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氏似被人捉住了痛腳,戳中了軟肋,臉上神情莫名複雜,餘雅藍不敢與其對視,隻用餘光打量,她知道,自己的命運,正懸於一線,全憑江氏心思,她若憐心多一分,她便成功;若痛恨多一分,她便失敗,隻是,不管怎樣,總要賭一賭才安心。

江氏心中的確是五味紛呈,一方麵,佩服餘雅藍的勇氣,她當年何曾不是與她一樣驕傲,一樣不願同人分享同一個丈夫,可事實終究殘酷,當餘天成一再要求納妾,她除了應允,又能如何?難不成還讓她一哭二鬧三上吊不成?作為一個自幼受到賢良淑德教育的大家閨秀,骨子裏的那份矜持,不允許她這樣做。

正因為她也堅持過,痛苦過,所以此時聽了餘雅藍的話,才有一種被冒犯到的感覺,本能的覺得,餘雅藍是在鄙視她,鄙視她當初不夠堅定,在娘家背景如此雄厚的情況下,還讓餘天成納了這麽多的妾,雖說她膝下無子,但沒兒子的人多了去了,甚麽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在夫家需要娘家扶持的情況下,根本就不成立,即便餘天成很想要一個兒子,也並非非要納妾不可,她大可挑選一個貼心的通房丫頭,讓她生下兒子,然後自己撫養。

不過,其實,她也是這樣選擇過的,隻是那個所謂貼心的通房丫頭,在生下兒子後,就開始不聽話,拒絕把兒子交給她撫養,又攛掇著餘天成將她收房作了妾,她作為江家唯一的小姐,餘府的當家主母,怎能忍受這種屈辱和背叛,所以她頭一回昧著良心痛下殺手,讓那孩子永遠地從這世上消失了。緊接著,又主動為餘天成納了個更年輕更美豔的妾室,很快讓他喜新厭舊,忘記了去追查庶長子的死因。

計劃完美無瑕,那背棄她的賤女人終於失子又失寵,隻是這納妾的事兒,隻要開了個頭,就跟開了閘的水一樣,是攔都攔不住,女人一個接一個地朝家裏抬,轉眼就排到了第八個姨娘,而餘天成的兒子也多到有時連名字都弄混,她自己,亦得了個賢惠的名聲,隻是內裏直達心扉的疼痛,又能有誰知曉?

這麽多年過去了,隨著庶子庶女一個接一個地出生,她的心也漸漸麻木,可餘雅藍突出此言,仿佛再一次揭開她刻意選擇忘記的傷疤,而揭開之後,她還驚駭地發現,那處她以為早就痊愈的疤痕,原來還是血淋淋的,一如當年那般痛徹心扉。

江氏直直地望著餘雅藍,恨不能咬牙切齒地告訴她:你這簡直是癡心妄想,娘家強勢如我,都不能抵擋丈夫納妾的步伐,你又有何德何能,敢提出這樣過分的要求!若是餘府強盛時,許還有這種可能,可而今餘府曆經破產一事,元氣大傷,再加上江府已不再不予餘力地支持餘天成,餘府現在的產業,起碼縮水了一半,而且很多地方,由於江府的不作為,餘天成不得不求助其他家族,從而多出許多牽製來,不然先前也不會一門心思想用餘雅藍的親事去交換些甚麽。總而言之,餘雅藍在目前這種境況下提出這種要求,實在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餘雅藍目光堅定如鐵,又有抹脖子抗親的先例在前,她能夠拒絕麽?江氏想了又想,再一次問道:“藍姐兒,是不是隻要那幾人願意遣散家中通房和妾室,你就肯嫁?”

餘雅藍肯定地點了點頭。

江氏點頭道:“好,那我幫你打聽著,看有哪家願意這樣做,三日之內,必給你答複,也希望你不要食言。”

餘雅藍道:“一言為定。”

兩人達成協議,江氏又道:“大家都在園子裏呢,你也隨我過去應個景兒罷。”

餘雅藍點頭稱是,跟在她後麵,趕到園子裏去,走到假山處時,江氏把她留下,而自己則朝太太們聚集的亭子裏去了。

這處假山,是餘府中最大的一座,連綿猶如小型山峰,山腹中更有曲折通道,鑽進去尋個空當說話,旁人根本瞧不著。餘雅藍同幾個妹妹打過招呼,又在她們的介紹下結識了幾位小姐公子,彼此間客套一番。

她順著假山這頭走到那頭,發現有幾個妹妹不見蹤跡,比如說絳姐兒,再比如說緗姐兒,不知是同誰鑽到假山裏麵去了,還是被喚到餘天成的書房裏去了。餘雅藍想了想,招來旁邊伺候茶水的小丫鬟,問道:“三小姐和五小姐呢?”

小丫鬟很老實,答道:“五小姐才從老爺那裏回來,這會子不曉得到哪裏去了。三小姐才剛被老爺叫去。”

一個才從餘天成處回來,另一個就緊接著被叫過去了,看來毆打海祥雲一事,是算不到她頭上了。餘雅藍鬆了口氣,塞給那小丫鬟一塊碎銀子。小丫鬟高興了,又補充了一句:“五小姐鑽到假山裏頭去了,不過是一個人進去的,大小姐若是要找她,就朝那邊去。”說著,給餘雅藍指了個方向。

餘雅藍謝過她,但卻沒有朝那邊去,心想,她找緗姐兒作甚麽,隻要兩人供詞一致就行了。倒是緋姐兒,她挺想了解一番。於是環顧四周,發現緋姐兒就躲在假山後頭,正同江致遠在講話,這下,她就更疑惑了,趕忙走到僻靜處問憐香:“你不是說三姨娘已經知道江老太爺不打算把家產留給江公子?怎麽四小姐還是一副對他戀戀不忘的模樣?而且我今兒得到信兒,太太要把二小姐嫁給李玉呢,不說三姨娘買通了六姨娘給老爺吹枕邊風,要把四小姐嫁給他麽,怎麽卻突然換作了二小姐?”

憐香大為驚訝:“太太要把二小姐嫁給李公子?這怎麽可能?前兩天我才聽說六姨娘又找三姨娘要首飾,打包票說老爺會把四小姐嫁去李家呢!”

餘雅藍見她不信,遂指了緋姐兒叫她瞧,道:“你看,若非想要嫁給江公子,四小姐怎會在大庭廣眾之下同他私下講話,難道不怕別人誤會?”

憐香一臉納悶,良久方道:“我去幫大小姐打聽打聽。”

餘雅藍卻是搖頭:“來不及了,我隻有三天的時間,不管這是陰謀陽謀,都顧不了那許多了,各人自求多福罷,倒是有幾個人,你須得趕緊幫我打聽打聽。”說著,就悄悄地把剛才在簿子上看到的那幾個人告訴了她,囑咐道:“務必打聽清楚,家中人口幾何,翁婆可好相處,品性樣貌有無缺陷,有沒有通房和妾室。”

憐香道:“這個簡單,找個媒人一問便知,不過,小姐,你為何要打聽這些?”

餘雅藍道:“你不管那許多,打聽來便是。”

憐香隱約猜到一些,不過餘雅藍不說,她也就不再追問。

“大小姐,李公子請您過去說話。”一小丫鬟走過來,對餘雅藍道。

餘雅藍抬頭一看,假山那頭,立著個穿月白色直裰的公子,長相俊美,溫潤如玉,正是李玉無疑。但她躊躇著,不曉得該不該過去,一方麵,她很想向李玉打聽些情況,了解下餘雅青為何突然要嫁給他;但另一方麵,她又怕被江氏看見,誤會了甚麽,畢竟他已是餘雅青要嫁的人,她的避避嫌。

她正猶豫,李玉卻是等不及,自己走了過來,語氣頗為不滿:“怎麽,我人輕言微,請不動餘大小姐?”

餘雅藍心道,這可是你自己走過來的,不關我事。站在原地行禮,道:“李公子明知故問。”

憐香一見李玉過來,就遠遠地站開了,即是回避,又是放哨。

餘雅藍四下看看無人,遂放心大膽地道:“恭喜李公子。”

李玉盯著她一動不動,眼中盡是怨恨之色:“你究竟使了甚麽迷魂術,竟說動了我娘,讓她為我定下了你家二小姐?”

餘雅藍奇道:“難道我家二妹妹不好麽?再說她的親事,哪有我置喙的地方,我也不過是剛剛聽說而已。”

李玉緩了神色,道:“這麽說來,其實你也是被蒙在鼓裏的?並非心甘情願?”

餘雅藍可不敢讓他這樣誤會,連忙澄清道:“我是被蒙在鼓裏不假,不過我確實認為李公子同我家二妹是天造地設的一對,這門親事定的再好不過了。”

“你!”李玉咬緊了牙,太陽穴處青筋迸現,“我這般低三下四地討好你,也還是打動不了你麽?”

低三下四?討好?餘雅藍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指的是隔三差五朝知園送東西的事,不禁啞然失笑:“李公子,你送我東西,我感激,不過我為了避免給你錯誤的暗示,可從來沒收過,這你怨不得我。再說,我是正經人家的小姐,我們餘府雖然比不得你們李家勢大,可也不是隨意就能調戲的,你莫要拿對付青樓女子的那套來對付我!”

李玉臉色鐵青,良久蹦出一句:“你休要瞧不起青樓女子,我的履兒比你好過千倍萬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