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天成連連點頭:“你放心,我不會冤枉你們的。”

餘雅藍覺得諷刺,忍不住道:“就算冤枉又如何?你能怎麽懲罰我們?我們一是一無所有,你也甚麽都沒給過我們,若是真要懲罰,也就隻有這條命可以拿去了。”

餘天成啞口無言。江氏到底與他是夫妻,同仇敵愾,縱使心裏難受,但見他吃癟,還是相幫,朝憐香抬抬下巴:“送鄒大娘和餘姑娘去竹軒,好生伺候著。”

一句好生伺候著,就是要派人監視了。憐香心領神會,狀似恭敬地請鄒氏和餘雅藍出去,一出房門,馬上就換了副嘴臉,對她們極盡諷刺之能。

鄒氏氣極,想要打她,餘雅藍卻攔下她的手,淡淡地道:“讓她吠罷,反正沒有教養,丟的是她主子的臉。”

憐香一聽就火了,破口大罵,但才罵了兩句,就發現她這般行徑,恰是中了餘雅藍的套,成了那沒教養的人,隻得恨恨把嘴閉上了。

餘雅藍輕蔑一笑,轉去同鄒氏耳語:“娘,此事若能善了,我們就走罷。留在這裏與人算計,實在是沒意思。”

鄒氏垂眸,沒有作聲。餘雅藍心知她還是放不下,不免歎息。

一路上,風雨仍是交加,沿途古樹卻因根深蒂固,並未隨風搖擺,兀自巋然不動。餘雅藍抹一把臉上的雨水,收起雨傘,踏入竹軒簷下,但一推開門,就驚呆了。廳內亂七八糟,所有的東西都被翻了出來,桌子底朝天,凳子東倒西歪,渾似遭了強盜。

鄒氏從她後麵探出頭來看見,驚叫一聲。餘雅藍馬上低聲問她:“娘,婚書呢?”鄒氏笑著拍了拍胸口:“這樣重要的東西,自然是貼身攜帶。”餘雅藍放下心來。看來餘天成是急了,開始自己動手了。

憐香聽見鄒氏的那聲驚叫,跑進來看,亦是嚇了一跳,但她眼珠子一轉,甚麽都沒說,轉身自去了。

因鄒氏婚書安然無恙,餘雅藍就沒著急,但等她回到臥房,立時就發現了不對勁,她臨去正房前,是特意把做鞋子的材料包進了那塊印花緞包袱,然後把包袱藏在了床角的,但此時那裏空****的,甚麽都沒了!

雖然她已有預料,翻找東西的人不會隻翻客廳不翻臥室,但她以為來者意在婚書,是不會對幾塊布料感興趣的,因而就沒有著急,可現下看來,是她預計錯了。

那些材料價值不菲,而且更重要的是,那關係著她的聲譽,若是一個月限期到時,她既拿不出鞋子又交換不出原材料,可是要被告上官府的!餘雅藍越想越覺得害怕,頭上不知不覺地冒出了冷汗。

鄒氏瞧見她的不對勁,跑了過來,連聲地問:“藍姐兒,怎麽了?”

餘雅藍跟丟了魂似的:“娘,包袱不見了。”

“甚麽包袱?”鄒氏一愣,朝**看了一眼,才反應過來,頓時跳將起來,去翻那枕頭被褥,“放鞋子材料的包袱不見了?!”

餘雅藍喉頭發澀:“定是他們沒找到婚書,就把那包袱拿走了。”

鄒氏氣得直跳腳,大罵:“他們真不是好東西,找婚書就找婚書,偷人東西作甚麽!”

“不是他們,就是他!”餘雅藍十分地氣憤,語氣異常堅定,“除了我爹,還有誰會緊張那封婚書?娘,我是一定要走的了,不管你走不走,我都要走!”

“藍姐兒,你原本不是也想留在臨江的麽?”鄒氏見她這樣,有些膽怯。

餘雅藍道:“我是想留在臨江,這心願到現在也不曾改變過。但我是要堂堂正正地,以嫡女的身份留在臨江,而不是和現在這樣,不明不白的,連個名分都沒有的留在臨江。”

鄒氏難過地看著她,心中滿是愧疚。都怪她沒用,害得女兒從嫡女變作了沒名分的私生女,竟連那些庶子庶女都不如了。

需要去告餘天成麽?可他畢竟是自己的夫,而且她多年無子,也沒有休她。鄒氏很矛盾。

餘雅藍知道她在想甚麽,道:“娘,你所求的是甚麽?一是不被休;二是給我尋個好人家。可現如今,爹為了得到你的婚書,連偷東西的下三濫手段都使出來了,你以為他拿到婚書後會去做甚麽?他第一件事就是休了你!”

鄒氏大驚:“不會罷?!”

餘雅藍看著她,不說話。

鄒氏自己一點一點地挫敗下去,眼淚一滴一滴地落到了衣襟上,把藍色的布料暈染成了黑色:“如果我被休了,還有甚麽活頭。”

“所以,還不如去告他停妻再娶呢。”餘雅藍斬釘截鐵,“八姨娘雖說目的不明,但她的話卻是有道理的。”

鄒氏仔細思考起來,若是去告餘天成,他必定要同江氏和離,而他因有官職在身,又不會受到刑罰,其實餘雅藍的這個建議,真的還是可行的。隻是,她還有擔憂:“如果真打了官司,你爹懷恨在心,還是尋個由頭把我給休了呢?”

餘雅藍道:“娘,休妻也不是那麽好休的,七出之條,你犯了哪個?”

鄒氏囁嚅道:“我沒能給他生個兒子……”

餘雅藍道:“娘,你是沒能生,可他納妾了不是?那難道不是他的兒子?還不止一個呢。況且除了七出,還有三不去呢,爹他先貧困後富貴,你恰好符合這三不去中的一條,所以,他是休不了你的。”

鄒氏精神一振,驚喜地道:“真的?”

餘雅藍笑道:“自然是真的。”

鄒氏激動起來,把懷裏的婚書拿出來摩挲了好幾遍,終於下定了決心:“藍姐兒,我們去告,我們就去告!”

餘雅藍馬上站了起來,道:“事不宜遲,我們該現在就去。”

鄒氏一看窗外,那幾個婆子就站在屋簷下,完全沒有一點兒想要離去的意向,不免疑惑:“他們不許我們出竹軒的門呢,怎麽去?再說,也沒必要這麽急罷,等咱們被冤枉的事水落石出再說。”

餘雅藍卻連連搖頭,望著聚在大門前,擠在簷下躲雨的那幾個婆子道:“誰知道他們會如何處置我們,而今爹他沒能拿到婚書,對付我們的心和江氏是一樣的,他們倆聯起手來,咱們隻怕根本就沒機會出去了。”

鄒氏憂慮道:“可她們守在門口,我們想出去也出去不成呀?”

餘雅藍想了想,快步走向後窗,朝外看去,發現外麵一個人也沒有,連忙招手叫鄒氏過來。

鄒氏奇道:“她們隻守前麵,不守後麵的?”待仔細一看,馬上恍然,原來從後窗出去,根本就沒有路,隻有一道高牆矗立在那裏,就算她們翻了窗戶出去,也走不出竹軒,所以她們才幹脆沒守。

隻是,這連婆子守都懶得守的地方,她們如何能出得竹軒去?就算出了竹軒,又如何出得了大門?

鄒氏望著外麵仍舊漆黑的天和漫天的雨簾,愁容滿麵。

突然,窗下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嚇得她一把拉過更靠近窗邊的餘雅藍,顫著嗓子道:“有,有鬼……”

“這世上哪來甚麽鬼,隻有裝鬼的人。”餘雅藍一點兒也不怕,拉開鄒氏的手,又朝那窗邊去,低頭看窗戶底下。

然而外麵黑乎乎的一片,屋內點的又是蠟燭,光線根本照不到這麽遠。就當餘雅藍正欲翻窗而出一探究竟之時,窗下終於傳來個微弱的聲音,但聽起來卻虛弱無比:“餘,餘姑娘……是我……我是八姨娘……”

餘雅藍吃了一驚,鄒氏臉上更是比見了鬼還要難看。八姨娘慢慢地扶著牆站起來,趴到窗欞上,她渾身上下都濕透了,頭發緊緊貼在頭皮上,一張臉比那月光還要慘白,看上去竟跟鬼真沒有二樣,更恐怖的是,她的下身還淌著鮮血,把裙子都給染透了。

鄒氏見她這樣兒,說話的聲音又開始發顫了:“八,八姨娘,你不是才剛小,小產麽,怎麽卻跑到了這裏來?”

餘雅藍則道:“八姨娘,我們可沒在茶裏動甚麽手腳,再說那茶你也沒喝呀,你自己心裏最清楚。”她一麵說著,一麵回頭去看前窗窗外,見那些婆子仍聚在門前躲雨,並未到臥房這邊來,方才放下心來。

八姨娘就這樣趴在窗欞上,眼淚淌得堪比順簷而下的雨水:“我知道我小產不關你們的事,都是她,是她恨上了我爹,所以就把手伸到我這裏來了。”她說著說著,一口銀牙緊咬:“我不服!就算我爹做錯了事,罪也大不到要以我肚子裏的孩兒來償,這回我是鐵了心了,哪怕豁出這條命去,也要把她給拉下馬。鄒大娘——”她說著說著,抬頭看向鄒氏,眼中淚光閃動,全是堅毅光芒:“鄒大娘,難道你就甘心被冤枉麽?那江氏蛇蠍心腸,縱使你們是被冤枉的,她又怎會不捏造出證據來?要知道,隻要你們在這府裏一天,她就一天寢食難安。”

這是大實話,不止江氏,就連餘天成,都已經寢食難安起來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