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奧立佛太太坐在公共汽車裏。盡管一陣追蹤之後,滿腔興奮,卻也有些喘不過氣來。

她在心中稱之為孔雀的這青年跑得可真快,奧立佛太太卻不是一個走路很快的人。沿著河堤,她保持廿碼左右的距離,在後頭追隨著他。在沙倫交叉口他轉入了地下道,奧立佛太太也進入地下道。在斯隆廣場他鑽了出去,奧立佛太太也追了出去。在一處公車站上,她排在他身後三、四個人的隊伍裏。他上了公車,她也跟了上去。他在叫作世界盡頭那站下了車,奧立佛太太也跟著下車。他鑽進國王大道與河邊之間的一片迷宮般的街道中。他轉進一所像是營造廠的院子裏,奧立佛太太躲在大門口外監視著。他又轉入了一條巷弄,奧立佛太太給了他片刻的時間,然後又跟了上去——卻不見了他的影子。奧立佛太太偵察了一下四周的環境。這一帶地方顯得破舊不堪,她往巷內慢慢走去。這條巷子還通往另外一些巷弄——其中有幾條是死巷。她已完全迷失了方向,就在又轉回營造廠院前的時候,在她身後有人說了話,著實嚇了她一大跳。那聲音很客氣地說:“希望我走的速度不致太快。”

她慌忙轉過身來。驟然,這一陣子原本蠻好玩,雖說並不認真卻興味十足的追蹤,全然改了觀。她此刻所感受的,是一陣突如其來全未料到的恐懼。是的,她非常害怕,氣氛一時間彌漫了危險。不錯,這聲音倒是挺輕快的,但是,她知道後麵隱藏的卻是憤怒。那一種突發的憤怒,令她想起報紙上經常報導的各種紛亂的情景。老婦人被一群青年暴徒襲擊。陰狠、殘酷的年輕人,心中積滿了仇恨與傷害的欲望。她所跟蹤的正是這樣一名青年。他早知道她在那兒,給她一個空檔之後,跟蹤她到這巷子裏來,他此刻站在她麵前擋住了她的出路。這正應了變化無常的倫敦的本色:一刻前四周還洶湧著人潮,此刻卻呼救無人。下一條街一定會有人的,附近的人家也該有人,但是離她最近的卻是一個不可一世的人物,一個擁有一副強悍、殘酷魔掌的人物。她感到就在此刻,他要用他的手了……這隻孔雀。一隻驕縱的孔雀、穿著一條黑天鵝絨的瀟灑緊身長褲,輕柔、嘲諷帶取樂的聲調後麵隱藏著憤怒……奧立佛太太深深地喘了三口氣之後,作了一個閃電般的決定,她迅速采取了一種想像中的自衛。穩當且毫不遲疑地,她朝身旁靠牆的一隻大垃圾箱上坐下來。

“老天,你嚇死我了,”她說:“我根本沒想到你會在那兒。希望我沒有惹你不高興。”

“那麽你的確在跟蹤我?”

“是的,我承認我是跟蹤了你。我想一定很惹你生氣,你聽我說,我原想這是再好不過的機會了。我敢說你一定氣得不得了,可是你實在大可不必,實在不必要。你聽我說——”

奧立佛太太在垃圾箱上坐得更穩實了些:“呃,我是寫書的。我寫偵探小說,而今天早上我心裏的確很煩。事實上,我到餐室去是喝杯咖啡,想把腦子清理清理。我這本書剛寫到我在追蹤一個人。我是說我小說中的主人翁在跟蹤一個人;我心中在想:‘說真的,對跟蹤的事我其實一點也不懂。’我是說我經常在書中用這種字眼,也看過好多談跟蹤人的書;我想知道是否有如有些人寫的書中說的那麽容易,或是像另外一些人寫的那麽完全不可能。所以我想:‘那麽,真是的,唯一的方法是我自己試試,’因為除非自己親身嚐試之外,實在是沒有別的法子可以去體會的。不然,根本不知道是個什麽滋味,或是跟丟了一個人會不會心急。結果,真巧,我一抬頭,就看見你坐在我前麵的桌子那兒,我就想——希望你不要又著惱——你該是最恰當不過的人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