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待鳳兮走神,伏溪將小金燈籠往她手中一塞,隻道:“鳳兮,我先過去了。”

嗓音一落,他便迅速起身,步子極快邁開,鳳兮忙跟著起身,欲將手中的小金燈籠還給伏溪,卻已是不及。

伏溪走至岸邊,便朝夜流暄恭恭敬敬的喚了聲‘主上’,隨即朝夜流暄身邊的傾城女子道:“葉姑娘,請。”

這江南之主的千金,他也認識許久了。隻不過,他伏溪雖說曆來對女子存有幾分憐香惜玉,但對待這位傾城女子,卻是莫名的有些不待見。

隻因曾見過這傾城女子對待自己的侍從呼來喝去,刁鑽陰狠,卻在他的主上麵前溫柔似水,這般兩麵人物,著實是太過虛浮。

葉蕪菁忙朝伏溪點點頭,禮數周到,隨即轉眸朝夜流暄望去,待見他精致風華的俊容上毫無絲毫挽留或是話別之意,她眸中驟然滑過幾許黯然,而後跟著伏溪緩步離去。

夜風微動,燈火微微中,伏溪對葉蕪菁倒是極為不照顧,他一個勁兒的大步往前,惹得葉蕪菁唯有快步跟隨,三寸金蓮步步踉蹌,幾番險些跌倒。

眼見伏溪那般捉弄葉蕪菁,鳳兮微愕,目光一直跟隨他倆而去,不多時,嘴角竟也是不自知的浮現出了幾分淺笑。

那伏溪,還真有些莽撞和隨性。

“鳳兮看得這般入神,可是在看伏溪?”這時,一道平寂飄渺的嗓音道來,緩慢中染著幾許淡漠。

鳳兮一回神,便見夜流暄不知何時已然走至她麵前,一雙黑瞳猶如夜空裏的星子,泛著點點吸人的深邃。

“我,我在看伏溪與那位姑娘。”她如實回道,嗓音拘謹。

她並未單獨看伏溪,更未單獨看那位傾城女子,她不過是覺得伏溪與那位女子一前一後走得極不協調,是以心生突兀感罷了。

“你覺得江南之主的千金如何?”他極其自然的轉了話題。

鳳兮複又轉眸朝不遠處那傾城女子的身影望了一眼,低道:“容顏傾世,溫文有禮。”

“嗬。”他輕笑一聲,話語極淡,令鳳兮摸不透他此際的情緒。

鳳兮直直的望著他,打量著他精致俊美的容顏,隻見他清冷的墨瞳裏微微漾起一絲令人發冷的笑,隨即薄唇一啟,道:“日後看人,切不可隻看表麵。江南之主的千金葉蕪菁,容顏傾城倒是不假,但‘傾世’二字,她卻是差得極遠。她溫文有禮倒也是實,隻不過,這得看她麵對的是什麽人了。”

鳳兮一怔,心頭微愕,有些未懂他這話之意。

他卻不給她任何沉思的機會,微涼的手便握住了她的,牽起她邊走邊道:“這幾日葉蕪菁會於府中小住,你盡量不要與她接觸。”

鳳兮慢騰騰的循著他的腳步往前,雖心生詫異,但卻未有多問。

回得東殿,殿中燈火通明,焚香隱隱,殿中之景與她出去時毫無兩樣。

夜流暄牽著她再度坐回軟榻,隨即,他鬆開了她的手,淡然清洌的嗓音滑出:“時辰還早,你將葬心的第一段再練一個時辰後歇息。”

鳳兮點頭,也不敢耽擱,將另一隻手中的小金燈籠放於軟榻,雙手當即探上琴弦,認真撥動。

大抵是熟能生巧,這葬心之曲的第一段彈奏多次,她倒是能以內力控製琴聲的強弱,堪稱收放自如。她暗暗驚愕,也不知一個時辰竟是悄然而逝,直至夜流暄出聲喚住她,她才停下手指,扭頭望他。

他精致白皙的麵上浮出幾絲笑,朗潤清和,明媚如光。

他笑起來極其好看,俊美風華。這樣的他,斂去了常日裏的清冷氣息,的確如溫潤似玉的貴公子,給人一種難以排斥的親和。

隻是,鳳兮怎麽都未想透,像他這樣好看,這樣內斂沉穩的人,又怎會是令旁人瑟瑟發抖的魔頭。

“你今夜彈得甚好,葬心的第一段幾乎全數掌握了,待明日一早,我再教你第二段。”微緩的嗓音帶著幾許笑意,昭示著他心情甚好。

鳳兮忙回神,低低垂眸,點了點頭。

“今日不及讓管家為你準備軟床,待明日我再吩咐他備來。”他道。

“沒事的。我睡軟榻就好,以前我在姚府的柴房裏住,連軟榻也沒有呢,隻能睡在柴屑上,那時……”

他並未等她道完,便出聲打斷了她的話:“姚府之人怠慢了你十幾年,待自江南之事完畢,我便帶你上京都去會會姚府。”

鳳兮驚了一下,“你,你要帶我去姚府?”

他驀地勾唇而笑,墨黑如星子的眸裏綻出了幾絲幽光:“我要讓你強勢起來,京都姚府,自是要拿來第一個試練。”說著,他目光迎上她的:“你在姚府中受盡欺辱,難道不想報仇?嗬,此番回去,你說,你是想讓姚府之人死得幹脆,還是抓了他們關於蒼月宮地牢,慢慢折磨?”

鳳兮臉色一白,心頭陡跳:“我,我沒有想過要折磨他們,更沒有想過要他們死。”

她,自打被他救出姚府,便從未想過要回姚府報仇。

“你若下不了手,我便替你出手,你便是不忍,但也得在旁邊看著!我說過,這世上,你惟有冷狠強勢,才可不被人欺淩。再者,姚府那般對你,你又何須善待他們?”

“可他們畢竟是我的親人!”鳳兮臉色越發的白。

不知為何,她相信夜流暄真的會對姚府出手。

蒼月宮和江南夜府的人那般怕他,他也能隨隨便便殺了一個替他端水的婢女,又讓伏溪去殺江南之主,他興許真的會隨隨便便殺了姚府之人!

“嗬,親人?你真以為你是姚府中庶女?”

他臉色驀地一冷,連帶嗓音都染了幾分漠視與煞氣。

鳳兮驚了一跳,大抵是被他的冷意嚇到,她腦袋發白,竟是未注意他上一句話的意味深長。

無助中,她忙握住他的手,求道:“流暄,以前的事我都忘記了,我也不怪他們那樣對我了,你不要再帶我去姚府了好不好?我不想去了,真的不想去了。我,我雖討厭我的爹爹,討厭我的姐姐,但他們都是我在這世上的親人,我即便不喜歡他們,但我也不想讓他們死!流暄,我求求你,你不帶我去姚府了可好?可好?”

這話甫一落音,鳳兮的下顎便被他的另一隻手捏住,接著,他略帶壓抑的嗓音忙騰騰的響起,冷得鑽心:“十幾年的欺辱之仇,你當真想忘掉?”

鳳兮身形開始發抖。

她頭腦泛白,心頭發緊,她完全不知明明是她被姚府欺辱,可連她都不計較這些了,他為何定要讓她去報仇?

難道,為了將她培養成強勢冷硬之人,他就熱衷著逼她去殺她的爹爹、姨娘和嫡姐嗎?

不可以,不可以的!

她不想當個喪心病狂之人,她隻想安生立命,平安活著而已。

“我常日裏倒是最不喜感情用事、懦弱無能之人!鳳兮,你若繼續逆我的意,繼續想安安生生的當個廢物,我,也是有千百種法子讓你成為我滿意的那類人?你,可要試試我的法子?”

鳳兮越發的顫抖,緊緊低頭,不知如何回答。

周圍氣氛緘默,似是靜止,那種死寂蒼白的氣氛令鳳兮越發的緊張瑟縮。

良久,夜流暄自她身邊起了身,低緩清冷的嗓音揚來:“姚府之事,日後再提也罷!你接下來幾日好生練習琴曲,莫要讓我失望便成。”

嗓音一落,他足下步子一動,緩步穿過那道厚重的珠簾,入了內殿。

鳳兮頓時全身脫力般癱在軟榻,神色惶恐,臉色發白,腦袋中也突然溢出一字,硬生生的猶如當頭棒喝,令她有些醒悟。

逃!

不得不說,夜流暄的確是個危險的人,即便他給她錦衣玉食,但他卻想要她成為喪心病狂的瘋子!

不可以,不可以的,她再不能在他身邊呆下去了,若是一直這樣下去,她日後定會……

惶然無措間,鳳兮握緊了身邊的小金燈籠,當即極輕極輕的出了殿門,衝入了燈火黯淡的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