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天成果然被這一把尖刀給嚇呆了,尤其是當餘雅藍用它抵著自己喉嚨的時候,鄒氏更是嚇得麵色慘白,連話都說不出來。

餘雅藍倒是笑得雲淡風輕:“爹,娘,本來事情不至於到這一步的,隻是女兒太笨,沒能把事情辦好,然而落了人把柄,就算嫁去李家,隻怕也討不了好去,所以不得不出此下策了。”

餘天成完全沒了前些日暴怒的神氣,驚慌失措地道:“藍姐兒,你先把刀放下,把刀放下,那東西鋒利,可不是鬧著玩的。”

鄒氏的眼淚直朝下掉,哭道:“藍姐兒,你不能這樣,你要是有個甚麽三長兩短,娘也不想活了!”

餘雅藍笑道:“娘,你可不能說這樣的話,你還有我爹,還有你肚子裏的弟弟呢,就算少了我一個,也不會怎樣。”說完,她狠了狠心,刀鋒朝肉裏送了幾許,鮮血頓時流了出來,鮮紅鮮紅的,很是嚇人。

鄒氏瞪大了雙眼,拚命去搖餘天成的胳膊:“他爹,快,快答應她,快答應她!”

餘天成哪裏肯,心裏不斷地琢磨,是自己衝上去把餘雅藍手裏的刀奪下來呢,還是示意門外的婆子們動手?這事兒得快,不能鬧大,不然傳到李府那邊,終究是不好聽。

他正想著,突然卻聽見外麵有人來報:“老爺,太太,江府——”

那丫鬟這時才瞧見餘雅藍和餘雅藍脖子上的血,尖聲大叫,話也沒能說完。

餘天成氣急敗壞,一巴掌甩到她臉上,罵道:“鬼哭狼嚎作甚麽,還不敢進給我把事情回完,然後下去領板子!”

那丫鬟哆哆嗦嗦地道:“老,老爺,是,是江府來人了,說要見老爺。”

江府居然還肯登他餘府的門?餘天成又驚又喜,登時把餘雅藍抵死相逼的煩惱都去了幾分,和顏悅色地對餘雅藍道:“藍姐兒,你先別慌,待爹去會一會江家的人,若是好消息,你不嫁也罷,爹答應你。”

餘雅藍才不相信他的話,道:“爹,你今兒要不當著我的麵遣媒人去李家退親,我就死在你麵前。”

餘天成見餘雅藍不依不饒,很是惱火,正待發作,管家餘慶卻跑進來,激動地湊到他跟前,附耳講了幾句。餘天成的臉上,馬上現出狂喜的表情來,連聲問道:“當真?當真?”

餘慶重重地點了點頭,道:“老爺,是我才從跟著江家少爺來的小廝嘴裏打聽到的,不會有假。”

江致遠?他來作甚麽?餘雅藍正奇怪,就聽見餘天成笑嗬嗬地對她道:“藍姐兒,把刀放下,爹這就遣媒人去李府退親。”

餘慶到底跟他說了甚麽,這樣快就讓他轉變了主意?餘雅藍有點不敢置信,仍舊把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不敢放下來。

餘天成卻是心情極好,笑容滿麵地吩咐餘慶:“還不趕緊叫媒人來,把大小姐的親給退了?咱們餘府就要重回鼎盛時期了,那李府,既然大小姐不願意,就算了罷。”

餘慶真個兒出門請媒人去了,餘天成又吩咐鄒氏把定親的帖子找出來,待會兒交給媒人帶去。餘雅藍這才真信了,鬆了口氣,鄒氏趕忙上來奪下她手裏的刀,一麵心疼落淚,一麵叫人來給她包紮。

而餘天成則邁著大步出門,會江府來的客人去了。

餘雅藍坐在椅子上,任由鄒氏在一旁哭泣,自己的眼睛,卻緊盯著餘天成離去的方向,一雙秀氣的眉毛緊緊擰了起來。江府已經許久不曾同餘府聯係,這回突然派人來,是喜,是憂?她想著想著,突然嘲諷地笑了起來,餘天成雖然是她的親爹,但在很多利益關係上,同她和鄒氏並非在一個層麵上,興許對他來說是好事的,放到她們麵前,就是禍事。

而看剛才餘天成的反應,江府帶給他的消息,對於他來說,多半是件喜事了。鄒氏看著她的脖子被包紮得嚴嚴實實,終於鬆了口氣,抓住她的手道:“藍姐兒,娘知道你受委屈的,不過你爹也依了你的話不是?不要再生氣了。你看,而今娘做了太太,肚子裏又懷了你小兄弟,等娘生了兒子……”

生了兒子又如何,餘天成最不差的,就是兒子。餘雅藍不以為然,但看著鄒氏洋溢著幸福笑容的臉,實在是不忍心開口刺激她。

鄒氏還在絮絮叨叨地說著,忽然,憐香和她身邊的一個名叫脆菱的丫鬟一起氣喘籲籲地跑過來,臉上帶著驚慌,七嘴八舌地道:“太,太太,大小姐,不好了,原先的太太居然要回來了!”

原先的太太?江氏?餘雅藍一驚。而鄒氏已經猛地起身,抓緊了脆菱的肩膀,不住地問:“你聽準了?沒聽錯罷?這怎麽可能?”

脆菱哭喪著臉道:“太太,千真萬確,老爺已經帶著車,親自上江府接人去了。”

鄒氏的臉刷地一下變作雪白,跌坐到椅子上,口中喃喃念著:“這不可能,老爺剛跟我說,要同我去補辦婚書的……”

餘雅藍擔憂地看了看她微微隆起的小腹,示意脆菱把她扶進房休息,鄒氏卻不肯,掙紮著要出門,說要去親口問一問餘天成。餘雅藍歎了口氣,道:“出去也好,回知園去罷。”這裏待會兒就要多出一位女主人了,一山不容二虎,她注定是要落敗的那一個。

鄒氏淒淒地哭起來,渾然不見當年灑脫的鄉下婦人形象。餘雅藍拍了拍她的背,安慰道:“江氏不會無緣無故地回來的,娘,你先回去,我留下打聽到原因後,再回去告訴你。”

鄒氏不聽勸,非要去找餘天成。餘雅藍隻得道:“娘,你不為我考慮,總得為我沒出世的小兄弟想想罷?”

鄒氏果然收住了淚,想了想,道:“也罷,我就回去等你消息。那江氏娘家再有權有勢,也是沒有嫡子的,等我生下兒子,不怕你爹不高看我一眼。”

餘雅藍忍不住在心裏重重歎了口氣,等江氏重新入主餘府,她便同後院的那八個姨娘一樣,也是個妾,生的兒子,身份同其他少爺無異,餘天成多他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不少,何來的高看一眼?不過她不忍心打擊鄒氏,微微別過臉,揮手讓脆菱送她回知園去了。

憐香送她們到門口,折轉回來,在餘雅藍麵前感歎:“我倒更喜歡當初那個敢在江氏麵前要黃兒和黑兒吃的鄒大娘,她怎麽就變成這樣了呢?”

餘雅藍卻道:“你錯了,她從來就沒有變過,隻是以前一腔癡情無處可寄托,而今終於見著對象了。”

憐香細細琢磨了半晌,方才咂摸出滋味來,歎道:“原來鄒大娘是個癡心人,隻可惜將一顆癡心放在老爺身上的人太多,老爺顧不過來。”

餘雅藍失笑:“沒想到你竟看得如此通透。”

憐香臉紅:“大小姐謬讚。”

餘雅藍饒有興趣地看了她片刻,道:“我方才沒聽錯罷,你叫她甚麽?江氏?剛才不是你說的麽,她馬上就要回餘府來了,你還趕緊叫一聲太太?”

憐香假裝沒聽懂她在說甚麽,道:“等老爺正式宣布了她的身份,奴婢自然是要叫的,不光是奴婢,連大小姐都要改口呢。”

餘雅藍看著她似笑非笑:“等到那時,你還不趕緊上趕著去抱大腿?”

憐香肅容道:“大小姐明鑒,奴婢不過是個丫鬟,哪來的自己的主意,自然是主子怎麽說,奴婢就怎麽做。起先對大小姐多有唐突之處,全因為一時之間,還不能接受自己已經換了主子。而今時間已經過去這麽久,憐香早就易主了,又還惦記前主子作甚麽。”

餘雅藍看著她,道:“你可要記著你的話。”

憐香鄭重點頭。

不一時,餘天成尚未帶著江氏回來,一眾姨娘先是跑了來,個個打扮得素雅無比,全無這些時在家的招搖姿態。想不到江氏餘威尚存,這些姨娘們還記得她的喜好,餘雅藍神色微動,不知該喜該愁。

這些姨娘們,沒有放過餘雅藍,圍著她嘰嘰喳喳。三姨娘率先開口,語氣裏有抑製不住的激動:“大小姐,聽說太太要回來了,是真是假?”

餘雅藍淡淡地道:“府裏不就數你同她走得最近,你都不曉得,別人怎麽知道?”

其他姨娘嗤的一聲笑出來,但轉眼又被生生掐斷,畢竟餘天成已經接人去了,三姨娘馬上就要東山再起,她們得罪不起。

但也有不少不怕她的,比如關過柴房之後,而今仍舊最得寵的六姨娘;早同她有過節的七姨娘;由於小產,深恨著江氏,順帶著把她也恨上了的八姨娘;還有一個隨時隨地都跟影子似的大姨娘,餘雅藍心想,她應該是萬念俱灰,誰都不怕的。

不過再怎麽不怕,也擔心江氏回來後來個新官上任三把火,再由三姨娘一慫恿,拿她們中間的一個開刀,因此心內極其忐忑,都眼巴巴地望著餘雅藍,寄期望於從她口中得到江氏回府是假的消息。

八姨娘甚至拭著眼角道:“現在的太太多好啊,多會體恤人,從來不多管束我們,大小姐,你跟老爺說說罷,別把江氏接回來了。”

餘雅藍看著她們,突然想到一個問題,她的脖子上,纏著厚厚的白紗布,而她們一個二個卻都假裝沒看見,這是甚麽原因?她冷哼一聲:“眼睛耳朵都挺長的呀。”

眾姨娘馬上垂下了頭去,眼觀鼻鼻觀心。

瞧瞧,瞧瞧這餘府的風氣,妾室都能到正房來偷聽了,鄒氏管家的手段,還真是不行。也許江氏回來也好,反正她現在住在知園,同她井水不犯河水。想到這裏,餘雅藍覺得自己實在是無須多跟這些姨娘打交道,站起身來,道:“我先回藍苑去了,待會兒老爺回來後我再來。”

眾姨娘出聲挽留,有真心的,有假意的,不過都是為著她們自己打算。餘雅藍不耐煩地揮了揮手,道:“有甚麽話,自己跟老爺說去。”

她抬腳就走,但才邁過門檻,就見一溜穿著整齊,打扮光鮮的丫鬟手捧手帕痰盒等日常器皿,自遊廊魚貫而來。再朝前一看,江氏由餘天成陪著,赫然就在隊伍最盡頭。隻不過兩人的表現十分奇怪,餘天成低頭哈腰,極盡討好之能,但江氏臉上卻始終是淡淡的,對他不理不睬。

是欲擒故縱,還是真不待見餘天成?倘若是後者,她為甚麽又要回來呢?餘雅藍帶著滿腹疑惑,又退回了廳裏,小聲地道:“來了。”

眾姨娘一凜,連忙分兩排整齊站好。餘雅藍則站到了最末端,最靠近大門的位置。

“太太回府!”嘹亮的通報聲響起,丫鬟們魚貫入內,分站主座兩側。餘天成殷勤地托著江氏的手,將她引進門來。當看到眾姨娘齊整整地站在廳中,而鄒氏已消失不見時,滿意地笑了,再看到站在大門處的餘雅藍,還以為是她把姨娘們叫來的,心裏就更高興了,暗道,到底是親閨女,還是向著自己的。

餘天成春風滿麵,帶著江氏朝前走,但江氏出人意料地,在餘雅藍的麵前停下了,盯著她脖子上的紗布,問道:“這是怎麽了?”

餘天成打了個哈哈:“沒甚麽,她自己不當心,磕著了。”

甚麽東西,能磕到脖子上?江氏沒有移開視線,直直地看向餘雅藍。

不知怎地,餘雅藍總覺得她是知道些甚麽的,因為那目光裏,似乎含著些憐憫,還有些別的東西。她想了想,幹脆把事情托盤而出:“我爹要把我嫁去城東李家,我不願意,求他退親,他卻不肯,我沒辦法,隻好出此下策了。”

眾姨娘都知道她脖子上的這道傷是怎麽來的,但當聽到這話從她自己口中說出來時,還是驚歎聲一片。

不知是不是錯覺,餘雅藍竟看到江氏的臉上浮上一層笑意來,其中有恍然,有憐惜,還有不少的鄙夷,但那眼神,卻不是看向她的。

江氏伸手,碰了碰她脖子上的紗布,然後轉身,到主座上坐下,餘天成緊跟而去,眾姨娘磕頭行禮。餘雅藍正猶豫要不要跟著一起跪下,就聽見江氏叫她:“藍姐兒,你來,你留在這裏,不就是想知道我為甚麽回來麽,我這就告訴你,免得耽誤了你的功夫。”

餘雅藍一愣,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去。

江氏唇角啜著一絲明顯不是針對她的譏諷,道:“我自認做不到你娘那樣,對女兒的終身大事熟視無睹。今兒是你被賣求榮,焉知明日會不會就輪到我的青姐兒?我本來早已發誓,永生不再踏入這餘府一步,但為了她,為了我能替她的親事作主,不由得你爹擺布,我還是回來了。”

她,她竟是為了青姐兒不步入她的後塵,所以才委屈自己回來的!這份母愛,實在令餘雅藍動容。

江氏輕笑一聲,揮手道:“現在你知道我為甚麽回來了?放心,我甚麽都不會管,也懶得管,我隻管我的青姐兒。不過你烈性至此,倒也讓我佩服。下去罷。”

餘天成滿麵尷尬,卻又不敢說江氏甚麽,臉色十分古怪。

餘雅藍卻是對江氏豎然起敬,端端正正行了個禮,方才轉身離去。

回到知園,鄒氏已在她房裏等著,一見到她就拉著不停地問:“藍姐兒,打聽到了沒,江氏為甚麽要突然重回府裏?”

想想江氏的一片護女之心,再看看一心隻想再生個兒子的鄒氏,餘雅藍突然有些心灰意冷,擺了擺頭,回房躺下了。

鄒氏還道有甚麽不好的消息,急了,拉著憐香追問不止。憐香無法,隻得把剛在在餘府發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跟鄒氏講了一遍。

鄒氏聽後,大為震動,似是不敢相信:“江氏隻是為了青姐兒的婚事回來的?她說不能讓青姐兒步入藍姐兒的後塵?她真的是這樣說的?”

憐香點了點頭,出去服侍餘雅藍去了。

鄒氏突然一聲大哭,哭得肝腸寸斷,直怨自己沒用,沒能護住餘雅藍,害得她受傷。餘雅藍在隔壁聽見,生怕她哭起來傷了胎,少不得又起來安慰她,好一陣忙亂。

鄒氏哭過之後,也想效仿江氏,但可惜此時江府已易換了女主人,就算她想插手餘雅藍的親事也不成了。她因而更加悔恨,一心想見到餘天成,同他好好說一說,但餘天成接連好幾天都沒再來知園,也不叫人來接她到餘府去,就好像憑空蒸發了似的。

跟鄒氏的慌亂相比,餘雅藍則鎮定許多,她同餘天成的其他子女一樣,每日裏到江氏房中,晨昏定省,絕不遲到,竟比以前去得還勤些。

曆經前兩次定親風波,她已遠遠地把穿越前的那一套思維觀念拋到了腦後,深知,要想在這個時代博得一個如意的姻緣,光靠自己的力量根本不夠,而今餘天成靠不上,她惟有討好江氏才有一線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