫名的忍住了,沒有緣由,亦或是委實不願真正嚇著她的緣故,我忍住怒氣了,隻是朝她道:“最好不是記仇!你當知曉,你乃我蒼月宮之人,你能恨盡世人,怒盡世人,惟獨,你不能恨我,怒我!”

我理所應當的說出了這話,不僅是話語底氣十足,就連威脅之意也十足。

她的確不該恨我,怒我,她能恨盡世人,卻獨獨不該恨我,隻因,不是我欠她,而是她欠了我,是她的父皇欠了我,更是她的北唐欠了我。

接下來幾日,她格外的消停,格外的溫順,卻也格外的少話。

她對我,除了恭敬,除了畏懼,剩下的,便是疏離了。

我覺察得到這點,是以,便破天荒的有些惶然與複雜,以至整日陪她坐著練琴,也跟著沉默。

心境不善,是以格外拒絕外人外物,我讓人將伏溪與葉蕪菁攔在了殿外,不讓任何人入殿打擾,我以前習慣了這種獨處的孤寂,習慣了這種沉默,但如今有她在我身邊,縱然不說話,我依舊孤寂落寞,但我卻終歸有些充實。

那些日子,我曾一直在想,日後的日後,待大局定下,我便將她拴在身邊,即便她恨我,怒我,但卻能被我禁錮在身邊,時時伴著我,這樣的感覺,倒也挺好。

海棠宴的前一日,我突然主動開口問她:“如果我利用了你,讓你行威脅之事,你會如何?”

我想知道這點,是以,我忍不住主動開了口。

縱然當時的聲音淡漠清冷,但我心底,卻是有些發緊。

果然,她沒讓我失望,她道:“你當初在姚府救了我,我這條命,本該是你的。鳳兮也懂知恩圖報,流暄,你利用我,我自然理解。隻求流暄能讓我保命。其實,鳳兮不怕死,隻是鳳兮此生未真正擁有過什麽東西,唯獨這條命,所以,我很珍惜,我想在這世界好好的活著,即便孤星帶煞,即便不被人接納,但鳳兮,依舊想活著。”

本是猜到她會這麽說,但如今當真耳聞,一時間,心底微微嘈雜。

我頓在原地,深眼凝望著她,我突然發覺,這幾日的沉默,似是讓她長大了,如若不然,憑她這膽怯之心,委實說不出半句讓我寬慰卻又莫名心疼之語。

我忍不住將她拉入了懷裏,緊緊的抱著。

我夜流暄此生,不再擁有任何東西,惟獨她。放眼這世上,也不再有人靠我這般近,惟獨她。

我也曾想說,我想讓她好好活在這世界上,活在我的羽翼之下,嬌貴萬千,受寵之至,然而我清晰的隻道,我陪不了她一輩子,日後的許多路,都要由她自己來走,所以,我務必,務必要讓她堅韌自強,務必讓她,傲然立於這天地間。

隻有這樣,她才可守著北唐,安然久遠。

我從不對任何事太過費心,惟獨對她,可謂是用了不少苦心,甚至不惜在她麵前嚴厲,然而她的確是對我言聽計從了,隻是,卻莫名的離我遠了。

我將她擁得極緊,大抵是心境變化之故,我強行忍耐心緒,極為難得的柔和了嗓音,朝她許諾:“你放心,你這條命,一直都會在!沒人能威脅得了去!明日你好生表現,我自會讓你,傾絕天下,榮華富貴享之不盡。”

我以此鼓勵她明日努力,委實有些牽強與淡漠,但我夜流暄如今生性冷冽,委實說不出太過寬慰之言。

隻希望,她能再聰明一點,聰明的看出我的半分心思甚至是期許,這樣,她是否會理解我一些?

是夜,我依舊難以入眠,思緒輾轉複雜,難以平息。

待終於天明,我忍不住淡聲問她:“若是我要在海棠宴上將你送給一人,讓你呆在他身邊暗中替我辦事,你可願?”

她臉色陡然白了幾許,卻隻是問:“流暄,你要將我送給誰?”

我隻道:“東臨墨池。”

我怕鳳兮背叛我,給她喂了藥丸。

她聽說是蠱毒,嚇得臉色發白。

我不聲不響,心底卻在無奈的笑。這一次,她終歸太相信我的話,相信得讓我有些失望了。

她怎就不想想,也許,也許我夜流暄待她重視親昵,這麽久以來從未打過她,是以也舍不得對她下毒呢。

隻可惜,她信了,深信不疑,不過,這樣也好,至少她深信她中了我的毒,便不敢對我生有二心,即便不願對我親近,也斷然不敢背叛我。

然而,她卻永遠不知,我並未給她下什麽蠱毒,方才那藥丸,也不過是尋常補藥,隻因她身子單薄瘦削,加之今日海棠宴的場地風大,我怕她身子吃不消。

另外,昨夜想了一夜,為保萬一,在端王,顧風祈,東臨墨池三人之間,我終歸是擇了東臨墨池。

不得不說,這三人與我齊名為天下四傑,但卻個個都是其餘三國舉足輕重之人,但獨獨東臨墨池,是頭潛伏著的狼,再者,東臨有睿老王爺在,也斷然不會讓其傷害鳳兮。

我知道的,一旦我帶著鳳兮出席,定惹他們在意。

他們都知曉,我夜流暄曆來鮮少參與這海棠宴,更不曾與女子親昵接觸,若我一反常態且高調的牽著鳳兮出席海棠宴,無論鳳兮是否能一曲傾天,他們三人,都會對鳳兮格外關注。

我教鳳兮的葬心之曲,雖為音攻初效,能蒙蔽台下尋常莽夫,但對端王這些人來說,委實無效,但縱然如此,這些人定會因此詫異,詫異我不僅對鳳兮親昵,甚至連音攻都會教授,如此一來,他們對鳳兮的關注,更會深上一層。

而我要的,正是他們對鳳兮的關注,從而一層層的剝皮抽繭,將鳳兮身份公諸於眾,從而,引得這三人瘋狂追逐,最後拚個你死我活。

我喜歡算計人,喜歡將一切事物都拿捏得當,更喜歡不戰而贏,是以,我想用最簡單的辦法,讓這三國舉足輕重的人物先行拚鬥,而我夜流暄,則坐收漁利。

我更想,以鳳兮自己之力,讓她為北唐的複國而效勞,想必那時,我的功過會顯得無足輕重,她的功過才是不可沒,我甚至還曾想象,有朝一日,待她親手拚出了北唐江山,那時候的她,該是何等的傲然與風華。

如此,我不介意當綠葉,不介意當惡人,隻要能達目的,所有苦心經營的東西,在成功麵前,都會顯得微不足道。

我夜流暄曆來不是大無畏之人,更不是這般奉獻之人,然而對於她,我卻莫名的,莫名的想這麽做。

也許,是因父親的遺書之言,亦或是皇姨父的臨終之話,是以才令我這般為她,我一直都以此安慰自己,自是待自己幡然悔悟,一切的一切已發展成我控製不住的局麵。

海棠宴落定,鳳兮未讓我失望,一曲葬心,彈得甚好。

如我所料,除了顧風祈那假道士,端王與東臨墨池,皆有意求得鳳兮。

我本要將鳳兮贈給東臨墨池,不料鳳兮言道她喜歡的是小端王。

一時之間,氣氛陡變,我也惱了。

她竟然說喜歡!

她與端王不過是見過兩麵,竟是開口稱喜歡,竟對這個滅掉北唐之族的人說喜歡!

最終,我拗不過她,亦或是我夜流暄生平裏再度因她可憐兮兮的目光及滿是畏懼與緊張的臉色而軟了心,我順了她的意,將她贈給了端王。

如此一來,其實也好,因她之故,端王對我更會親近,我要步入軒轅一族,更加容易。

再者,若將鳳兮留在東臨墨池身邊,難保鳳兮不對東臨墨池那石頭動心,而留在端王身邊,憑鳳兮這懦弱膽小之性,加之心性純然,定是見不慣端王三妻四妾,人事風流,即便對其有好感,日後待知曉滅國之仇了,她終歸是要殺了端王的。

如此,將鳳兮送至端王身邊,也沒什麽不好。

風來,與我而言,似是靜止。

眼見端王將鳳兮摟了過去,我雙手成拳,一言不發。

沒人知曉,在答應將她送給端王之際,我會想那麽多。

然而我卻獨獨沒想到,被算計蒙蔽心眼的我,永遠都料不到正是因為此舉,我將鳳兮推入了狼窩,從而離我,越來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