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好,她並沒有發現甚麽可疑的人,那人指的路也挺正確,母女倆一路暢通無阻,直達官府門前。

隻是,所謂衙門八字開,有理無錢莫進來,她們找到官府容易,進去卻難入登天,全因沒有銀子來打點。鄒氏苦苦哀求那守門的衙役:“這位大哥,我並不是要進去辦事,隻是打聽點事情,那婚書若是要補辦,需要些甚麽證明?”

那衙役上下打量她一番,神情倨傲:“我又不是管婚喪文書的吏員,哪裏曉得這個。”

“那管這個的吏員又在哪裏呢?”鄒氏虛心求教。

但那衙役隻從鼻子裏哼了一聲,任鄒氏又苦求了好幾遍,才慢吞吞地道:“吏員們都忙著呢,哪有空理你這點子小事。”

鄒氏也明白,這是嫌她沒有給銀子呢,連忙把身上僅剩的幾個銅板掏出來,塞到衙役手裏,可這衙役見過了大錢,哪裏瞧得上這幾個銅板,隻掃了一眼,就把手縮回去了。

鄒氏無可奈何,走去一旁,同餘雅藍歎氣:“這官衙不同咱們餘家村,衙役的眼界兒都高著呢,咱們連門都進不去。”

餘雅藍一時也賺不到銀子,一籌莫展,隻得與鄒氏商量:“要不咱們就用這幾個銅板去買些材料,回去做鞋,賣了賺到錢再來?”

鄒氏苦笑:“咱們這幾個錢,連貴些的材料都買不起,隻能做幾雙普通鞋子罷了,普通鞋子又能賣幾個錢呢,隻怕還沒等錢攢夠,你爹就回來了。”

這倒也是,餘雅藍顰眉發愁。

要想買到好價錢,至少得是綢鞋,一尺最便宜的粗綢,也得十五文;若是做男鞋,做靴子,得一尺二朝上,若做女鞋,隻需一尺,但女鞋上往往還要繡花,得另買絲線;做鞋底得用棉布,這個拆一件不穿的破舊衣裳廢物利用就行。算來算去,成本價最低得要十七文,而她們手裏的錢,加起來數來數去,也隻有十文而已;而且一雙粗綢的,沒有任何裝飾的鞋子,最多隻能賣到四十文,就算臨江人有錢些,想來賣個五十文也就頂天了。五十文,換成銀子隻有五錢而已,這點分量,隻怕那衙役還是看不上。

真可真是沒有錢,寸步難行。餘雅藍同鄒氏並排坐在牆根下,望著街麵發呆。街道兩旁的店鋪早已開門,此時正熱火朝天地招攬生意,叫賣聲吆喝聲不絕於耳,還有那掃雪的短衣人,一麵拿鐵鍁鏟那殘冰,一麵提醒來往路人留心腳滑。

他們看起來都是那麽地忙碌,開心而又充實,隻有她們母女空有一手技藝,卻要坐在這裏為錢犯愁。餘雅藍想著想著,突然覺得這樣的生活實在不值,還不如就回餘府待著,老老實實做鞋子,慢慢地攢錢,然後等餘天成回來,討要到多年的生活費和嫁妝,一切就算大功告成。

隻是鄒氏還深戀著餘天成,她想要一個正大光明的名分,肯定不願意這樣做。餘雅藍歎了口氣,又開始一籌莫展。

母女倆思忖半晌,也沒想出個一蹴而就的法子來,隻得站起身,準備先回去做鞋子,把錢攢夠再說。兩人正轉身朝回走,卻聽見背後有人喚:“二位留步!”

這聲音聽起來有些熟悉,鄒氏回頭一看,拉餘雅藍道:“是那個江致遠呢。”

餘雅藍轉過身來一看,可不是,正是那個想進餘府而不得入的江致遠。此時他仍是穿著那身舊衣,隻是背上多了個竹編的行囊,顯然是還沒進得餘府。

江致遠快步走到她們麵前,拱手行禮,道:“適才得二位相助,卻還不知兩位如何稱呼呢。”

“又沒幫上你的忙,有甚麽好提的。”鄒氏有些過意不去,“我姓鄒,這是我閨女,姓餘。”她想著餘天成在臨江是大戶,餘雅藍便也是個大家小姐了,於是就隻講了姓氏,沒有把餘雅藍的閨名告訴他。

“原來是鄒大娘和餘姑娘。”江致遠又施一禮,道,“我剛才看到二位坐在路邊發呆,不知是否遇到了甚麽難題?”

鄒氏臉上一紅,道:“我們鄉裏來的粗人,隨便就地坐了,讓江公子笑話了。其實說起來也沒甚麽,就是那……”

她正想要說那衙役眼光太高,看不上她的銅板,就被餘雅藍給打斷了:“鄉下人進城,囊中羞澀,看這個也買不起,那個也買不起,真真是叫人煩惱。”江致遠與她們不熟,而且據他所說,又是江氏的親戚,這衙門的事,還是不要告訴他的好,萬一傳到餘府裏去呢?

鄒氏也回過神來,道:“是呀,沒錢可真是甚麽都買不起,我們還是回去做鞋子,等攢夠了錢再來逛。”

那江致遠卻是十分好心,聞言就開始翻荷包,摸出幾塊碎銀子,遞給鄒氏道:“銀子我這裏倒有些,雖然不多,買些零碎玩意應該夠了,鄒大娘和餘姑娘先拿去使罷。”

他怎麽這樣大方?他們可是素昧平生。鄒氏又是驚訝,又是懷疑,這世上不可能有人這般平白無故地對你好,一定是有所企圖。餘雅藍想的跟她一樣,一臉戒備地望向江致遠。

江致遠覺察到了她們的敵意,忙道:“實不相瞞,我是有事想要求二位幫忙。”

果然是有所求。鄒氏和餘雅藍反而放下心來。鄒氏問他道:“你有甚麽事?若是能幫,我們就幫了,至於銀子,還是算了,我們雖然窮,但也不靠這個過活。”

江致遠道:“無論我怎麽好說歹說,貴府守門小廝就是不肯放我進去,我想請二位回府後,去我表姑麵前幫我說說。”

鄒氏想了想,道:“幫你說一聲不難,但她肯不肯放你進去,我卻不能打包票,畢竟她又不會聽我的。”

江致遠高興非常,連連施禮:“如此已是感激不盡!”說著,硬是把那銀子塞到鄒氏手裏,道:“我雖然窮,但臨出門前還是帶了些銀子的,這錢你們先拿去用罷。”

鄒氏執意不肯要,道:“隻是舉手之勞而已,而且我又不能保證會成功,這要是收了你的銀子,我算甚麽了?”

江致遠隻好道:“那算我借給你們的,等你們甚麽時候有錢了,再還我。”

鄒氏這才勉強答應下來,又執意同他一起到街邊的鋪子裏借了秤,稱出那銀子的重量,說好以後就按這個數還他,然後才把那銀子收下了。

這幾塊碎銀子,足有兩分,打點衙役應是綽綽有餘,鄒氏滿心歡喜,恨不能立時奔去官府門口,但卻又不想讓江致遠看見,想開口讓他先走,卻又不好開口,好不為難,她想著餘雅藍一向鬼主意多,便頻頻朝她打眼色。

餘雅藍會意,對江致遠道:“江公子,你不如先回餘府門口等著,不然到時你表姑好容易允了你進去,你人卻又不在,豈不是錯失了機會?”

江致遠連聲稱是,向她們道了聲告辭,背著行囊大步走了。

鄒氏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街道轉角,馬上拉起餘雅藍朝官府門前跑,一麵跑,一麵問:“藍姐兒,我們這樣做,是不是不太厚道。”

餘雅藍奇道:“我們不偷不搶,隻不過借了幾塊銀子而已,怎麽就不厚道了?”

鄒氏囁嚅道:“我的意思是……江氏也許明明不想見江致遠的,我們卻還要幫他……”

餘雅藍卻狡黠一笑:“若是能給江氏添堵,不是更好麽,那她就沒法分神來管我們的事了。”

“這倒也是。”鄒氏眼睛一亮,再無半分遲疑,一氣跑到官府門前,拿出一塊碎銀,欲遞給衙役。餘雅藍卻按住她的手,示意她把剛才江致遠給的幾塊碎銀子都拿出來。

鄒氏不肯,小聲道:“藍姐兒,那可是我們所有的銀子,都給了他,萬一那管事的吏員也要銀子打發,可怎麽辦?”

餘雅藍歎氣道:“娘,一個看門的衙役,眼光都這麽高,那管事的吏員又怎麽看得上這幾塊碎銀子?”

“那怎麽辦?”鄒氏又犯起了難。

餘雅藍道:“我來試試罷,橫豎也是沒辦法。”各個擊破不成,還不如集中火力到一點。

鄒氏猶猶豫豫,但還是把銀子都拿了出來,交到她手上。

餘雅藍接了錢,上前對那衙役道:“官差大哥,我們想要打聽打聽補辦婚書需要些甚麽手續,您在這官府中當差,見多識廣,一定是知道的,就告訴我們罷,我跟我娘感激不盡。”說著,就把幾塊碎銀子都藏在袖子裏遞了過去。

那衙役伸手一捏,這回接了,臉上還帶出一絲笑來,道:“我幫你們進去問問,等著。”

成了!餘雅藍鬆了口氣,笑著向那衙役道謝。

鄒氏看著那衙役進去,驚喜道:“他答應幫我們打聽了?”

餘雅藍點了點頭。

過了一會兒,那衙役重新出來,果然打聽到了補辦婚書的手續,告訴她們:“若是在官府有備檔,帶上你們家的戶帖,去補辦一個就行。”戶帖就是戶口本,家家戶戶都有的,上麵不僅記載了這戶人家的身份,而且還注明了各人間的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