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鄒氏都在不住地抬頭去看抄手遊廊頂上五彩斑斕的彩繪,不住聲地讚歎。餘雅藍跟著看了一回,發現自己不得不承認,餘府這宅子,的確建得極好,雖然處處顯露著富貴,但卻又不至於落於俗套,隻不知這設計,是出於她那父親餘天成的想法,還是江氏的主意。

時值盛夏,正是炎熱之際,然而餘府中卻是樹大成蔭,沿路行來,並不覺得十分熱燥。回到竹軒,餘雅藍坐到窗邊看風景。鄒氏則把針線等物拿到了她這邊陪她,一麵飛針走線地縫一雙大碼的男鞋,一麵同她閑聊。

一時小丫鬟送了糕點過來,餘雅藍拿出幾個銅板,打賞了她,那丫鬟雖說神色淡淡的,明顯沒有把這幾個錢放在眼裏,但在餘雅藍問她能不能隨便出府時,她還是回答了她:“不論誰出府,都得到太太那裏領對牌的,若太太不得閑,就是找她跟前的林媽媽。”

餘雅藍謝過她,便叫她下去了,並讓她代她們母女向江氏道謝。

小丫鬟走後,鄒氏問餘雅藍:“藍姐兒,你問這個作甚麽?想出門去逛?還是等你爹回來再說罷。”

餘雅藍道:“萬一爹回來後,讓我留在臨江縣待嫁怎麽辦?娘你剛才也聽說了,不管是誰出門,都得管江氏要對牌呢,誰曉得她肯不肯放我出去。我總不能來一回臨江縣,卻連街上甚麽樣都沒瞧清楚。”

的確,昨日她們一門心思地打聽餘天成,根本就沒有留心看街景。聽餘雅藍這麽一說,鄒氏也動心了,於是道:“那明兒我們起個早,出門逛去,反正我們隻是暫住,他們的規矩,管不了我們。”說完卻又擔心:“江氏該不會趁我們出門,派人使壞罷?”

餘雅藍笑了:“娘,你沒聽錦兒說,爹膝下的兒子女兒一大群呢,哪裏就多了我一個?你放心,江氏絕對懶得動手的。”

鄒氏一想也是,遂放下心來,但轉而卻又歎氣:“都怪我沒兒子,不然……”

又來了,這個娘,甚麽都好,就是太想兒子。餘雅藍按了按太陽穴,趕忙轉移話題:“外頭還有雪,今日天氣也好,不如咱們帶了糕點,到園子裏去逛逛?”

鄒氏低頭看看手裏的活計,有些猶豫:“我還想趁著你爹沒回來,給他多做一雙鞋的。”

餘雅藍知道在鄒氏心裏,把餘天成看得極重,於是便哄她道:“娘,難道你不想看看爹這些年生活的地方?”

鄒氏聽了果然動心,想了想,終於把尚未完工的鞋底擱下了,道:“出去散散也好,剛才江氏說家裏有個花園子呢,也不知花花草草有沒有咱們餘家村多。”

於是母女兩人相互整了整衣裳,把糕點裝進匣子,然後叫了小丫鬟錦兒來,請她帶路,到園子裏去逛逛。

錦兒因早上剛得過餘雅藍的賞錢,殷勤得很,聽說她們想去逛園子,馬上道:“兩位可算是找對人了,這園子裏有幾處鮮有人知的好風景,隻有我知道呢,你們快隨我來。”

餘雅藍和鄒氏相攜著,隨她順著竹軒後的一條小徑朝前走,這小徑彎彎曲曲,待得過了一道小木橋,便見花草樹木繁茂起來。錦兒在前笑道:“這便算是跨進園子的地界兒了。”

待得穿過一片花開似錦的園圃,便有大片的湖光山色映入眼簾,湖是園子裏的湖,上有涼亭,旁有石舫,但山卻是遠遠地在園外,似一副潑墨畫,構成湖邊的一道風景。

這園子的選址真不錯,竟把園外的山色也囊括了進去,平添幾分情趣。餘雅藍默默讚歎。看來他這個尚未謀麵的父親,除了不負責任外,賺錢的能力和欣賞水平,都是極高的。

鄒氏不認得石舫,便指了問錦兒。錦兒道:“就是個石頭做的船,聽說那裏頭裝飾得跟普通的畫舫一樣,隻不過都是石頭打磨成的。”她隻是個三等丫鬟,從來沒有進到過石舫裏麵,因而隻是“聽說”而已。正因為沒去過,所以很是向往,於是便慫恿鄒氏:“鄒大嫂,我帶你去逛逛罷。”

鄒氏很是驚喜:“我能去?”

錦兒回答道:“您是客人,自然能去了。”

鄒氏本還有些猶豫,但“客人”這個詞,深深地刺傷了她,因而再也顧及不到別的,拉起餘雅藍就朝畫舫那邊走。

錦兒快走幾步跟了上去,笑得跟朵花兒似的。

石舫既是石頭做的,自然沒有鎖,鄒氏和餘雅藍很順利就登了上去。隻見裏麵果如錦兒所描述的一樣,有桌子,有凳子,有吊燈,有裝飾用的花紋,全都是用石頭雕刻而成的。

鄒氏一麵驚歎,一麵不解:“船就是用來劃的,用石頭雕這麽個大家夥,又不能動,有甚麽用?”

錦兒掩嘴一笑,正想要說這就是富貴人家的愛好,就聽見岸上傳來一聲嗬斥:“你們是誰?怎麽在石舫上頭?”

錦兒聽見這聲音,嚇得直哆嗦,竟不敢抬頭朝上望。

餘雅藍聽那聲音,稚嫩得很,而且仿佛是個女孩兒,但卻能讓錦兒嚇成這樣,想來應是餘府的某位小姐無疑了。因她所站的位置並看不到外麵,便前行幾步走到窗前,撩開繡花布簾子,朝岸上望去。然而還沒等她看到些甚麽,便有塊灰乎乎的東西朝著她直飛過來,餘雅藍嚇了一跳,正準備閃身躲開,卻見那東西的速度並不足,隻飛到半路就墜落下去,跌進水裏濺起了一片水花。

因岸邊的湖水並不深,餘雅藍能清楚地看見,那是一塊湖石。幸虧沒有砸到她,不然額頭準得開花。這是誰呀,都還沒弄清楚舫上是哪個,就拿了石頭砸人?未免也太跋扈了罷?餘雅藍忍著怒氣,重新走到窗前,撩開簾子去看。

隻見岸邊上站著個遍身綾羅,粉雕玉砌的小姑娘,從年齡上看,不超過十歲。不過因為餘天成的幾個子女年齡都是挨著排,所以餘雅藍也看不出她到底排行第幾。她隻是感歎,這麽個齊整的小姑娘,怎麽卻生了個暴躁的性子呢?

鄒氏從另外個窗前也朝外看了幾眼,問道:“這是哪個?”

錦兒躲在兩扇窗戶中間的陰影裏,打著哆嗦道:“是,是我們八小姐,主子們都喚她朱姐兒。”

八小姐朱姐兒?餘雅藍和鄒氏都記了起來,是餘天成目前最小的女兒,今年六歲。不過,朱姐兒雖說是主子,但到底隻有一丁點大,錦兒何至於怕她怕成這樣?鄒氏看她可憐,招手喚她近前,她都不敢挪步。餘雅藍心下奇怪,問錦兒道:“你究竟為甚麽要怕她?”

錦兒扯動嘴角,露出個十分苦澀的笑容,道:“八小姐年紀小,老爺和太太都說了要讓著她,所以讓她打了也是白打。別說是我一個小小奴婢,就是大些的小姐少爺們見了她都是繞道走的。”

餘天成和江氏竟是這樣的寵她,不就是排行最小麽,有甚麽好了不起的……餘雅藍很是不以為然。不過錦兒有句話講得對,她年紀小,就算真招惹了你,你也不好意思同她一般見識,不然人家隻怕會說你不懂得謙讓,沒有風度呢。

哎呀,這樣說來,想要安然走下這石舫去,還真是不容易呢。餘雅藍看了看仍舊虎視眈眈地望著她們,手裏還攥著塊石頭,隨時準備扔過來的朱姐兒,頗感頭疼。

這時鄒氏突然問道:“她娘呢?”

這話提醒了餘雅藍,朱姐兒才六歲,還是個小姑娘,不可能是獨自一人到園子裏來的,即便沒有親娘跟著,服侍的下人也不會少。不過,這會兒她跟前的下人在哪裏呢?餘雅藍朝岸上張望一時,沒有見到有朱姐兒以外的人,便把詢問目光投向了錦兒。

錦兒猜測道:“八小姐肯定是從學堂上偷溜出來的,她的伴讀丫鬟,還不知在怎麽找她呢。”

這個小姑娘,不好好念書,跑出來閑逛作甚麽!餘雅藍嘀咕了幾句,跟錦兒提議:“不如你放開嗓子喊兩句,告訴她們八小姐在這裏?”

“哎!”錦兒幹脆地應了一聲,將雙手在嘴邊合攏作喇叭狀,張口就喊:“來人哪,八小姐在石舫邊呢!來人哪——”

話還買喊完,就見朱姐兒急急忙忙地朝石舫跑來,一麵跑,還一麵朝錦兒的方向伸手,似乎是想去捂住她的嘴,同時,尖聲大叫:“住口,你這個賤婢!要是再亂嚷嚷,我就扒了你的皮!”

雖說朱姐兒年紀小,但怎麽也是主子,錦兒怕自己真被她扒了皮,連忙住了嘴,縮到了角落裏去。

朱姐兒見錦兒沒再出聲,便停下腳步,回身朝岸上張望,發現並未有人被吸引過來,這才鬆了口氣,邁著不緊不慢的步子走進石舫,喝道:“你們好大的膽子,竟敢私自踏上石舫,我要去稟告太太,治你們的罪!”

鄒氏彎下腰,麵對著朱姐兒笑道:“我是你父親的結發妻子,這是你大姐姐,我們瞧這畫舫好看,便上來逛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