套近乎的事,朱姐兒可以代勞,不過她太小了,不懂事,隻怕會辦砸了,還是等她親自出馬罷。至於去餘家村的事,就有些棘手了,餘府門禁極嚴,不論誰出府,都得到江氏那裏領對牌,就算江氏不得閑,也得找她跟前的林媽媽,那個林媽媽是江氏的陪嫁,比江氏更不好說話。而且去餘家村是出遠門,來回需要好幾天,無論是誰要出門這麽長時間,隻怕江氏不但不會答應,還會心生猜疑罷。

她可不能沒把別人拉下水,卻把自己給栽進去了,此事須得好好謀劃才是。既然有了此等大事要辦,原本準備訓斥朱姐兒不許再跟大姨娘來往的話就暫時不說了,就讓她繼續掩護大姨娘燒紙錢,以轉移江氏的視線罷,反正燒紙錢的是大姨娘又不是朱姐兒,江氏再怎麽生氣,也不會罰朱姐兒罰得太過。

七姨娘正想著,忽聞小丫鬟隔著簾子在外通報:“七姨娘,八姨娘來了。”

八姨娘?她不好好地在屋裏養胎,跑到七彩居來作甚?七姨娘輕挑眉毛,先從牆邊的書架上抽出一本《女誡》丟給朱姐兒,再才對外麵道:“快請進來。”

過了一會兒,八姨娘人未至,清脆的聲音先到:“七姐姐,在家作甚麽呢?”隨著這黃鸝般清脆的聲音,簾子被挑開,四肢纖細卻肚大如籮的八姨娘笑吟吟地走了進來。

七姨娘上前去扶她,一麵叮囑她腳下小心,一麵朝朱姐兒遞了個淩厲的眼神。朱姐兒馬上忙著找筆,找紙,忙的不亦樂乎,口中叫叫嚷嚷:“我的毛筆呢,我的紙呢,我要趕緊抄《女誡》,免得太太生氣。”

八姨娘在七姨娘的摻扶下坐到靠窗的椅子上,笑道:“朱姐兒,太太是說叫你抄《女誡》不假,可又沒說要你幾時交上去,你急甚麽?”

朱姐兒正色道:“太太雖然沒說,但我到底是因為做錯了事被罰的,怎能拖延偷懶,那樣罪過不是更大了?”

好孩子,雖然同情心太過泛濫了些,但終究不是太傻,知道在甚麽人麵前該說甚麽話。七姨娘甚感欣慰,唇角啜上了笑意。

八姨娘連聲稱讚朱姐兒懂事,摸著肚子道:“我這胎要是能生個像朱姐兒這般伶俐的小姐就好了。”

朱姐兒衝著她甜甜一笑:“八姨娘,你肚子裏這個肯定是弟弟。”

八姨娘的臉上,馬上現出掩都掩不住的驚喜,連聲問道:“真的?真的?”

虛偽!瞧這樣兒,明明就是想要兒子,卻偏偏擺出一副想要女兒的樣子來。朱姐兒最厭煩這種人,抓起桌上的《女誡》,轉身跑出去了。

到底修煉還是淺了些,心思外露。七姨娘對自家女兒暗自下了評論,轉而堆起笑臉,補救她的失禮:“小孩子說的話,是最準不過的了。想當初我懷著八少爺時,她也說是弟弟來著,結果果然是兒子。”

八姨娘一聽,果然臉上的光芒更甚,甚至打賞了來上茶的小丫鬟雙倍的賞錢。

七姨娘對此嗤之於鼻,她也不想想,她懷著八少爺時,朱姐兒才多大,爹娘尚且喊不利索呢,哪裏會說出弟弟兩個字來。

八姨娘端起茶盞,讓那沿子略略碰了碰嘴唇就放下了,然後問七姨娘道:“七姐,朱姐兒同竹軒住的那兩位很熟?”

“這話怎麽說的?她們憑甚麽就很熟?”七姨娘正為朱姐兒今日三番兩次地去找鄒氏母女而生氣呢,聞言就冷了臉。

鄒氏母女的身份未明,此時正是府中的禁忌呢,誰同她們走得近,就是同江氏過不去,而誰又敢去招惹江氏呢?也難怪七姨娘這般不高興了。八姨娘連忙解釋道:“七姐姐,你別誤會,我是看剛才在正房時,朱姐兒叫了她們來作證,後來又衝那藍姐兒打眼色,所以才過來問你一問。”

朱姐兒衝餘雅藍打過眼色,還被八姨娘給看見了?那江氏看見沒有?這孩子,行事真是太魯莽了!七姨娘心頭一驚,差點沒捧住茶盞。

八姨娘還在繼續:“七姐,我是好心過來提醒你一句,別看太太這兩日對竹軒那兩位還不錯,可今後到底如何,還得看老爺回來後怎麽說呢,咱們還是避諱著些的好。”

八姨娘說的確實是實話,不過這些話,輪不到她來提醒,誰知道她安的是甚麽心,在這府裏,七姨娘誰的話都不信。因而她淺笑著,刮了刮茶盞裏的浮末,道:“多謝八妹妹好意。不過我怎麽聽說,竹軒那兩位來府裏之前,是先去的咱們家的綢緞莊?”

鄒氏母女來餘府之前去過餘記綢緞莊的事,七姨娘知道了?這事兒本來沒甚麽,但李大仁當時還沒有通知江氏,就先把鄒氏母女給送來了,而且更重要的是,他有意向鄒氏隱瞞了江氏的身份,造成了後來江氏的措手不及,更是在眾姨娘麵前丟盡了臉。這事兒江氏若是知道,隻怕不會放過李大仁。八姨娘想著有些心虛,故作鎮定道:“她們不認得路,所以才先找到了綢緞莊,這又不是甚麽大事。”

但令她失望的是,七姨娘比她想象中知道得更多:“八妹妹,我怎麽還聽說,竹軒那兩位在綢緞莊介紹自己的身份時,同在太太麵前說的是一樣的?令尊乍聞又冒出位太太,難道沒吃驚?沒想著要來知會太太一聲?還是難道說,竹軒那兩位其實就是他特意接來的?”

“這怎麽可能!我爹根本就不認得她們!”八姨娘麵色慘白,倒不是因為害怕七姨娘,而是怕這些話已經被七姨娘搬弄給江氏聽了。

七姨娘不疾不徐:“不認得她們?你不承認她們是令尊特意接來的,那就是承認我前麵半截話說對了?令尊一開始就知道了她們的身份,卻故意隱瞞不報,讓她們殺了太太一個措手不及,讓我們都曉得家裏多出了一個太太?”

八姨娘的臉色更加慘白,放在肚子上的手也微微顫抖起來。

果然懷著身孕的人不經嚇,可別在她這裏鬧出人命來,七姨娘輕蔑地撇了撇嘴,欲結束話題把她給送出去,但正要起身,卻忽地覺著,這八姨娘心中有鬼,不正是去打探鄒氏母女虛實的好人選麽?她因為擔心李大仁的小動作被江氏知曉,隻怕比她更想要確定鄒氏母女的身份,以及更想知道她們的去留罷。

不過懷孕的人,腦子通常都不太好使,還是得讓她來提醒提醒。七姨娘心中笑開了花,麵兒上卻露出擔憂之色,對八姨娘道:“八妹妹,不是我嚇唬你,而今太太隻怕已經恨上你了。”說著,有意無意地朝她的肚子看了一眼,繼續道:“恕姐姐我多個嘴,隻要這府裏還是太太當家,你就得當心被她揪出個由頭來受罰,不過這也不能怪太太,誰讓李大仁是你爹呢。”

這話的意思,得反著來聽——若想要逃脫懲罰,除非江氏不當家。而江氏再甚麽樣的情況下才不會當家呢?七姨娘相信,就算以八姨娘的智慧想不出來,她那聰明絕頂的爹也一定想得出來。於是便不等八姨娘接話,就把她給送出去了。

其實,在眾多姨娘當中,也就八姨娘的娘家在臨江縣,按說有此得天獨厚的條件,七姨娘該暗示她娘家人去一趟餘家村的,但她覺得,正因為八姨娘有娘家倚靠,所以更不容易對付,所以還是不要把心裏的一些打算跟她講的好。不然等八姨娘洞悉了實情,卻故意來對她說謊話,拿她當槍使,那她可就得不償失了。

所以,就算要找幫手,也得找個比自己弱的。最好找個離了她,單獨成不了事的。不過這事兒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難,這樣的人,一時之間哪裏尋去?

七姨娘正靜坐苦思,小丫鬟的通報聲又在外響起:“七姨娘,六姨娘來了。”

七姨娘聽見,不自覺地皺了皺,一時間竟有些不想請她進來的意思。這六姨娘,仗著自己得寵,很有些不知天高地厚,連江氏都不放在眼裏,平日裏對其他幾個姨娘也不是冷嘲就是熱諷,好像全府就隻有她最好似的。

不過,也正因為她受寵,所以七姨娘不想請她進來的念頭,也不過是想想罷了。若真不請她進來,隻怕餘天成回府後她所做的頭一件事,就是在他麵前打她的小報告了。

七姨娘就這樣皺著眉,百般不情願地對著簾子外道:“請進來。”

半晌,簾子才被挑開,一身紅裝的六姨娘慢吞吞地走了進來,七姨娘乍一見,嚇了一跳,這六姨娘未免也太囂張了罷,居然敢穿正室才有資格穿的正紅,仔細一瞧,卻原來是石榴紅,隻是顏色比較深,所以看起來像正紅罷了。可即便如此,她這還是司馬昭之心了。不過再囂張又如何,終究也隻是個妾,石榴紅再怎麽著,也是接近正紅,並非真的正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