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氏聽得連連點頭,又疑惑道:“藍姐兒,你從小跟我長在餘家村,又沒經曆過這些,哪裏懂得這麽些彎彎道道。”

餘雅藍心想,她是沒經曆過大戶人家的妻妾鬥爭,但職場鬥爭,她可經曆的不少,再說穿越前那些宮鬥宅鬥電視劇和小說,她看得還少?理論經驗和實踐經驗都是滿滿的。隻是她生性不愛這些,懶得在這些事情上花功夫罷了,對於她來說,還是埋頭做鞋子賺錢更快活。

不過既然鄒氏問了,她還是得尋個借口出來,於是把事情推到了餘家鎮說書先生的身上,稱自己是因為聽說書聽多了,所以才知道的這些。

鄒氏單純,不疑有他。也正因為單純,所以對餘雅藍分析出的這些彎彎道道,十分地不能理解,而且一樣也記不住,忍不住質疑:“都是一家人,除了吃飯,穿衣,做事,還能有甚麽?她們為甚麽有這麽多心思?”

餘雅藍道:“娘,這你說對了,她們就是因為不用做事,閑的。”

這解釋讓鄒氏深以為然,道:“那我給她們派點事做做。”

“做甚麽?”餘雅藍訝然。

鄒氏道:“讓她們做鞋子。”

餘雅藍搖搖頭,沒有作聲,如果鄒氏真這樣做,估計那幫女人的枕邊風,能把餘天成給吹起來。不過讓她放手去試試也好,不這樣,她怎知這深宅後院的水有多深呢。

鄒氏竟是說做就做,當即叫來錦兒,讓她吩咐下去,命八位姨娘,除去正在做小月子的八姨娘外,其餘七人,須得在三日內,交上一雙親手所做的鞋子來。錦兒深感詫異,不過心想著新官上任三把火,因此甚麽也沒說,徑直傳令去了。

鄒氏這道令,並未讓眾姨娘驚慌失措,想來也是,她們的身家都豐厚得很,隨手拿雙鞋子,都能冒充是自己做的拿來交差,怕甚麽?不過能不能交差和願不願意交差,完全是兩碼事,這枕邊風,該吹還是得吹。於是第二日一早,便有餘天成身邊的芙蓉親自來請,稱老爺傳太太和大小姐到書房去。

經過同餘天成的幾次接觸,餘雅藍對他的行事風格,還是有一定的了解,一聽說這接見的地方不是廳上而是書房,便知他要講的話,必然不是甚麽能見人的。

果然,餘天成同上次一樣,躲在書房的最裏間,門窗都關得極嚴實,悶悶地讓人生汗。

因為昨日餘天成的那一聲“大小姐”,今日的鄒氏不再緊張,端端正正坐在那裏,倒真有了幾分主母的架勢。餘天成看她良久,開口道:“聽說你讓她們三日內做出一雙鞋子來?”

“沒錯。”鄒氏點頭。

餘天成道:“你若是少鞋穿,讓人跟管家說一聲便得,咱們家在李記錦繡鞋店是有股份的……”他說著說著,自己住了口,仿佛覺得並沒有必要跟鄒氏說這些似的。

而鄒氏十分堅持自己的決定:“我讓她們做鞋子,並不是因為自己沒鞋穿,而是她們太閑了,所以昨天才會接二連三地去找我,我可沒那麽多空來陪她們閑扯,所以不如派點活兒給她們做。”

餘天成啞然失笑:“女人本就該待在後宅,清清閑閑,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便是,要那麽多事做作甚麽?你既是要當太太,便要習慣同她們閑扯,不然……”他說著說著,話鋒一轉:“既是你不耐同她們周旋,不如舍去這位置如何?我會贈你一筆可觀錢財,讓你後半輩子衣食無憂。”

鄒氏瞪大了眼睛,似是不敢相信。

餘天成開始訴說自身難處:“他娘,非是我狠心,而是我們餘家,實在是離不得江家。這麽多年,我們一起做生意,一起捐官,其中的關聯,理也理不清,可謂是一榮皆榮,一損俱損,你既是想跟著我,想必也不願我們家敗落罷?”

鄒氏仍是一臉的不敢置信,她怎麽也沒想到,餘天成昨日才承認了餘雅藍的身份,今日就來勸說自己離開餘府。她傷心地搖著頭,語氣卻十分堅定:“你休不了我,先貧賤後富貴,乃是‘三不出’之一。”

餘天成的語氣很是和緩,仿佛哄著她一般:“你想差了,我怎會休了你呢,我隻是想同你平心靜氣的和離,並且送你一大筆錢,讓你能夠快快活活地過一輩子。”

在鄒氏心中,和離和休棄完全是一個意思,她再也忍不住,潸然淚下。但餘雅藍卻覺得餘天成的這提議,實在是太合她的心意了,這麽個無情無義,拋妻棄女的人,同他生活在一起有甚麽意思,真不如得一筆錢財,離了他自由自在地過日子。一想到既能得到生活費,又能無拘無束,餘雅藍真是心情激動,扶住鄒氏對餘天成道:“和離是大事,娘須得考慮考慮,我們還是先回去。”

餘天成看出餘雅藍是願意的,非常高興,直說讓她好好勸一勸鄒氏。餘雅藍點頭應了,扶著已搖搖欲墜的鄒氏離開書房,回到竹軒。

竹軒前的翠竹依舊,然而鄒氏已失了神采,雙目望著窗外,愣愣地發呆。餘雅藍坐到她旁邊,遞了盞茶給她,勸說道:“娘,你也看見了,爹心裏根本沒有你,這般待下去,有甚麽意思?”

鄒氏聽了這話,終於動容,卻是神情激憤:“既然還是要被休,那我昨日告他又有甚麽意義?”

“怎會沒有意義?”餘雅藍詫異,“若是不告,我們倆永遠無名無份;而今告了,即便和離,你仍是以爹正妻的身份離去,我也仍是餘家的嫡長女,這怎會一樣呢?”

鄒氏卻仍是頹然:“和離和被休有甚麽區別,即便是正妻的身份,我隻要拿了那封休書,就沒有臉麵再回餘家村。”

被休的人回去餘家村,結局的確不會很好,餘雅藍想了想,道:“那就別回去,反正那裏也沒甚麽值得留戀的了。我們拿了爹給的錢,就留在臨江縣,照樣過得風生水起。”餘家族親和鄒氏娘家,不與她們來往久矣,的確再無牽連。

在婚姻大事上,鄒氏倔強得很,任憑餘雅藍如何勸說,就是不願意和離。

餘雅藍隻得道:“娘,你不願意也沒甚麽,隻是在這餘府,即便你是太太,也是初來乍到,真正的主人還是我爹,你不走,難道就不怕他生出歹心來?要知道,即便是正妻,也是能‘病逝’的。”

鄒氏一驚:“藍姐兒,你瞎說些甚麽,你爹怎麽可能做出那種事。”

餘雅藍嗤道:“他偷得了婚書,自然就害得了人。再說他在餘府就是天,害你又不需要自己出手。”

鄒氏被嚇得不輕,臉上血色盡失,但就是講不出同意和離的話來。餘雅藍知她深戀餘天成,又很在意和離後他人的議論,想要轉過彎來,不是一時半會兒的事,因此便不再說,進屋做鞋子去了。

第二日,天才蒙蒙亮,餘府就沸騰起來,蓋因江氏娘家來人,要搬走她的嫁妝,她既已判和離,這便是意料中事,就算能引來圍觀,也引不起大波瀾,但關鍵是,江氏的父親差了人來,告訴餘天成,要撤銷這幾十年來,同餘家的一切合作。餘天成當時就傻了眼。好在來傳話的不是別人,正是與鄒氏和餘雅藍打過交道的江致遠,他看在與她們相識一場的份上,沒有照著江氏父親的意思狠逼餘天成,而是給了他幾天思考的時間。

饒是如此,餘天成也是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他昨日去縣衙走關係,送了不少銀子,終於保住了官職,按照縣太爺的主意,出高價到牢裏找了個犯人,替他挨了那九十杖;雖然官職是保住了,但他就是靠江府的支持才起的家,而今無論在哪方麵,都與江家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而且江家在臨江才是地頭蛇,其勢力不是他這個外來戶所能比的,若失去與江家的合作,他的生意起碼縮水一半,今後行事萬般艱難。

他思來想去,覺得要想保住家業,讓生活回到以前,還是得去做鄒氏的工作,於是便放下架子,親赴竹軒。

竹軒窗前,鄒氏正在發呆。看著她那已不複年輕美貌的臉,餘天成竟沒來由地沒勇氣近前。他躊躇好一會兒,突然想起來餘雅藍是讚同和離的,於是又振奮起來,邁步走進大門,喊道:“藍姐兒,爹來看你來了!”

正在房裏做鞋子的餘雅藍聽見聲音,走出門來,把對麵房間一指,道:“娘在那裏。”

餘天成自然不肯一個人進去,朝她招手道:“藍姐兒,你來,我有話同你和你娘說。”

他要說甚麽,餘雅藍閉著眼睛也想得到,不過鑒於目前他們的目的一致,也就沒有拒絕,跟在他後麵,去了鄒氏房裏。

“他娘,我看你來了。”餘天成打了聲招呼,自在椅子上坐下。

鄒氏聽見聲音,方才回過頭來,但臉色卻很是灰敗,看來她也看得出餘天成此行的目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