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有憐香的呼喚聲傳來,餘雅藍趕緊走出百花叢,向她迎去。憐香跑得氣喘籲籲,道:“小姐,老爺書房有請。”

是了,每次餘天成要見她,都是在書房,這回又不例外,隻不知這次又要逼她做些甚麽。她突然想起剛才江致遠那句莫名其妙的話,心頭一動,餘天成莫不是要讓她代替餘雅青嫁給江致遠?

她想著想著,人已站在了書房最裏間,餘天成滿麵憔悴,整個人好似一天之間突然老了好幾歲。

餘雅藍行過禮,喚了聲爹,然後站到他麵前。

餘天成深深歎一口氣,道:“藍姐兒,今天的事,你都知道了。”

“聽說了一些。”餘雅藍垂眸。

餘天成道:“今日之禍,全因我不知江氏不願把青姐兒嫁給江致遠,但這門親,卻是非結不可,不然我們家的生意,可真就沒有挽回的餘地了。”

他說完,一雙眼睛盯住餘雅藍不放,眼神裏似乎藏著千言萬語。

餘雅藍如何猜不到他接下來想要說甚麽,搶先一步道:“爹,你既然知道江府撤股,是因為江氏不願把青姐兒嫁給江致遠,那你可曉得她為甚麽不願這樣做?”

餘天成有那麽一刹那的猶豫,但最後還是開了口:“江府寵女,隻怕私底下早已把偌大的家產轉移到江氏名下了。”

原來他知道!餘雅藍震驚非常,簡直不敢相信,江致遠明知事實,還有把她朝火坑裏推的心。

餘天成瞧見餘雅藍的表情,忙道:“藍姐兒,爹的確想把你嫁去江家,不過你放心,他們家大業大,即便不把家產留給江致遠,也斷不會少了你的吃喝,再說,你有嫁妝……”

他見餘雅藍的目光變得越來越不善,連忙又加了一句:“爹再給你一份嫁妝,決不讓你在夫家受苦。”

餘天成打的主意,餘雅藍能想明白,他無非是利用結親一途,同江府重新攀上關係,到時縱使江致遠在江府並沒有地位,江老太爺也絕不好意思去同兒媳的娘家決裂。

用一門婚姻,換來全家人的安穩,餘天成果然打得好算盤,隻是就這樣斷送一個親生閨女一輩子的幸福,餘雅藍不甘心。

餘天成見餘雅藍緊咬下唇,一副倔強模樣,不禁奇怪:“藍姐兒,我看你同江致遠那孩子處得極好,怎會不願意?莫非你是因為嫌貧愛富?”

“嫌貧愛富?”餘雅藍輕哼一聲,“爹既然知道我同江致遠相處得不錯,今天上午送到江府去的庚帖,為何不是我的?”

“那是因為,因為……”餘天成麵紅耳赤,因為了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

餘雅藍斬釘截鐵地道:“我知道餘府家大業大,就算破產,也斷不會沒有飯吃,爹你想我任你擺布,嫁給江致遠,那是沒門兒的事,我堅決不從!”

“胡鬧!”餘天成被激怒,拍案而起,“自古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今兒叫你來,提前知會你,乃是給你麵子,你莫要給臉不要臉!我就算瞞著你同江府結親,你又能怎地?還不是得乖乖地上花轎!”

雖然時值盛夏,但聽了此話,餘雅藍卻猶如渾身浸入冰窟,透骨地涼。餘天成的話雖然難聽,但卻是不爭的事實,在這個時代,她的婚姻,根本就由不得她自己作主。即便她已搬離餘府,也改變不了餘天成是她爹的事實。至於甚麽斷絕父女關係,想都不用想,那是即便在二十一世紀都無法實現的事情。

而她,有沒有強大如江府的母族撐腰,更無與餘天成交換的籌碼,除了任人宰割,又能如何?餘雅藍又是氣憤,又是難過,胸口堵得發慌,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應對。

而餘天成看都不看她一眼,就直接一錘定音:“明兒我就遣媒人去江府提親。”

餘雅藍再次掉入冰窟之中,以江致遠今日奇怪的態度來看,他八成會允下這門親事,可是她卻並不想嫁,她雖然對他有好感,但絕對還沒到願意嫁給他的地步,況且江府那般複雜,她才不要嫁過去;她好容易才爭取了離開餘府單獨另過的好處,怎能才出虎穴,又入狼窟?

餘雅藍額上冷汗直冒,恐懼之下,腦中竟是靈光一閃,想起每日課堂上,絳姐兒和緋姐兒的表現來,於是忙道:“爹,你不過是想同江府結親而已,為何偏偏選中我?我看絳姐兒和緋姐兒對江致遠都無不有好感,何不嫁她們過去?”

餘天成卻道:“我當然知道她們兩個的心思,隻是你認為以江府在臨江縣的身份地位,會迎娶一個庶女作兒媳麽?”

又是一盆冰水傾頭而下,餘雅藍竟不可抑製地打起哆嗦來。其實,如果餘天成隻是單純地想嫁她,她大概還不會有這麽強烈的抵觸心理,但隻要一想到餘天成是為了利用她,犧牲她,她心裏就翻江倒海似的難受。怎麽辦?怎麽辦?任其擺布麽?她渾渾噩噩地走出書房,頭頂一片白花花的日頭直射而來,幾乎使得她暈倒。

憐香連忙上前一步扶住她,急聲問詢:“小姐,你怎麽了?”

“沒……”餘雅藍忽然福至心田,她反抗不了,總能消極怠工罷?於是話鋒一轉,整個人軟綿綿地朝憐香靠去,“我,我頭暈。”

憐香眼睜睜地看著餘雅藍閉眼昏死過去,嚇得亂了手腳,餘天成聽到動靜,自書房奔出,急怒交加,嚴命下人們不許把餘雅藍生病的事說出去——盡管很可能隻是小病,但為一個病人向江府提親,總是有許多失禮之處。

餘雅藍悄悄地在心裏笑了,他堵得住餘府下人的嘴,可堵不住她知園裏的。

於是,就在當天晚上,餘府大小姐病倒的事,傳遍了臨江縣的大街小巷。但令餘雅藍奇怪的是,最先上門探聽虛實的,並非餘天成,而是李玉身邊的一名丫鬟。

那丫鬟叫作秋蟬,生得極為俏麗,說起話來也是爽利無比,她自稱是奉了李玉公子之命來探病,但話裏話外無不是在探聽餘雅藍的真實病情,好估算她是否能夠順利完成這個月的那雙新鞋子。

原來李玉是擔心她病重,做不了鞋子,餘雅藍很不願失去這筆生意,但跟自己的終身幸福比起來,錢財都隻是身外之物了,於是她幹脆命秋梨和玉盤帶著那些原材料,跟著秋蟬去李府走一趟,退了這筆生意,緣由就是她病情嚴重,隻怕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都無法拿起針線了。

秋蟬很是失望,但生病是每一個人都不情願的事,即便她來之前得了李玉的囑咐,此時也不好說甚麽,隻得領著秋梨和玉盤去了。

沒想到,接下來的訪客,更是出乎餘雅藍的意料,乃是李玉的母親,李夫人。李夫人身為長輩,居然親自探病,餘雅藍驚訝之餘,也感到十分奇怪。而且李夫人的目的,似乎和秋蟬差不多,都是為了探聽她生病的虛實。

怎麽都想知道她是否是真的病了,病得嚴重不嚴重?餘雅藍詫異非常,甚至有那麽一刹那的錯覺——這些人,不會都是受餘天成所托才來的罷?

事實證明,並不是,因為李夫人剛走,餘天成就急吼吼地領著郎中來給她診脈了。餘雅藍心跳如搗鼓,她沒有那麽大的本事買通臨江縣所有的郎中,而餘天成帶來的這一個,恰巧是她沒見過的。這裝病的事,隻怕是要敗露了。

鄒氏見她緊張,還以為她是怕吃藥,安慰她道:“藍姐兒,生了病,吃了藥才會好,你放心,娘已經給你準備好蜜餞過口了。”

餘天成不耐煩地揮手,命她推至一旁。其實鄒氏而今已經不是餘家婦,根本無須聽命於餘天成,但她仍是低眉順眼地照做了。餘雅藍看在眼裏,頗為無奈地歎了口氣。

不出餘雅藍的所料,那郎中果然無視她頻繁的眼色,照實跟餘天成講了:“大小姐有些中暑,所以才會頭暈,不過不要緊,我給開個解暑的方子,吃兩劑就好了。”

餘天成愁眉大展,笑道:“我就曉得藍姐兒身子強健,不會有甚麽大事的。”

鄒氏亦是笑逐顏開,一麵讓人領郎中下去開方子,一麵請餘天成到廳裏坐。餘天成心情頗好,欣然跟著鄒氏去了。餘雅藍恨不能一棒子敲醒鄒氏,暗暗思忖,也許她該把鄒氏送回餘家村去,不然似她這樣兒糊塗,將來說不準會壞了她的大事。

一時湯藥煎好,鄒氏親自端了來,對餘雅藍道:“我看你爹是轉了心性兒了,對你這樣的好。”

餘雅藍滿腹氣惱,沒好氣地道:“娘,那你可曉得他為甚麽對我這樣的好?”

鄒氏一愣:“那還能因為甚麽,肯定是因為你是他閨女呀。”

餘雅藍好一陣無語:“爹給我說了一門親事,娘你不知道麽?”

鄒氏笑道:“怎麽不知道,就是江府上新過繼的大少爺江致遠嘛,那人娘見過的,的確是相貌堂堂,又是個讀書人,你爹好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