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雅藍一心為鄒氏盤算,卻反遭懷疑,心內不是沒有氣,她強壓惱怒,道:“娘,你不是想要我未來的弟弟有個好名分麽?除了將他送與江氏之外,還有甚麽好的途徑?”

鄒氏呆愣地看了她好一會兒,不作聲了。隻是她臉上的表情無一不透露著,她不甘心。

餘雅藍也懶怠再勸,退了出去,隻覺得心力交瘁,為甚麽別人家都是娘親為兒女遮風避雨,而她卻從一開始,就要自己謀算,而且還要不時提點這個被衝昏了頭腦的娘。

想當初在餘家村時,鄒氏雖然偶有傷感沒能給餘天成生個兒子,但起碼人是清醒的,怎麽一見到餘天成,就愣是找不到北了呢?真是叫人費解。

她在房裏歇了會子,又朝鞋莊去走了一趟,畢竟那麽多積壓的鞋子,想要在短時間內銷完,絕不是件容易的事。果然,由於很多人並不太相信她的廣告,認為其中有詐,門前生意不算太好。而且她的鞋子,走的是中低端路線,而一般平民,根本無錢去買那麽多錢,因此即便是有優惠,他們也舍不得下手。

餘雅藍在鞋店裏轉了一圈,心頭憂慮又增了一分。如果鞋店生意不好,下個月沒能按時給江氏和兩個姨娘分紅,不知她們會不會有抱怨……餘雅藍棄車不坐,慢慢走著,不知不覺,竟走到了李記錦繡鞋店門前。

王山掌櫃還認得她,熱情地朝她打招呼,輸人不輸陣,明知是他們搗的鬼,餘雅藍還是麵帶微笑,極具風度地回了一禮。她凝神望去,李記錦繡鞋店內,顧客並不多,但所穿衣飾皆非凡品,一看就是非富即貴,他們隻要看中了哪雙,一定不會計較價錢,因此看起來生意不如她的店,但其實賺頭多多了。

當她收回目光時,突然發現,李記錦繡鞋店的旁邊,不知何時又開了一家鞋店,她快走幾步過去,卻不料走得太急,同一人迎麵撞在了一起,碰得胸前生疼。

大庭廣眾之下,她自然不好去揉胸,愁眉苦臉,好不可憐。但對麵那被撞的人,卻是毫不留情地一聲冷哼,罵道:“走路不長眼麽?”

好生刻薄的一個人!餘雅藍冷了臉,但想到畢竟是自己有錯在先,就隻得把火氣壓了下去,賠著笑臉道歉。

但那人卻是一點兒也不領情,哼了一聲,連句沒關係都不講,抬腳就走。這世上居然還有這樣無禮的人?餘雅藍忍不住側頭望去,想記清這個無禮人的相貌,以後走路好留神,千萬莫要同他再打了照麵。

不想那人的側麵,卻極為英挺,要不是那張嘴唇緊緊抿著,她幾乎不能把方才那人同他聯係到一起。看來相由心生其實是沒甚麽道理的,帥哥照樣有可能不討喜。餘雅藍撇了撇嘴,留意到他穿的是一身印小團花的錦袍,不僅愣了一愣。這樣的印花錦,她曾聽餘天成說過,乃是海外來的舶品,珍貴非常,他曾想引進到臨江縣,但卻因後來江府撤股,未能成行。夏天時他去海沿子上進貨,為的就是印花錦,隻可惜訂好了貨,最後卻還是沒能買成。

那人許是覺察到餘雅藍在打量他,竟轉過了頭來,眼中惱怒畢現:“你盯著我看作甚麽?沒想到在內陸臨江,也有你這般不知羞的女子。”

內陸?印花錦。餘雅藍腦中閃過一個念頭,這人不會是……

她正揣測,就見一襲雪白錦袍裹身的李玉自這家新開的店裏走出來,同那印花錦男子打招呼:“祥雲兄,既然來了,怎麽不坐坐就走?”

那印花錦男子轉身,道:“本來在門口等你的,卻不曾想被個冒失鬼撞了一下子,這才走了。”

“誰是冒失鬼?”餘雅藍終於忍不住,質問出聲,“我不是已經向你賠禮道歉了麽,你這人怎麽還緊追不放呢,真是沒得風度。”

“風度是甚麽?能吃能喝?”印花錦男子麵色冰冷,講出來的話卻極為毒舌。

古今中外果然都是一樣,臉皮厚最無敵。餘雅藍恨恨地瞪了她一眼,決定不與小人計較,轉身朝店裏走去。

李玉站在門前台階上,笑得燦爛奪目:“難得餘掌櫃也賞臉光顧小店,不如一起到裏麵坐坐?”

他的店?餘雅藍忍不住驚訝:“你又開了一家?”而且就開在李記錦繡鞋店的旁邊?就算要開分店,也是該隔上幾條街罷?他這是甚麽開店法?

李玉微笑著點頭,神情間很是有些躊躇滿誌,連平日略顯蒼白的病容,都有些看不大出來了。他伸出手,向著餘雅藍道了個請字,又去喚那印花錦男子。

餘雅藍有心瞧瞧這家店有些甚麽與眾不同之處,於是沒有拒絕他的邀請,順著台階走了上去——反正她本來就是來瞧這家店的。

一進到店裏,她就愣住了,這家鞋店所賣的鞋,竟同她家的鞋店差不多,乃是一家專賣中低檔鞋子的店,而且種類和價格更有優勢。李玉帶著那印花錦男子走到她身邊,笑道:“我家的製衣作坊,在給錦繡鞋店供完貨後,總會剩下一些邊角廢料,我覺得丟了可惜,所以便將其用了起來。”

順著他的目光,餘雅藍朝貨架看去,果然,有幾乎一半的鞋子,都或多或少的用上了名貴的布料,比如有一雙麻鞋,整雙鞋子都以麻繩編成,但鞋底和鞋幫卻縫上了碎革,從而使耐磨程度提高了好幾個檔次;再比如有一雙麻布靴子,鞋麵用好幾塊顏色不同的絲綢,拚湊成一朵牡丹花,絲毫瞧不出這是做絲鞋剩下來的布頭。

盡管不齒李玉使用下作的手段搶占客源,但餘雅藍仍是十分佩服於他的巧思,心道,憑他這份心思,其實就算不去搶她的客戶,他也能把這家新店經營的很好。不過,也正因為如此,才更襯托出他搶占客源是別有所圖,餘雅藍忍不住出言譏諷:“李公子偷偷從我這裏搶去的客人不少,又要做這些鞋子,作坊裏可忙得過來?”

李玉矢口否認:“餘掌櫃在說些甚麽?李某怎麽聽不懂?”

餘雅藍恨極,卻又拿他無法,隻得忿忿地瞪了他一眼。

李玉行至通往後麵的門簾處,伸手道了個請字,餘雅藍正猶豫要不要進去,卻聽得那印花錦男子滿是不屑地道:“我才不願同個冒冒失失的女人坐在一處,李兄這店,我瞧也瞧過了,就此告辭,改日再來擾你。”說著,竟徑直去了。

餘雅藍突然覺得,怎麽她這趟來,仿佛就是為了來受氣的?李玉仍站在門簾前,一副“你敢不敢進來”模樣。餘雅藍胸口堵著一團氣,把心一橫,大步走了進去。

李玉緊跟著進來,不慌不忙地踱著,道:“剛才那位,是從海沿子上來的海家三公子,名為海祥雲,他同令尊也是相視,曾合作過多年。”

果然就是那個上餘府提親的海沿子富戶,令絳姐兒和緗姐兒神魂顛倒,慫恿餘天成接他進府來住的人物。看來憐香所報非虛,此人的脾氣,的確是臭得很。

餘雅藍自揀了把椅子坐下,直截了當地問道:“李公子,咱們明人不說暗話,你又是搶我的生意,又是新開一家鞋店,打的究竟是甚麽主意?”

“餘掌櫃急甚麽,且先來嚐嚐我這好茶。”李玉拿起桌上那把粉彩茶壺,斟了一杯茶,遞到餘雅藍手邊,“這是打蘇州來的茉/莉/花茶,據說最合小娘子們的口味,餘掌櫃且嚐嚐。”

餘雅藍尚未端起茶盞,那清芬鮮靈的香氣便已撲鼻而來,麵對如此好茶,她不願輸了氣度,信手端起,拿茶盞蓋兒去撥那嫋嫋白氣,隻見盞中茶湯黃綠澄明,令人賞心悅目,輕輕抿上一口,茶味醇和含香,著實稱得上是一盞好茶。

她撫著光滑的盞壁,目光直指李玉:“這盞茉/莉/花茶,裏麵可不止有茉莉,至少還摻了龍井、碧螺春和毛峰。李公子是意欲用這樣的一盞名貴花茶,來打消我同你競爭的企圖?還是想讓我就此自覺服輸,莫要作那無謂的爭鬥?”

“看來餘掌櫃對我的誤會很大。”李玉歎息搖頭,“我的用意,恰恰相反,是想問問餘掌櫃,何不考慮重新與我合作?前程自當光大。”

“同你合作?”其實當初同李玉合作時,雙方都十分愉快,隻是後來她退親後,為了避嫌,方才同李玉分了家,而今他重提合作,卻是個甚麽意圖?餘雅藍沒有掩飾眼中的疑惑,道:“李公子請恕我愚鈍,還望李公子明示。”

李玉眼簾低垂,望著盞中的茶湯,聲音低沉:“我這麽多年,都沒有成家,其中原因,想必餘掌櫃很是清楚。近年來,父母逼迫甚緊,但我實在是打不起精神來,委實不孝,又想到古人有雲,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因此欲遵循雙親意願,娶一位賢惠能幹的小姐為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