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雅藍擱在膝上的手指一抖,是,還有江致遠,自己同他雖然還遠遠不到情投意合的地步,但也不得不說,他是她迄今為止,唯一有好感的男人,而且,她還答應過他,等他金榜題名的……

餘雅藍又陷入了沉默。

玉盤以為她要聽憐香的,連忙去推她,道:“小姐,你去找江少爺,叫他來提親呀,他而今是太太的娘家侄子,親得很,隻要他來提親,太太一定會答應的!”

憐香聽了,精神一振,道:“小姐,我剛才那樣勸你,是因為沒想到這一層,其實江家也是很不錯的人家,更何況江少爺的秉性如何,咱們都再清楚不過,嫁給他,確是比嫁給李公子好。你不如去跟江少爺說說,叫他趕緊來提親罷。”

叫江致遠來提親?!讓她自己跑去跟江致遠說:你趕緊來娶我吧?這話就算放到現代,也沒幾個女孩子有勇氣說出來罷?餘雅藍又驚又羞,慌忙擺手。

玉盤氣道:“小姐,你還不去,難道真要嫁去李家麽?”

憐香卻隱約猜到了餘雅藍心中所想,出主意道:“其實這事兒也無須小姐親自出麵,隻要我們裝作無意,在江少爺麵前提起李家來提親的事,他大概就會著急了。”

這主意真不錯!是得暗示暗示江致遠,就算他不願來提親,也不能讓她誤會自己是移情別戀。餘雅藍眼睛一亮,衝著憐香輕輕點了點頭。

憐香馬上把玉盤一拉,道:“走,咱們這就去私塾,正好剛才大小姐走得急,筆墨紙張還留在課堂上呢,咱們裝作去收拾,尋個機會說與江少爺知曉。”

玉盤也覺得這主意很不錯,連連點頭,跟著她一起去了。

憐香和玉盤離去沒多時,露珠兒遣了丫鬟來告訴餘雅藍,稱江氏已同意見鄒氏,讓她明日上午來。餘雅藍讓那丫鬟代自己向露珠兒道謝,然後一刻不停地趕回了知園。

鄒氏正坐在床邊,做一件小小的衣裳,眉眼間盡是幸福和慈愛表情,餘雅藍本來滿腹的怨惱,待見了她唇邊的那一抹笑,便盡數消散,隻餘一聲歎息。

鄒氏轉頭,看見餘雅藍立在門邊,連忙拉她來坐,關切問道:“藍姐兒,你怎麽回來了?可是身子不爽利?”

餘雅藍搖了搖頭,伏到她的肩膀上,帶著鼻音,把她探聽來的事情講了一遍。她一提城東李家,鄒氏就想起昔日她脖子上那道觸目驚心的傷,登時大驚:“你都已經那樣表態了,你爹怎麽還逼你?”

餘雅藍見她還是心疼自己的,心下稍暖,抱住她道:“娘,一切還隻是聽說,尚未成為定論,你明兒就去見江氏,幫女兒打聽打聽實情,可好?”

鄒氏滿口答應,道:“我去,我去,若你說的是真的,我一定讓你爹打消那念頭,把你嫁給誰,也不能嫁給李家。”她說完,又抱著餘雅藍傷心:“藍姐兒,當初都是娘豬油蒙了心,居然聽你爹的,想把你嫁給城東李府,後來我一想,我這輩子無人憐愛,已是吃盡了苦頭,又怎能把你送去丈夫心裏惦記著別人的人家,讓你重走我的老路?”

鄒氏終於明白了!餘雅藍頓感欣慰,看來這是她再次被趕出府後的感悟。她終於覺得,原先的那個疼愛她,果敢不怕事的娘親又回來了,遂靠在她的肩頭,與她細細說話,告訴她,自己之所以屢次抗婚,其實是不願自己成為餘天成謀取利益的籌碼,試想一枚籌碼嫁去婆家,又怎能得到人家的尊重呢?

鄒氏而今心境不同,這些話很是聽得進去,連連點頭的同時,又是無盡的感慨和後悔,後悔自己不該不聽餘雅藍的勸告,非要一門心思地跟著餘天成,害得自己再次成為別人的笑柄。而且更讓她傷心的是,餘天成根本就沒把她放在心上過,你看江氏一回來,他就毫不猶豫地逐她出府,連她肚子裏尚未出世的孩子都不管不顧了。

餘雅藍看著鄒氏的肚子,比鄒氏還要擔心,她雖說也是鄒氏所生,可畢竟是婚生子,即便鄒氏已和離,她也還是名正言順的嫡長女;但這個未出生的弟弟或者妹妹,可就不一樣了,鄒氏懷上她時,無名無份,嚴格來說,他/她隻能算是個私生子,將來,餘天成承認他/她還好,若是不承認,他/她會不會被人罵作野孩子?而且,就算餘天成承認他/她,他/她也不會有個很高貴的身份,頂多算個庶出罷了。

不過,鄒氏而今正在孕中,餘雅藍不忍心講出這些殘酷的事實來惹她煩惱,隻能把這些思慮,壓在自己心裏罷了。

第二日早上,鄒氏沒等餘雅藍提醒,就早早地登上馬車,朝餘府去了,而且還給江氏捎了一雙她自己做的鞋,很是有一副求人辦事的模樣。

餘雅藍本來要去私塾上學,順便打聽鄒氏與江氏見麵的情況,但剛剛登上馬車,就見作坊來人,稱出了些事情,希望她能夠去一趟。製鞋作坊是餘雅藍安身立命的本錢,忽視不得,她當即命憐香去餘府,幫她向相關人士打聲招呼,順便探聽消息,然後便命馬車直奔製鞋作坊。

由三間房組成的製鞋作坊裏,一眾女工正埋頭做鞋,由於拿的是計件工錢,她們連見了餘雅藍,都隻是出聲問好,並沒有站起來。對此,餘雅藍很是滿意,卻又奇怪,明明一切井井有條,究竟出了甚麽事?

作坊管事兒的林嫂將她請到休息間裏,急急地稟報:“東家,好幾家鞋莊來退訂單,寧願賠上訂金,也不要我們的貨了,這可怎麽辦才好?”

有這事兒?餘雅藍心頭一驚,忙問:“可有查出是甚麽原因?”

林嫂滿臉痛心疾首的表情,但卻是搖頭。

倒是被餘雅藍遣來作坊給林嫂幫忙的秋梨接話道:“我知道,是城東李家作的怪!”

她這句話一出,就搶去了林嫂的風頭,襯得林嫂很不盡心盡力。林嫂心裏自然不高興,不著痕跡地剜了她一眼。

秋梨膽子小,經這一嚇,竟囁嚅起來。餘雅藍忙鼓勵她道:“你曉得些甚麽,趕緊說來,不管對錯,我都有賞。”

秋梨這才鼓足勇氣,接著道:“李家除了鞋店,也有個作坊,規模比咱們這個大多了。他們為了搶占生意,慫恿我們的客戶改訂他家的鞋子,而且承諾,一切損失都由他們李家承擔,鞋子的進價也會比咱們的低上兩成。”

這麽優厚的條件?難怪那些客人寧願毀約,也要改投李家。餘雅藍顰眉不語。

林嫂見秋梨說得頭頭是道,撇撇嘴,質疑道:“這樣機密的事,你是怎麽知道的?”

秋梨不好意思地道:“我同他們家的一個丫鬟,是手帕兒交……”

林嫂譏諷道:“原來是結識了李府的丫鬟,可誰知道你是不是他們派來的內奸,故意危言聳聽的?”

餘雅藍看了林嫂一眼,淡淡地道:“李府的事,好像是林嫂你先起的頭。”

林嫂啞口無言。

餘雅藍初建這作坊時,收下無人可用,這才通過牙儈牽線,請了素有經驗的林嫂坐鎮,但而今看來,她並非最合適的人選。不過幸好她早有準備,早早地把秋梨送了來,一來是讓她偷學管理技術,二來也是對林嫂起到個監督作用。也許,等到這回事情了結,就該請林嫂回去了。

她一麵想著,一麵輕敲椅子扶手,秋梨見了,知她心內煩躁,忍不住抱怨李家:“做人真是不地道,為了搶生意,這種下作手段都使出來了。”

餘雅藍輕輕搖頭,李家鞋店的生意,豈是她這個小小的作坊能比的,他們大可不必如此大費周章。隻怕真正的原因,是李家知道她不會同意這門親事,所以想以生意相逼,迫使她嫁過去罷。隻是,她究竟有甚麽好,竟值得李家這般興師動眾?這真是讓人百思不得其解呢。

“咱們該怎麽辦?”秋梨憂心匆匆地問。

林嫂亦是著慌:“雖說他們賠了定金,可那才多大點子,連付女工的工錢都不夠。而且他們定的貨又多,那些鞋子積壓成堆,可怎麽辦才好?咱們的作坊,該不會倒閉罷?”

餘雅藍看著她,突然明白了些甚麽,冷冷一笑,對秋梨道:“去把秦牙儈請來,就說我要退還林嫂。”

林嫂聞言大驚,雖說她早有離意,不然也不會收了李府的銀子,極力促成客戶流失一事,但這退還牙儈,可不同尋常,像她這種有技術、替東家做工的人,平常要離職,通常有三種方式,最好的一種,便是自己把東家給炒了,這樣姿態最高,重新找活兒時也好開價錢;第二種,是被東家辭退,這樣做,主動成了被動,不比頭一種有臉麵,不過因為是主雇雙方私下達成的協議,所以辭退的理由並非人人皆知,再找起活兒來,也還算容易;而被退還至牙儈處,是指東家在極不滿意雇工的情況,撕破臉麵,要求牙儈退還保證金的一種情形,其實那保證金並沒有都少,隻是個象征意義,重要的事,隻要這種事情一出,滿臨江縣都會知道她林嫂是被強行辭退的,會令她顏麵盡失,往後她要想再謀到一份好職業,可就難了。

林嫂看著餘雅藍十分冷靜平淡的臉,突然心生恐懼,但從業多年的傲氣,使得她抹不下臉麵來,去求一個十來歲的小姑娘,於是心裏恨恨地想,反正還有李家鋪子,她何愁找不著事情做,何必要腆著臉留在這麽個巴掌大小的作坊裏。

她的沉默,讓辭退的事情變得異常簡單,很快,秦牙儈就趕了來,在勸說餘雅藍無果後,交付了保證金,帶著林嫂離去了。

處理完內奸,餘雅藍的心情並不曾好多少,李家錢多勢大,想要整垮她這間小小的作坊,簡直易如反掌,就算沒有林嫂,一樣不耽擱他們的進程。雖然,她也可以去求江氏替她撐腰,但是想了想,還是放棄了,同行競爭本來就是常態,就算請動了江氏,又能做些甚麽?平白無故欠下雙份人情罷了。

但李家想要就此令她折服,卻也是不可能的事。餘雅藍沉吟片刻,當即作出了決定,命秋梨把所有退貨的鞋子,都搬到她的鞋莊去賣,並打出廣告去,凡購鞋達到一定金額的,可獲贈指定樣式的鞋子一雙。

秋梨還從未聽說過如此新穎的促銷方式,半信半疑地布置去了。

餘雅藍卻對自己很有信心,她就不信,李家能左右得了商家,還能左右顧客不成?再說他李家向來走的是高端路線,同她作坊的低中端路線根本不符,他們貿然把她的生意給搶了去,未必就是一件好事。一想到李家向來隻做高級鞋子的作坊裏,突然要改作大批量的低中端鞋子,餘雅藍的唇角就不由自主地浮上了一縷微笑。

處理完事情,她又到作坊裏逛了一圈,準備回家,卻見江致遠自外麵走了進來。她連忙迎上前去,打招呼道:“你來瞧鞋子?怎麽不去店裏?”

江致遠卻搖頭:“我來找你。”

餘雅藍想起昨日憐香和玉盤所施的計策,臉上騰地一下就紅了,連忙將他讓入休息室,問道:“你來找我作甚麽?”

江致遠坐到她對麵,臉上竟也泛上了紅暈,低聲地道:“昨兒晚上,我跟我家老太爺提起咱們的親事了……”

“啊?”餘雅藍的臉上更紅了,“那……那他怎麽說?”

江致遠露出苦笑神色,無奈地搖著頭,道:“他老人家不同意……”

江氏重入餘府,已是無奈之舉,江老太爺不願再次同餘家結親,也在情理之中,並不難理解。餘雅藍點了點頭,心頭卻是微微泛苦——人就是這樣,如果讓她順順當當地嫁給江致遠,或許她會猶豫,會嫌了解他還不夠;但真正被拒後,心內卻又不是一番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