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眼見得朱姐兒那嬌嫩如花的小臉上就要多出幾道血印子,在場的少爺小姐們都忍不住驚叫出聲。

說時遲那時快,本端坐位上的江致遠幾個箭步猛衝過去,帶著被風鼓起的寬大袍袖,去攔二姨娘。他的伸手也算矯健了,但仍比不過餘雅藍的硯台快。隻聽得啪的一聲,萬眾驚呼,隨即一片寂靜,連台上的劉先生都傻眼了。

二姨娘怔怔地,伸手摸了摸額頭,入手一片濕/濡,低頭看時,滿手鮮血,滴答而下,片刻間染紅了教室內墨青色的地磚。她張張嘴,似乎想要尖叫一聲,但聲音還沒入口,就兩眼一翻,暈過去了。

教室內眾人方寸大亂,有旁觀看熱鬧的,有膽小遁走的,還有那猶猶豫豫地朝青姐兒旁邊靠的。二姨娘親生的二少爺今年十四歲,生得高高大大,見狀怒吼一聲,也不去扶二姨娘,徑直朝餘雅藍猛撲過來。

餘雅藍沒曾想一個硯台的威力如此巨大,有些發懵,麵對二少爺的拳頭,竟不避不閃。幸而朱姐兒和江致遠的反應都很快,雙雙朝她跑來,一個拉她向後,一個挺身擋在了她麵前。

二少爺雙眼通紅,一拳砸到江致遠肩頭,怒吼:“讓開!”

江致遠硬受了這一拳,兀自不動,皺眉勸道:“二少爺,大小姐乃是無心之失,你且原諒她這回。”

“我姨娘被砸成那樣兒,你叫我原諒她?!”二少爺又是一拳砸到他肩上,“讓開!”

江致遠身形一晃,忙吸了口氣,重新站穩。

餘雅藍看得不忍,心想這本就是她的過錯,怎好教別人承受?於是輕輕掙開朱姐兒的手,繞過江致遠,走到二少爺麵前,道:“是我失誤,該拿本書砸,不該用硯台。你若是想報仇,衝我來好了,我讓你打一拳。”

二少爺聽了她這話,倒不急著打了,隻是冷笑連連:“照你說來,你還砸對了?隻是不該出手重了些?”

餘雅藍低頭認真想了想,道:“是,我認為自己沒做錯,如果時間倒流,我還會砸一次,因為如果我不出手,朱姐兒臉上就要多幾道血印子了。”她說著,攬過朱姐兒,道:“她也是你的妹妹,你忍心看她破了相,今後嫁不出去?”

提及婚嫁,朱姐兒羞紅了臉,躲到後麵去了,但一雙眼睛還是警惕地盯住二少爺,生怕他繼續揮拳。

二少爺看看朱姐兒,似有觸動,良久,放下拳頭,憤憤地道:“你等著,我會告訴爹,請他作個判決!”

餘雅藍看著他道:“我說過了,此事我亦有錯,甘受責罰。”

她如此實誠,二少爺反倒沒了話講,袖子一甩,追出門去了——就在他拳打江致遠的時候,劉先生已經指揮著丫鬟婆子把二姨娘抬出去了。

朱姐兒看著二少爺的身影消失在小徑那頭,方才緩了口氣,拍著胸脯叫道:“嚇死我了,二哥可是學過拳腳功夫的,那拳頭若是招呼在大姐身上,可要不得。”

二少爺學過功夫?餘雅藍忙關切問江致遠:“江公子,你要不要緊?反正先生也走了,你不如隨我去,我叫個丫鬟來給你上點藥。”

“給江公子上藥,哪消丫鬟動手,大姐你親自服侍豈不更好?”四小姐緋姐兒陰陽怪氣的聲音自前方傳來,話音剛落,與她同一個姨娘的八小姐紫姐兒和三少爺都吃吃笑了起來,看向餘雅藍的眼神極其曖昧。

三姨娘所出的幾個少爺小姐倒是團結得很,餘雅藍懶怠去理他們,隻以目詢問江致遠的意思。

她不在意這些異樣眼光,朱姐兒卻是又炸了毛,挽了袖子就要撲上去,餘雅藍連忙抓住她,小聲勸道:“清者自清,濁者自濁,休要理會他們,反倒遂了他們的意。”

朱姐兒停住了腳步,但仍是鼓著腮幫子瞪緋姐兒,一副氣呼呼的模樣。

江致遠望向餘雅藍的眼神裏,卻多了許多欽佩之意。

此時教室裏除了緋姐兒幾個,還有青姐兒和緗姐兒,隻不過她們沒有作聲,隻靜靜地看戲。這才是城府深的人呢,比起把冷嘲熱諷掛在嘴邊的緋姐兒,餘雅藍更為忌憚她們。還好她而今已出府獨立,不必和她們有過多交集。

餘雅藍正想著,眼前突然出現令人意外的一幕,隻見江致遠整好衣衫,撣一撣袖子,竟直直地走向緋姐兒,端端正正行了個禮,方正俊朗的臉上滿是溫和歉意的笑容:“一定是在下言行有失,所以令四小姐誤會,還無端帶累了大小姐。如此,在下在此向四小姐陪個不是,還望四小姐原諒則個。”

他笑得溫文爾雅,緋姐兒的臉上卻是白了又紅,紅了又白,她咬緊了下唇,看看江致遠,再看看餘雅藍,終究隻是冷哼一聲,拂袖而去。與她一母同胞的兩個弟妹在瞪了餘雅藍一眼後,也跟了出去。

江致遠不罵人,不打人,不過道了個歉,就把緋姐兒一行給氣跑了,朱姐兒佩服之至,與有榮焉,拉著餘雅藍小聲地笑:“江公子好厲害,他維護大姐呢!”

她一麵和餘雅藍說,一麵去看江致遠,一張小臉因為興奮,紅似蘋果。餘雅藍留意到的卻是,青姐兒又輕勾嘴唇,微不可見地露出一個滿意的笑容,這讓她在此疑惑不已。

江致遠走到她麵前,拱手道:“大小姐剛才說有藥?還得麻煩大小姐了。”

剛才他飛奔去救朱姐兒,餘雅藍看出他並非明哲保身之人,對他很有好感,聞言忙道:“你因為我才受傷,還談甚麽麻煩,倒是我要好好謝你才是。”她牽著朱姐兒的手,領了江致遠朝外走,又道:“以後既然要在一處念書,那也算個同窗了,江公子就叫我藍姐兒罷。”

其實表哥的身份更近一層,但餘雅藍又怎肯去承認江氏,所以隻抬了同窗的關係出來。

江致遠不以為意,隻是笑:“我叫你藍姐兒,你也叫我致遠罷,總是公子來小姐去的,確實生分。”

餘雅藍尚未答話,朱姐兒已是脆聲叫起來:“致遠!”

“沒大沒小!”餘雅藍瞪她。

朱姐兒連忙改口:“致遠哥哥!”

餘雅藍隱約覺得這稱呼太過親熱,有些不妥,但一想朱姐兒才六歲,根本不曉世事,便沒有作聲,隨她去了。

倒是江致遠玩笑道:“你既叫我哥哥,那藍姐兒也該叫我一聲兄長了。”

“江大哥。”餘雅藍唇角含笑,聲音卻平平毫無波瀾,不似朱姐兒叫得那般婉轉綿長,餘音猶存。

江致遠一愣,隨即垂下頭,自嘲笑了。等他再抬起頭來時,餘雅藍已是朝前去了,惟有朱姐兒還攀著他的胳膊在等他。他連忙回神,追了上去。

藍苑內,憐香已是焦急候在了屋簷下,餘雅藍懶得去追究她先行之過,隻道:“你回去罷,換秋梨和玉盤來服侍。”

玉盤是她新買來的一個丫鬟,剛剛接受完培訓。憐香有多少話想跟她說,卻沒想到還沒開口就等來這句,隻得憤憤跺了跺腳,回知園叫人去了。

餘雅藍喚來個餘府小丫鬟,叫她去取跌打損傷膏,大概是餘天成特別吩咐過,那小丫鬟跑得飛快,不一會兒就取了藥來,還討好地告訴餘雅藍,這是府中最好的藥。

餘雅藍接過來一看,那藥盛在一隻瓷盒子裏,乃是一片一片,拿出來直接貼到傷口上即是,很是方便。她捧了藥盒在手,正要叫那取藥的小丫鬟幫江致遠貼一下,朱姐兒卻把藥盒搶過來,笑嘻嘻地道:“我幫致遠哥哥貼。”

男女授受不親!這是要寬衣解帶的活兒,可不比攀攀胳膊。餘雅藍沉了臉,就要說她。江致遠卻是一笑,道:“我的傷在肩上,自己能貼好,就不勞朱姐兒費心了。”

幸好他有分寸,沒由著朱姐兒年紀小亂來,餘雅藍鬆了口氣,不分由說地把藥盒子奪過來,遞給了江致遠,又讓丫鬟領他去前院貼藥。

朱姐兒看出餘雅藍麵色不虞,很是委屈,憋著嘴道:“大姐,我還小呢,幫致遠哥哥貼個藥能怎地?”

大概她總是把“我還小”幾個字掛在嘴上,使得人人都讓著她,所以才養成了個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氣罷。餘雅藍失笑:“我本來不覺得這有甚麽的,還不是因為你給我提了醒兒?”

“因為我?”朱姐兒睜大了眼睛。

餘雅藍點點頭,道:“幸虧剛才在私塾時,你說起絳姐兒和她表哥的事,我這才警醒過來,小時候的行為,也是會對長大後造成影響的。你這般維護我,我又豈能對你聽之任之,讓你以後遭人詬病?”

朱姐兒雖有些驕橫,但心思端正,一聽就明白了餘雅藍這是對她好,頓時眼圈泛紅,撲進她懷裏,道:“大姐,除了我姨娘,也就隻有你肯對我說這些話了,這肯定就是先生講過的忠言逆耳了。”

餘雅藍再次失笑,拍了拍她的後背,道:“對,這就是忠言逆耳,難為你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