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2章 輾轉秋涼

童兒真不明白,人在時,他躲著不見,連聽個琴都躲在外麵,現在人走了,他又站在窗外看著人家先前待過的琴軒,睹物思人嗎?

聽著衡瀾之壓抑的咳嗽聲,童兒皺著眉,無奈道:“那小人去取件披風來。”

“你去吧!”

衡瀾之擺了擺手,看了眼鳳舉競琴時坐過的地方,倚在了窗外望著秋日的天空,澄淨無雲,偶爾有一兩片枯黃的落葉飄過眼簾。

“春日見許兮,輾轉已秋涼……”

一片半青半枯的梧桐葉落在他肩頭,掛在了發絲上。

他唇畔勾著淺笑,卻似染了秋涼,隨意抬手,正要拂去肩頭的落葉,卻在不經意中觸碰到一隻手。

以為是童兒,可當他側臉看過去,驀地怔住了。

鳳舉摘掉落葉,將從童兒那裏拿來的披風搭在他肩上。

“既知秋涼,為何還要逗留在外?”

“你……”衡瀾之想做出一個瀟灑淡然的笑容,可剛動了動嘴唇,立刻偏開頭掩唇猛咳了起來。

鳳舉皺眉為他拍著背:“秋夜在外麵站一個多時辰,受了涼還要出來,你便如此不把自己當回事嗎?你縱使惱我,用這種方式來讓我愧疚也未免忒也蠢笨!”

“江公告訴你了?”

“若非他告知我,你是否不打算讓我知曉?那你還如何讓我愧疚?”鳳舉惡狠狠地瞪著他。

衡瀾之笑了笑:“我並無意讓你愧疚,你想多了。你方才不是走了嗎?為何又會在此?”

鳳舉的眉頭擰得更緊,如果她聽到了那些話還能當做沒事人一般,心安理得地承受著別人的幫助,那她覺得自己與蕭鸞之流便沒什麽區別了。

她不願虧欠他人。

“你是特意為我回來的嗎?卿卿。”

蒼白的臉,醇厚低啞的聲音,與他身後蕭索的秋色融為了一體。

鳳舉喉嚨有些幹澀:“你既惱了我,為何還要幫我?”

“你想多了,我沒有惱你。”

騙人!

鳳舉暗自腹誹。

“無論如何,今日之事我都要多謝你,你如此幫我,我不知該如何相報,你可有什麽想要的?或者有何事需要我幫忙?”

過往經曆讓鳳舉深深地明白,世上沒有幾人會真心待你好,甚至有些人,你反過來待他好,他不僅不會對你好,反而會狠狠地捅你一刀。

可是眼前這個人,萍水相逢,泛泛之交,卻一直默默地幫著她,受人之恩,她總想回報些什麽才能心安。

衡瀾之漆黑的眸子深深凝視著她。

“我曾說過,你我之間無需言謝。我助你隻是我自己的意願,與你無關,也從未想過向你索取什麽。”

“可我……”

我不能白白地、心安理得地受你的恩惠。

鳳舉的心沉甸甸的,競琴會的喜悅早已被秋風吹散。

莫說是瀾之,就算是灼郎,她也不能心安理得地向對方索取什麽,因為她不敢。

在她看來,唯有對等的交換才能讓彼此站在對等的位置,才能讓自己不低人一等,才能……不讓自己受到傷害。

衡瀾之望著她,眼角是她被風吹起的發絲,那細長柔軟的絲仿佛纏繞在了他心上,讓他的目光恍惚了一下。

“卿卿,你若是非要想給我些什麽,那便再為我唱一回《越人歌》吧!”

在他不經意間,心中的話已經脫口而出。也許是神思恍惚糊塗了,也許,是想放任自己的心。

鳳舉聞言,驀然睜大了眼睛。

越人歌?越、人、歌?

……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詬恥。

心幾煩而不絕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

曾經,她與他同舟江上,抱著最後一絲忐忑與試探,對他吟唱了這首歌。

可是那時,他隻是笑了笑,沒有給她任何答複,之後,她徹底坦然地將心中的位置給了灼郎。

可是今日,他又主動提出這個要求,這是何意?

“瀾之……我……”

我不能了!

“玩笑之語而已,不必當真。”

衡瀾之打斷了她的話,笑著垂眸,遮住了眼底一抹清淺的暗淡。

“你若是真難心安,便先記著吧,若是他日我有何需要,再向你開口不遲。咳咳……”

“好!天涼,還是快些回去吧!你若是有恙,來日還如何向我討要回報?”

衡瀾之莞爾:“看來我是非聽不可了。”

轉身時,鳳舉斂著眉,鄭重道:“瀾之,無論發生何事,你都務必要珍重自己。我識得的衡瀾之,如清風,似明月,瀟灑坦**,一身風骨,不會被任何世俗左右。”

“好!我答應你。”

……

競琴隻剩下了最後一場,而時間也隻剩下了十幾日,半月不到,仍是緊迫。

換過馬車和衣裳,回府的途中,各種事情堆在腦海,鳳舉揉著眉心,有些心煩意亂。

“大小姐,您怎麽了?奴婢們在外麵都聽說您今日在聞知館可是出盡了風頭,您難道不高興嗎?”玉辭看著鳳舉的樣子,有些擔憂。

鳳舉挑起了簾子,迎著涼風舒緩著呼吸。

“不知為何,總有些心神不寧。”

未晞忙倒了杯牡丹露酒遞給鳳舉:“大小姐,莫不是受了涼,身體不適?”

鳳舉搖了搖頭,她不清楚。

視線有些茫然地在街市上徘徊,忽然發現一些看似散亂的人似乎都在向著一個方向走,人們三兩結伴,交頭接耳不知在議論什麽。

可是出了何事嗎?

她摸上了胸口的衣襟,問道:“今日灼郎可是說他入宮了?”

“是啊!”

既是入宮,必是有要事商討,應該不會這麽早出來,那這街市上的事情應也與他無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