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兮麵上的笑容有過刹那的僵硬,但片刻已是恢複如初。

她心頭難免震然,沒料到為了幾件衣裙,他竟飛鴿傳書於江南去差人製造。

再者,如今置身的這家成衣鋪,裝潢精致,裏麵的衣裙皆以上等的緞麵而製,件件都精致奢華,穿在她這卑賤之人身上,無疑是太過浪費,而他竟然說僅是湊合著穿穿,就憑這等語氣,便知他差人在江南給她製造的衣裙是何等的千金難求,珍貴非凡。

突然間,她心頭浮出道道驚疑,思忖良久,也不知此際的夜流暄對她這般好,究竟安的什麽心。

鳳兮半晌才回神,隨即循著他的意轉眸朝周圍那一件件精致的衣裙打量,然而入目皆是精致奢華,一時間竟讓她難以決定。

正巧這時,鋪內的老板娘迎來,先是朝夜流暄一望,大抵是被他的容顏驚住,臉色瞬間就癡呆得僵了。

夜流暄眸色微微轉冷一分,她才回過神來,慌張朝鳳兮望來,隨即斂神一番,才擺出常日裏熱絡的性子朝鳳兮道:“這位夫人,我們鋪裏的衣裙皆是上品。京中各家管家小姐姐喜歡這裏的衣裙,你看看,挑上哪件了,我取下來讓夫人您試試。”

鳳兮怔了一下,目光再度朝那些衣裙打量,左挑右挑依舊難以抉擇。

不多時,夜流暄倒是伸手一指,朝老板娘道:“將那件取下來讓她試試。”

那老板娘順著夜流暄的手指一望,隨即笑盈盈的朝夜流暄道:“這位公子倒是真有眼光。那套白裙全以上等緞麵而製,質料柔軟,加之奢華大氣,穿在您這娘子身上,絕對是妙極。”

娘子?

鳳兮驚了一下,臉色也隱隱有些發白,正要出聲解釋,不料老板娘正巧朝她望來,熱絡的道:“夫人,您家相公對你倒是極好。我開店這麽多年,倒是難得遇上相公陪著娘子來買衣裙的。”

說完,她急忙過去將那套衣裙取過來並放入鳳兮手裏,輕輕推搡著她便朝內堂而去。

鳳兮神色微變,回頭見夜流暄佇立原地,一雙精致的深目靜靜的觀她,她忙斂住神色,隨即朝他咧嘴一笑,幹淨而又清洌。

夜流暄眸光在她麵上流轉一番,也勾出一笑,隻是那笑容太過飄渺,雖帶著幾絲溫度,但鳳兮卻覺得莫名的心緊與不安。

這人,竟也不解釋他與她的關係,任由老板娘誤會,他,想必是完全不在乎旁人眼光吧。

也對,他本就是一個清冷的人,特立獨行,人人懼之。

入得內堂,鳳兮便在老板娘熱情的招待下換衣。

這套新的白裙,緞麵而為,腰間一條紫金腰帶,寬大的衣袖上紫邊縷縷,大氣端莊中透出絲絲難掩的風華。

然而,她甫一穿上這套衣裙,她便心底發怔。不得不說,這套衣裙與夜流暄今日穿著的白衣,略有幾分匹配與相似。

待一切完好,耳畔傳來老板娘那連連讚歎聲。

鳳兮無暇理會,神色一斂,便朝內堂外行去。

剛一出得內堂,她的目光便落到了夜流暄身上。

他一身素白,身影頎長,黑發如墨,整個人看著風華萬千,飄渺如神祗。

他的確是極美,屬於美得驚心的那種,隻可惜,他如今朝她落來的目光深邃而又微染複雜,卻令鳳兮對著他的驚世容貌癡呆不起來,反而發自心底的對他生了幾絲戒備。

她緩緩往前,步履平穩,待走至她麵前,她才朝他燦然一笑,“流暄,我穿著這套衣裙可好看?”

夜流暄深邃的目光將她靜靜打量,終究是勾唇一笑,骨節分明的手再度替她掠了掠額頭上的碎發,嗓音少了往日裏的清冷,增了幾分溫潤與平和:“好看。”

初聞這二字,鳳兮驀地一怔,沒料到他竟會這般配合的說好看。

她鳳兮姿容如何,她一清二楚。再者,這身衣裙穿在她身上明顯有些大了,略微臃腫的模樣,在他眼裏怎會好看?

她稍稍暗忖,正想揣測他的反常,不料他已是抬手朝老板娘指了好幾套衣裙,並道:“將那幾件都包起來,送到城中的玉器鋪內。”

說著,他自懷中掏出一錠銀兩低至老板娘麵前。

老板娘雙眼頓時放光,接了銀兩便塞入懷中,忙道:“公子與夫人放心,我現在就將它們包起來,半盞茶的功夫就差人送去玉器鋪。”

“嗯。”夜流暄淡然點頭,也不多言,牽著鳳兮便出了玉器鋪。

整個過程,鳳兮一言不發,臉色雖然平靜,但心底卻是越發的疑慮緊然。

“流暄,其實我穿不了那麽多的衣裙。最多買兩件就足矣了。”她道,嗓音微染試探。

這話一出,便見夜流暄朝她望來,俊美至極的麵上滑出一道淡笑:“先行備著,說不準過幾日就都用得上了。”

鳳兮眸色微微一動,正要出言,不料眼前駛來一輛精致招搖的馬車。

那馬車前方是兩匹烈馬,馬車四角有流蘇飄垂,車廂周圍也繪著精致細紋,乍眼一望,隻覺精致奢華,吸人雙眼。

“是芸羅公主的馬車。”耳畔傳來夜流暄的嗓音,似是在對鳳兮解釋。

鳳兮一愣,目光朝夜流暄望來。

他朝她勾唇淡笑,精致的眸光複雜幽深,“你先在此等我片刻,我去去就回。”

鳳兮神色一動,不及反應,卻見他已然速步而去,擋在了那馬車跟前。

然而,待那馬車一停,夜流暄便極其自然的上了馬車,馬車在道上停留半晌,隨即再度緩緩往前。

眼見著馬車越行越遠,鳳兮臉色終於有些變了。

她佇立原地,靜靜觀望,直至那輛馬車消失在街道盡頭,她才疑從心來。

那夜流暄與芸羅公主一道離去,卻將她一人留在這裏,是要做何?

她默了片刻,不得解,隨即按捺心神,轉眸掃了一眼周圍人流嘈雜的人群,心底的‘逃跑’二字開始在蠢蠢欲動。

縱然此番毫無準備,也知曉極有可能被夜流暄尋著並抓住,但她仍是抑製不住的想莽撞的逃亡,想脫離。

僅是片刻,她便朝一個路過的婦人問了一下城門的方向,隨即提起裙角,往街道另一頭迅速跑去。

大抵是身上的傷勢終究未能好完,此番劇烈奔跑,身上竟莫名的開始發痛。

不久,身上的疼痛加劇,加之跑得太累喘息不及,鳳兮終究是停下步來,伸手抵著胸口開始努力的喘息,最後幹脆尋了個地方坐下來,渾然不顧身上這件夜流暄給她新買的白裙沾了灰塵,而後努力的緩和著喘息與疼痛。

不多時,待鳳兮休息好,身上的疼痛終於慢悠悠的消失,麵前卻是突然出現了一雙高靴。

鳳兮怔了一下,抬眸一望,便見前方立著一個一身黑衣的人。這人臉色刻板,身佩長劍,整個人看著像極了護衛。

“姑娘,我家公子欲見你。”他刻板出聲,嗓音平得毫無起伏,但卻透著幾許森冷。

鳳兮臉色頓時一變,不由往後挪了幾步:“你家公子?你家公子是誰?”

“去了便知。”說完,竟是突然伸手將鳳兮自地上拉了起來。

鳳兮驚住,心底暗生不祥,慌忙的想朝周圍來往的人求救,不料那黑衣人竟是一指點了她的定穴,扛起她便在周圍人的一片驚呼聲中迅速離去。

鳳兮從未見過當街擄人的人,是以這等陣狀難免令她驚恐。

而這黑衣人並未將她扛多遠,反而是進了一個極近的客棧,最後將她安置在了客棧內一間客房的軟榻上。

“公子,人已帶到!”那黑衣人對著不遠處恭敬的道了一句,隨即伸指解了鳳兮定穴,轉身出屋,並在刹那間掩好了房門。

鳳兮立即自軟榻上彈跳起來,第一反應便是奪門而出,哪知跑至門邊,竟是全然打不開屋門,正待驚慌時,不遠處揚來一道冰冷的嗓音:“無須害怕,待你與我說幾句話後,便放你走。”

這嗓音冷如寒冰,煞氣蔓延,但鳳兮卻覺得有幾分熟悉,似在哪裏聽過。

她終於是停下了開門的動作,微微轉身,便見一抹頎長的身影背對著她立在窗邊。

“不知公子想與我說什麽?”她暗暗斂神,強壓住心底的驚恐與複雜,故作平寂的問。

那人沉默,一言不發。

鳳兮等了良久,也不見他回話,心底的忐忑也越發的加深,不由又複問:“公子想與我說什麽?”

這話一出,那人終於是微微轉過身來。

眼見著那人的容貌,鳳兮心底一顫,驚異連連。

隻見他一身黑衣蟒袍,臨風大氣,麵容剛毅清冷,一雙黑眸宛如寒潭冰窖,凍得鳳兮心底直跳。

“墨,墨池公子?”她驚著出聲。

麵前這人,正是天下四傑之一,也是當日江南海棠宴上與她同坐一桌的東臨墨池。

曾記得,當時她在海棠宴奏過‘葬心’之後回得看台,他還曾向夜流暄求取她。而當時,她也正是因為懼怕著他殺氣騰騰的眼神,才改為說中意小端王,逼得夜流暄將她送給小端王。

而如今,她未料到,她與他竟還會再見,且還是在這等場合之下。

“聞說鳳姑娘近日過得不好?”如同她記憶裏的那般,他嗓音一如既往的冷,冷得鑽心。

比起夜流暄來,她倒是更懼這東臨墨池。

這人渾身冷氣,殺意蔓延,雖然夜流暄也是殺伐冷冽之人,但夜流暄表麵上卻比他溫和太多。

她不知該如何回答她的話,也不知他為何這般問,她僅是有些驚愕的望著他,待見他黑沉的目光朝她落來,她便急忙垂眸避開他的目光,不聲不響。

“方才臨窗見鳳姑娘當街奔跑,可有急事?”他又問。

鳳兮暗忖良久,才強壓下心底的畏懼,神色一斂,便朝他靜靜的望來,隻道:“確有急事。流暄還等著我回去,墨池公子可否放行?”

東臨墨池深眸緊緊鎖著她,最後冷然如冰的道:“沒料到多日不見,鳳姑娘倒比以前聰慧不少。”

鳳兮一怔,縱然心底波瀾起伏,但麵上卻無太大變化:“墨池公子高看鳳兮了,鳳兮曆來愚鈍,哪兒來什麽聰慧。”

“自謙的話不必多說!”他道,“我今日初入南嶽京都,本欲拜訪鳳姑娘,不料端王竟說鳳姑娘身體有恙,於府內修養,不便見客。此番見著鳳姑娘了,雖說詫異,但也省事。”

鳳兮臉色微變,心底陡跳。

這東臨墨池今日竟去端王府尋過她?

她與他並無交情,他來找她做何?另外,她如今脫離端王府,小端王對外僅說她身子不適在府內修養?憑她讓碧夫人流產,小端王縱然不殺她,也該將她休棄才是!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當時夜流暄接她走時,不是也說‘小端王將她踢出來’了嗎?

霎時間,鳳兮隻覺自己仿佛漏了什麽東西。這段時間在夜流暄那裏過得與世隔絕,隻想著與夜流暄虛意逢迎,卻忘了周圍還有人或事等著她來應付。

“墨池公子找我究竟所為何事?”她斂神半晌,才開門見山的問。

縱然懼怕他眼底的冷意,懼怕他渾身的煞氣,但她如今卻唯有靜靜的立在他麵前,故作平靜的應付,不驕不躁,不顫不懦弱。

以前,她遇事驚慌失措,膽小瑟縮,終究是害她幾番與閻羅殿擦肩而過,而如今,她要平靜的應付,冷靜的思索。惟獨這樣,興許才可真正的保護自己。

“此番,不過是想讓鳳姑娘看一件東西罷了。”他冷道,嗓音冷意無波。

說著,他伸手自袖中掏出一幅畫卷,待將畫卷展開,他揚在鳳兮麵前,朝她問:“鳳姑娘可認識這畫上的人?”

鳳姑娘轉眸朝他手中的畫望去,隻見上麵惟妙惟肖的畫著一個風華女子,那女子嬌然而笑,清秀的麵龐猶如花開爛漫,給人一種格外親和燦然之感。

然而,鳳兮心底卻是狂跳不止,隻因細細一觀,這畫上女子的容貌竟與她有幾分相像。

“這畫上女子與鳳姑娘的眉眼極為相似,不知鳳姑娘可認識這女子?”東臨墨池深眼凝望著鳳兮,那寒冰的嗓音猶如催命符般層層貼緊鳳兮的心。

鳳兮再度朝那畫上的女子打量片刻,隨即按捺神色,坦然搖頭。

東臨墨池冷眉一皺,迅速卷起畫卷,冷眸朝鳳兮靜靜的觀察打量,待鳳兮被他盯得有些頭皮發麻時,不遠處的門外卻傳來一道恭敬刻板的嗓音:“公子,如您所料,夜公子尋來了。”

夜流暄?

鳳兮眸色有過刹那的鬆懈,隨即便聞東臨墨池冷冽如冰的道:“夜府主子對鳳姑娘倒是不錯。隻是,我倒是要提醒姑娘,夜府主子從未對任何人真正好過,姑娘若是當真聰慧,就該知曉離他遠點。”

說完,他也不顧鳳兮已然變色的臉,僅是將手中的畫卷放入袖中。

這時,不遠處的門便被推開,鳳兮甫一回頭,便見白衣勝雪的夜流暄緩步踏了進來。

他臉色平靜,目光也毫無漣漪起伏,隻是在與鳳兮的目光對上的刹那,他平寂的眸子裏卻是滑出了一道令鳳兮全然看不懂的複雜。

“墨池公子,別來無恙。”他慢悠悠的出聲,嗓音平寂無波。

嗓音一落,他已是走至了鳳兮身邊,冰涼的指骨將鳳兮的手自然而然的裹入了掌心。

微涼的觸覺襲來,鳳兮眸色微動,但卻是極為主動的伸著指頭將他微涼的手指緊緊纏住。

“倒是有恙,近日天下不平,人心惶惶,我豈有夜公子這般瀟灑。”東臨墨池冷道,說著,兩道黑沉的目光朝夜流暄與鳳兮交握在一起的手隨意瞥了一眼。

夜流暄淡笑一聲:“墨池公子心思磅礴,又豈是我這等閑散之人可比的?”說著,話鋒一轉:“墨池公子何時入京的?”

“今日一早。”

“倒是來得急。嗬,聽說你們東臨之國與南嶽有意和親,墨池公子此番前來,可為迎一個公主回去?”

東臨墨池目光在鳳兮麵上逡巡一遍,隨即朝夜流暄冷道:“最受南嶽皇帝之寵的芸羅公主將要被夜公子收於懷裏,我此番來,又有何可挑?”

夜流暄眸色一深,清風俊逸的麵上霎時揚開一道意味深長的閑散之色:“若是墨池公子喜歡芸羅,我倒是願意割愛。”

他這話說得太過隨意,太過無情,令鳳兮與東臨墨池皆是微怔。

鳳兮心底當即滑過一道震然,心如狂湧。

這夜流暄方才還上了芸羅公主的馬車,此番竟會將芸羅公主隨意讓給他人?

“夜公子這玩笑,倒是開得大了。”這時,東臨墨池的嗓音渾厚深沉。

夜流暄淡笑道:“並非玩笑。我是當真有心將芸羅讓給你呢。”

東臨墨池寒冰般的麵色終於起了變化:“夜公子對待自己的女人,皆是這般可拋可棄,冷血無情?”說著,他目光毫不避諱的朝鳳兮落來。

鳳兮按捺臉色,卻是躲避著東臨墨池的目光。

他此番這般望著她,無疑令她心生沉雜。

她,也是夜流暄可拋可棄的人!遙想當日夜流暄要將她送人,也是這般麵色平平,毫無憐惜。

“又非我中意的女人,又如何稱得上我的女人。”說著,話鋒一轉:“墨池公子若真看重那芸羅公主,我自是割愛。另外,這天色倒也不早了,墨池公子此番入京,還是先去拜見南嶽皇帝為妥。我與鳳兮便不打擾你了,改日相遇再行飲酒,告辭!”

說完, 也不顧東臨墨池的反應,牽著鳳兮便出了屋子。

街道上,人流嘈雜,喧聲四溢。

夜流暄一直無言,鳳兮也緩步跟著,卻是有些跑神。

待走至街道盡頭,夜流暄才駐足下來,轉眸朝鳳兮問:“今日出來,可還有想去的地方?”

鳳兮忙斂神,抬眸朝他望望,隨即咧嘴一笑,搖搖頭:“沒有。”

他眸色微微一深,隨即再度牽著鳳兮往前,又道:“我今日隨著芸羅公主的馬車離去了一段時辰,你可有什麽話要問我?”

他這次的嗓音略微悠遠,若非細聽,倒是難以察覺他竟是在問她。

鳳兮微滯,心思陳雜。

縱然她想知曉今日芸羅公主為何會出現在街上,更想知曉夜流暄與芸羅公主方才究竟去了什麽地方,也想知曉他怎又返了回來在東臨墨池哪裏來領她,然而,她卻無意問出這些來。

她知曉的,夜流暄,並非善於為她解惑之人,她在他麵前,無疑是安分為好。

一想到這兒,她便朝他搖搖頭,隻道:“我未有什麽要問流暄。”說著,又燦然笑著補了一句:“再者,流暄行事,也不容我過問。”

他眸色隱隱一閃,嗓音也清冷低沉了一個調子:“你究竟是不想問,還是不敢問。又或是,即便我今日與芸羅公主一去不返,渾然不顧及你,你也不惱?”

鳳兮稍稍垂眸,順勢避開他清冷深邃的眼,隻道:“流暄,鳳兮有自知之明。”

僅此一句,雖未明著解釋,但憑夜流暄的聰明,又如何不知她在說她身份卑微,無資格惱怒。

以前在他麵前,她卑微膽怯,而如今,她卻逐漸能在他麵前周旋應付時,連臉色都不曾大變,嗓音也平寂無波,毫無黯然顫抖之意。

夜流暄未再言話,僅是牽著她繼續往前。

回去的路途,雖說周圍人流嘈雜,更有嬌俏女兒麵紅耳赤的朝夜流暄打量,但他也宛若未覺,一張俊逸脫塵的臉顯得有些陰沉。

不得不說,比起來時的興致,此番回程,氣氛倒是沉悶至極。

待回到玉器鋪的後院,夜流暄便讓她在主屋歇息,而他自己,則是入了書房。

晚膳過後,鳳兮坐於屋內軟榻,鑽研屋中那本夜流暄留下的棋譜。

不多時,屋門處有響動傳來,鳳兮轉眸一望,便見玉器鋪的掌櫃的端著一碗熱粥進來。

鳳兮先是朝他手中的熱粥一掃,不由臉色愕然。

她方才便吃過晚膳了,怎這掌櫃的又送了粥來?

掌櫃的幾步行於鳳兮麵前,略微無奈的道:“鳳姑娘,可否將這碗粥端至書房?”

鳳兮臉色微變。

他又道:“今日主子一回來便入了書房,不久前我差人去給主子送晚膳,不料晚膳被主子全數退了回來。”說著,眉頭一皺,麵上泛起幾道擔憂之色:“主子曆來有胃痛的毛病,稍不注意飲食,便易發作。是以,我便想請鳳姑娘將這碗粥端給主子,讓主子吃下。”

鳳兮低問:“流暄,有胃痛的毛病?”

看那夜流暄體格雖說不強健,但她卻莫名的覺得他極為強大,不料再強大冷血之人,竟也有身子不適的毛病。

“是啊!聽說是主子小時流落街頭,經常連飯都吃不上,縱然後來吃了不少調養的藥,但胃痛的毛病仍是無法根治,隻要哪頓飯不吃,定會胃痛。”

鳳兮心生詫異。

夜流暄風華高雅,舉手投足間給人一種極為高貴之感,像他那樣如同日月般高高在上的人,也曾連飯都吃不上?

見鳳兮沉默,掌櫃的又道:“鳳姑娘,快些將這碗粥端過去,讓主子趁熱吃吧。”

鳳兮回神,略微無奈的道:“掌櫃的,不是我不端去,隻是即便是我端去,流暄也不一定會吃。”

“主子對鳳姑娘如何,鳳姑娘該是自知才對。我跟了主子這麽久,卻是從未見過主子對哪個女子如此上心過。鳳姑娘,你端去吧,沒準主子會聽你的話,喝下這碗粥。”

鳳兮略微掙紮,心頭卻是咋舌嗤笑。

夜流暄的確是對她上心,她是他的棋子,他如何不上心!隻是,她倒是不解,她明明就是一顆廢子,一無是處,他為何還要對她‘上心’?

鳳兮思忖片刻,終不得解,最後按捺神色,伸手接過掌櫃的手中的粥碗,隻道:“我去試試,但若是流暄仍是不吃下這碗粥,便勞煩掌櫃的另找人去勸說了。”

說完,也不耽擱,起身便朝不遠處的屋門行去。

然而待剛要出得屋門時,卻聞掌櫃的又道:“對了,鳳姑娘可知明日便是主子生辰?”

鳳兮怔了一下,扭頭望他,搖搖頭。

掌櫃的愣了一下,仿佛也沒料到鳳兮竟是連這個都不知。

半晌,他才緩過神來,歎息一聲,隻道:“這些日子,我倒是看得出鳳姑娘對主子並無太大的上心。隻是,我還是想說,以前主子的生辰都是他一個人過的,我們縱然想陪,也被主子拒絕了。如今鳳姑娘在主子身邊,明日便多陪陪主子吧!主子一路走來不易,既然主子如今能親近鳳姑娘,那鳳姑娘便好生陪陪主子吧,一日也好,讓主子高興點便足矣。”

鳳兮神色當即一變,心底複雜蔓延。

一個天下間人人懼之的魔頭,竟也會得這掌櫃的這般心疼與關心?

而且看得出來,這掌櫃關心夜流暄,並非是因為畏懼,而是發自內心的心疼與關切。

鳳兮心底微微有些亂。

他不知這掌櫃的怎會與江南夜府的吳管家如出一轍的心疼夜流暄,並為他說好話,但她卻知曉,此生,她難以好好陪夜流暄,更難以放下一切並一心一意的對他,她與他之間,夾雜了太多的溝壑,那一種種灰心與傷害,已是令她碎了心,更冷了意。

然而,縱然如此,若說明日真心的陪他一日,僅此一日,倒是可以,就當是感激他將她救出姚府,讓她改頭換麵的生活。

出了屋子,鳳兮便緩步朝不遠處的書房行去。

一路上,她心思沉雜,有些壓抑與厚重。

待走至夜流暄的書房門前,她才按捺神色,伸手輕輕敲了敲屋門。

“莫要再端夜膳來!滾!”屋內揚來一道不耐煩的清冷嗓音,那嗓音有些大,在這寂寂的夜裏倒是顯得格外的清晰突兀。

鳳兮差點嚇落手中的粥碗,沒料到此番的夜流暄竟是發了脾氣,且更未料到,曆來清雅絕絕的他,竟也會吐出‘滾’這一字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