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清晨,渾濁的光線從破屋四處的洞孔照射進來。

歐陽紅葉輕拍了歐陽小冷幾下,將他從睡夢中喚醒,然後和望月三人起身向著搭乘去往東堯渡輪的碼頭出發。歐陽小冷邊走著邊還在回味著昨夜的夢境,心中開始想念起夏秋來,但又一轉念不過才剛剛分別數日,這樣的思念從何而來,這樣的感覺是他不曾擁有過的,既陌生又強烈。

來到東堯城外的碼頭,渡輪還未到,這裏的水不同妖界其他地方,很是清澈,令望月禁不住蹲下伸手舀起一捧。

“小心!”

迎麵遠遠駛來的渡輪上麵,擺渡人向望月喊道。

望月還沒反應過來,就從水中躍起一條巨大的魚,那魚背鰭如刺,滿口獠牙,向望月凶猛地撲過來。望月猝不及防,幸好歐陽紅葉從身後拉了他一把,才躲過那怪魚的攻擊。怪魚隨即落入水中,瞪起一雙鼓鼓的眼睛觀察著他們的動靜,很快地成百上千條同樣的怪魚所組成的魚群也朝此聚攏。

渡輪已經到了歐陽紅葉他們麵前,擺渡人對他們說道:“這些魚是在十六年前大戰中死去的東堯將士的亡靈所幻化的,他們的肉身雖已不在世上,靈魂卻仍回到在此地守護東堯,除了由琥珀龍王親自作上標記的船隻,任何人想渡河都會被他們攻擊。”

擺渡人身材瘦小,身披褐色鬥篷,帶著大大的草帽,整張臉也被帽簷遮的嚴嚴實實。

“這水麵並不寬,直接飛過去不就好了!”歐陽小冷有些疑惑不解。

“別小看了東堯的護城河,它已被琥珀龍王設下了結界,若強行飛過去會被卷入水中任大魚們搶食,你們為什麽要過河?”擺渡人既答又問。

“見一位老友!你就別繼續裝腔作勢了,三目!”歐陽紅葉對擺渡人笑了起來。

一聽歐陽紅葉喚出自己的名字,擺渡人摘下草帽,露出他的廬山真麵目。他有著褐色的頭發和胡須,一雙又黑又圓的小眼睛透著機靈,尖尖的耳朵和突出的兩顆門牙很有些喜感。

三目過去也曾是歐陽雪夜的舊部下,當年與歐陽紅葉的私交甚篤,十六年前的大戰後,他跟隨琥珀龍王前往了東堯。東堯在僅存的幾個城中算是消息最為發達的一個,他在協助琥珀龍王的同時也暗地裏為歐陽勇和歐陽紅葉搜集情報。此前,正是他最先發現青雲手下再次出現在妖界並寫信給了歐陽紅葉,幾經考慮後他又邀請他們前來東堯求助於琥珀龍王。

“這麽多年沒見麵,你怎麽還是這張看著就讓我嫉妒的想撕破的臉。”三目對歐陽紅葉說道,隨後又轉向歐陽小冷,激動地把他那雙小圓眼睛瞪得更圓了,“這位……這位難道就是雪夜大人的兒子?”

歐陽小冷默默地點了點頭。

三目深深地向著他行了個禮,抬起頭欣喜地看了又看,然後眼圈泛紅略帶哽咽地說,“簡直和雪夜大人一摸一樣啊,剛才遠遠看著我差一點產生了錯覺。歐陽老兄,終於有比你這個妖孽還漂亮的人出現了!”

“少在那裏信口開河了,這麽多年沒見,你也還是老樣子!”歐陽紅葉故作生氣的瞪了三目一眼,看著激動不已的他讓人有種某名地感動。

歐陽雪夜在三目的眼裏就是他的神,由於他身為鼠妖妖力有限不善武鬥而無法為歐陽雪夜衝鋒陷陣曾讓他陷入極度的懊惱之中,甚至自暴自棄。後來雪夜看出了他的心思並發掘出他機警靈活的優勢,安排他在妖界各處搜集情報,令本已放棄自己的他屢立功勳,也因此重拾了信心。

“唉,光顧著閑聊了!快上船吧,琥珀龍王已等候多時了!”

三目說著用渡輪上的長鉤勾住碼頭上的金屬環,將船身穩住。

他們前後上了船,那些亡靈幻化的怪魚見他們不是敵人便慢慢向兩邊排開形成一條通道,引著他們駛向東堯城門。

東堯城青色的城牆從水中拔起足百米,巨大的黑色城門上雕刻著龍形圖騰,圖騰上的蟠龍高貴而威武。三目向大門旁城牆上的觀望窗口揮手示意,隨著一聲:“開城門。”

歐陽小冷他們聽見齒輪轉動的巨大聲響,大門被緩緩升起,三目急劃幾槳順著水路駛入城內。

進入城門後,很快來到一片用來停泊船隻的寬闊水域,這裏整齊的停靠著許多大大小小的船隻。三目剛剛將渡輪在渡口上停穩,兩個早已守候在碼頭上的人就走了過來,他們穿著同樣的淡青色滑麵衣服,麵目和人類一般無二,但頸上卻有著細小的鱗片,耳後也生有很大的腮,淺灰色的皮膚細膩無比,閃爍著珍珠那種特有的光澤,海藍色的眼睛,雖同是男性,舉止間除了彬彬有禮以外,還帶上幾分優雅與柔美。

“東堯城內的原住民大都是人魚族的後人,他們夜晚在水中休息,白天則化為人形,女性會比男性的麵貌更接近人類些。這兩位是迎賓司的,專門負責迎接琥珀龍王的重要賓客,是他特意派來渡口等候你們到來的。”三目向歐陽小冷他們介紹道。

歐陽小冷以前也曾在歐陽勇珍藏的書籍中看見過人魚的畫像,但那張正在水中殘暴地吞噬獵物的人魚和眼前的這兩位相比有著很大的不同。

“人魚曾是種很會魅惑他人的生物,男性人魚有著歌唱般美妙的聲音,而女性人魚則天生擅長舞蹈,據說有幸看見女性人魚求偶之舞的男人都會為之著迷,心甘情願隨她沉入水底,甚至溺亡也在所不惜。但經過長時間的演化,現在的他們已經不會再輕易攻擊別人了。”上岸後,歐陽紅葉小聲對歐陽小冷說。

“遠方來客,踏光而來,凝露如珠,滌盡塵埃。東堯之主,早已恭候,命吾引路,請隨吾來。”領頭的人魚一開口,發出的聲音如吟似唱。

“這東堯的迎賓司真不是一般人能當的了的,迎接個客人還要唱著迎接。”望月不禁被人魚的腔調逗的捧腹大笑起來。

那人魚並不生氣,優雅地調轉方向,繼續為他們引路。才走出沒有多遠,麵前出現一輛由兩隻玉鱗角獸拉著的大車,這種怪獸體型如牛,像獅子一樣的頭上生著兩個犄角,身上長著青玉色的鱗片。

人魚們服侍歐陽小冷等人一一上車,自己和同伴則最後上來關好車門。車裏為淺黃色的內飾,左右兩側是兩排座椅,座椅上麵有窗子。方才唱歌的人魚朝外輕喝一聲,玉鱗角獸便小步奔跑起來,車底下的輪子也跟著轔轔轉動,速度雖和妖馬車無法比擬卻勝在平穩有力。

歐陽小冷回過頭從窗戶望出去,因為一路上看遍妖界的衰敗與荒涼,所以此刻才覺得東堯城的繁華是多麽難能可貴,不由對琥珀龍王心生敬佩,想他果然是在用心管理著這裏的一切。

在東堯筆直寬闊的道路兩旁多是仿唐式的建築,車子從人潮熙攘的市集穿過時,讓人不由地覺得這裏比起現在的王城反倒更有幾分帝都之相。城裏果然如三目所說,大都是人魚族的後裔,其中也混雜著一些其他的妖族。

歐陽小冷不覺感歎道:“這裏街道的設計和建築的風格很像我在書裏和電視裏看見過的古代唐朝。”

“因為琥珀龍王的妻子正是來自中國古代的盛唐,所以他才特意將東堯修建成唐城的樣子,說起來她不但是人類,還是位公主呢!為了她,琥珀龍王命令這裏的風俗、裝束、禮儀……甚至一事一物,都要盡量模仿唐朝摸樣。妻子在世時為讓她有歸屬感,他甚至還規定在街上行走的人必須保持人類姿態,要說這位龍王大人的癡情別說在妖界,即便在最懂得情感的人類世界也是古今少有!”三目話語中充滿了對琥珀龍王的敬重之情。

望月若有所思的附和:“我隻知雪夜大人為了博素素一笑構建了紫空白蓮的奇景,沒想到這位琥珀龍王大人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啊!”

“小冷,你準備為夏秋做點什麽呢?”

歐陽紅葉故意用一番調侃去掩飾自己聽見素素名字時的慌亂,他的臉上笑得如花燦爛,胸口卻猶如被什麽揪著令他呼吸困難。

“我……”歐陽小冷聽了頓覺臉頰發燙,生氣地瞪了他一眼然後就把視線又轉向車窗外。

突然他撞上一個女子的目光,那女子身著華麗的唐代服飾,衣服上的刺繡非常講究,盤著發髻,以紗掩麵隻露出一雙海水般的藍色眼睛。她周身所散發出的神秘感和異域風情讓人難以抗拒,不知不覺間歐陽小冷就與她對視了許久。

在她身旁還站著幾位與她差不多打扮的女子,跟她一樣也蒙著麵紗,但身上的衣著並不如她的華麗。她被她們簇擁著離去,臨了還不忘頻頻顧盼,一次次深情地回望向歐陽小冷。

不久,東堯之主琥珀龍王的宮殿便進入了歐陽小冷的視線。純白色的琥珀龍宮從正麵看是在陸地上,可從側麵看過去就會發現它背側的底部直接嵌入碧綠色的湖底,潔白無瑕猶如綠葉上的一大滴凝露。

由玉鱗角獸拉動的車子在琥珀龍宮前緩緩停下,人魚先起身將車門打開並下了車,歐陽小冷等緊隨其後在人魚的小心攙扶下跨出車門。把守龍宮大門的是兩個巨龜怪,雄壯彪悍,果然形如其名,他們背後的巨大龜殼上焊著鐵甲,手握沉重的三叉戟,像雕塑一般屹立在門前。看見來賓們由迎賓司的人魚們引著,知道是身份高貴的客人,立刻讓開大門放他們通行。

琥珀龍宮建在地麵的部分,是由立柱所支撐著的圓頂殿堂,殿堂裏的牆壁上都畫著極具盛唐時期風格的壁畫,大都關於人物、花草、景色和佛教等內容。殿堂當中有一個寬闊的下沉樓梯,沿著樓梯走下去才是隱藏在湖底的龍宮主體。龍宮主體以龍王的定海夜明珠將龍宮四周回廊外的湖水隔絕開來,就如同玻璃罩住一樣,湖水不會滲入宮殿之中,可湖中奇異的水生植物、五彩繽紛的魚類、還有半人半魚的人魚族遨遊來去,這麽多美景盡收眼底實在令歐陽小冷目不暇接,驚歎叫絕。

雖然,歐陽紅葉已不止一次來過這裏,但也仍然忍不住四下欣賞留連:“記得我第一次來到琥珀龍宮的時候,就不禁為這裏巧奪天工的設計而震驚,無論是整個宮殿精妙的構造和仿唐的庭院還有陳設,甚至是這裏世代為龍宮服務著的人魚後裔,都奇美的如同一幅幅畫卷。”

望月跟他打趣:“你沒被美麗的人魚小姐們勾去魂魄,成為沉溺湖底的癡漢還真是讓我覺得不可思議。”

“比起我更應該小心的是你吧,待會琥珀龍王一定會安排人魚舞者為我們表演,到時候那麽多的美女圍在你身邊看你如何應付。”

望月被歐陽紅葉的一句話噎住,即使他平日裏再怎麽豪爽幹脆,不拘小節,可一遇到陌生的異性就會變得害羞靦腆,不知所措。他也深知自己這個短處,所以不得不心服口服。

三目看了引他們而來的人魚一眼,小聲向歐陽小冷補充了一句:“其實人魚輕易是不會跳求偶之舞的,但一旦是被他們所看上的人必定很難抵擋他們的**。求偶之舞隻有在水中才能完成,所以不必擔心晚上設宴時那些在大殿上獻舞的人魚舞者。”

“原來連紅葉都入不了她們的法眼啊,我就更不用擔心會被下了蠱。”聽三目這樣一說,望月總算鬆了一口氣。

談笑間,他們已相攜步入龍宮正殿,這裏一麵牆壁上是白玉雕刻的浪花圖案,另一麵則也向著湖底,湖中景色在此處一覽無餘。琥珀龍王的寶座就在白玉牆壁的下方,而在他寶座兩側分別擺放著兩排桌椅,一見歐陽紅葉一行進來,琥珀龍王便從寶座上起身,笑容可掬地走下來迎他們,其實他早已是翹首企盼。

琥珀龍王本是上古時期就獨霸一方的海中龍王的後裔,也曾擁有神籍,因為與人類女子相愛而被放逐。後來流落到妖界,成為小冷的爺爺禮的莫逆之交,禮還慷慨地將東堯城贈予他。從此以後,他與人類妻子便在東堯安家,經過數十年的努力令這座城逐漸繁榮起來。

他和禮有著非常深厚的手足情誼,加之他這個人本身就是個性情中人,所以在禮辭世以後,他依舊竭盡身心效力於雪夜,隻是數千年之久的征戰已使得他身心疲憊。其實經曆了由神界貶下妖界的大起大落,他已變得無欲無求,隻希望過上夫妻恩愛、朝暮相擁的平靜生活。

他與妻子相伴千年卻仍相敬如賓,恩愛如初,唯一的遺憾就是始終未得一子,雖然他對妻子一再隱瞞,可最終還是被妻子得知了其中的原委,原來是天神乾宿為他與人類女子相戀而懲罰他們無法開枝散葉。妻子於是偷偷向乾宿祈願,若能為琥珀龍王留下一兒半女,她甘願以自己的性命交換。或許是她心太誠,乾宿竟滿足了她的願望,在她與琥珀龍王的兒子千騎出生後不久,她便撒手人寰,而琥珀龍王也在妻子辭世以後變得更加消沉,從此再未踏出充滿與妻子回憶的東堯城半步。

這是歐陽小冷與琥珀龍王的第一次會麵,出乎意料的是他看起來並不似勇大人那般老邁,隻比紅葉和望月略顯年長一些。他身材高大,肩膀寬闊,四肢纖長,淺褐色的長發帶些微卷蓬亂的披散在肩後。他的皮膚白中泛灰,一雙琥珀色的瞳孔正如他的名字。他的臉上棱角分明,眼窩深陷,雖然蓄著胡須,看起來消瘦中稍顯萎靡。盡管如此,還是難掩昔日俊朗容姿的影子。

人魚躬身上前,以歌唱的嗓音向琥珀龍王報告:“吾主,我已經將三目大人和貴客們帶到了。”

“辛苦了,鯉,我要與賓客交談,你們先在旁守候。”琥珀龍王的聲音沉穩有力,不似看起來那麽怯弱。

“是!”鯉和同為迎賓司的另一人魚低頭默默退向一邊。

歐陽紅葉先來到琥珀龍王麵前很禮貌地探下身,而後說道:“龍王大人,真是好久不見!”

“紅葉,我的老朋友無須多禮。”琥珀龍王迎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後緊緊握了握他的雙手,抱怨道,“這些年我獨居於此,也未見你們來探望過我一次,鬧得連個喝酒談心的朋友都沒有,好生淒涼。”

歐陽紅葉也用力握了握琥珀龍王的手:“今晚定陪你好好喝上一夜,我們一醉方休。”

歐陽紅葉和琥珀龍王都曾作為歐陽雪夜的嫡係下屬,琥珀龍王雖說比他們年長許多,但卻有著如孩童一樣爽朗的性格,與他們意氣相投,私下裏一直是把酒言歡、生死與共的摯友。

隻是到了後來,眼見為妻子辭世而失去往日光彩的琥珀龍王,令歐陽紅葉多少有些心疼,朋友見麵偶間提起,大家都還記掛著他的身體近況。沒有想到的是,這一次有些不同以往,再看見琥珀龍王,已經少了從前那種為和朋友相見而強顏歡笑的勉強,雖然他看起來更加蒼老了些,但他此刻的笑容的確輕鬆了許多。

琥珀龍王將目光轉向站在歐陽紅葉身後的歐陽小冷:“這位就是雪夜大人的兒子吧?真是一眼就認得出來啊!你們看,和當年雪夜的容貌、姿態毫無二致。”

“正是正是。”歐陽紅葉應承著,將歐陽小冷推向前來。

琥珀龍王向歐陽小冷輕輕探下身體行了個禮,這舉動著實嚇了眾人一跳。

歐陽小冷更是有些不知所措:“這……”

琥珀龍王起身,畢恭畢敬地說道:“我早在與先王禮大人相遇之時,就發誓永遠效忠於他及他的子孫,你既是他的後人,便是我唯一承認的將成為妖界之主的人,或早或晚都是我的王!”

琥珀龍王剛才的舉動和這番話語,叫歐陽紅葉異常感動。感動或許是他來到東堯後的最大感受,自大戰以後的十六年來,無論是三目還是琥珀龍王都難有見麵的機會,比起王城中那些爾虞我詐,陰險虛偽的王侯和貴族們,遠在東堯的琥珀龍王和三目對妖王狐堅定不移的忠心更顯珍貴,他先前的種種擔心也都因此而化解。

如此來看,三目的話果然沒錯,琥珀龍王擁護妖王狐後人為妖界之主的意誌絲毫沒有動搖,接下來要做的就是說服他重返王城,與自己一同助歐陽小冷登上本該屬於他的王座。

“光顧著交談,竟忘了你們一路趕到此地一定很疲憊了吧,都請快快入座吧。”琥珀龍王示意大家坐下休息,自己也重新坐回高處的寶座上。

入座後,歐陽紅葉笑著向琥珀龍王介紹起身邊的望月:“這位是聽月的弟弟望月。”

琥珀龍王仔細看過來,笑著說:“早就從聽月那裏聽說過他有一位喜歡周遊妖界及人間各地的弟弟,今天終於得以相見了。幸會!幸會!”

“難得他會向您提到我。”望月的眼神變得有些憂傷。

“你們此行的目的我已從三目那裏略微知道了一些,紅葉,以你和我的交情無需掩飾,心中所想大可直接說出來。”琥珀龍王直截了當地將話題切入主題。

歐陽紅葉一見琥珀龍王如此幹脆,便誠懇地說道:“大戰之後,先王雪夜等人的犧牲換來你我及妖界十六載的平靜。如今,青雲再現,危機四伏,妖界卻尚無正主。此次前來不為其它,隻為你能夠看在禮和雪夜兩位大人以及我們之間往日情分上隨我重回王城,助小冷快快登上妖界王位,以統領妖界各部共同對抗青雲。”

“我如何不想助小冷一臂之力呢,為報答禮大人當年之恩情,還有雪夜和你們這幫兄弟的情分,即使是獻上我的這條性命也在所不惜。恨隻恨如今的我已如風中殘燭、暮景殘光一般,自從妻子死後,對她的朝夕思念讓我身心俱疲,別說重回沙場即使是與那些王侯周旋也是有心無力。”琥珀龍王露出愁容。

“無須你親上戰場,隻是希望你能與我同回永川在妖王推舉大會上為小冷坐陣,有你在眾長老麵前表明立場,以你在妖界的威望必能確保小冷順利成為妖界之主。”

歐陽紅葉話音未落,忽從外麵走進一個翩翩少年。來人比歐陽小冷略高一點兒,內穿白衫,外套藍色暗花團圖案的長袍,腰間以黃色帶子束緊,頭發高高盤成發髻,輪廓較深的麵容和纖長的身姿極像琥珀龍王。他自顧自地走到眾人麵前,在歐陽小冷的對麵站定,很傲慢地將兩臂交叉在胸前。

琥珀龍王喊出他的名字:“千騎!”

那少年目不轉睛的盯著歐陽小冷,口無遮攔地說:“父王,您不必為難,讓兒子替您前往永川吧!這個人有點意思,所以我要在他身邊,早晚有一天打敗他成為妖界之主。”

“簡直是一派胡言,如此重要之事怎能兒戲。”琥珀龍王麵露怒意,無奈地搖了搖頭,然後轉向歐陽紅葉,“這就是我那兒子千騎,自小太過嬌慣,以至於性格頑劣,不懂禮數,還請各位千萬不要見怪!”

歐陽紅葉上下打量千騎,甚是喜歡:“他的年齡應該和小冷相仿啊,真是位俊朗少年啊。”

望著眼前少年的歐陽小冷覺得他的聲音是何其熟悉,他一定是曾在哪裏聽到過?沒錯,應該是……隨之而來地他有了答案,他恍然想起這個聲音的主人來,不就是昨晚偷襲過他還要與他比試的那個帶麵具的人嗎?

他試探著問:“你是昨晚……?”

千騎有些不服氣地說:“沒錯,正是我,昨晚比的還不過癮,等到了王城,我還要再與你比試。”

“千騎,先不說你不識禮數冒犯了妖王狐後人這件事。就憑你這麽年輕氣盛,膽大妄為,你哪裏知道真正戰場廝殺的厲害,你這麽冒冒失失的上去,隨時可能丟了性命。唉,你不要想了,我是不會放你出去的。”

琥珀龍王的聲音因憤怒而顫抖起來,他想到千騎不但偷聽了自己和三目的對話,還偷偷出城設計與歐陽小冷比試頓覺火冒三丈,甚至有些頭暈目眩。

麵對極少向自己發火的父親,千騎也毫不讓步:“父王,正因為我年輕所以才不想在這小小的東堯關一輩子,你也不可能永遠保護我。你就讓我去吧,我要帶五千妖馬騎兵團代替你前往王城。”

“萬萬不可,拚上我這把老骨頭,我也會親自去永川助小冷登上王位的,無論如何用不著你去出這個頭。”

琥珀龍王本想繼續說下去,哪料千騎卻一把拉起歐陽小冷,帶上他就跑出正殿的大門。

他們穿過長廊,歐陽小冷莫名其妙地被他拉著一口氣跑到湖底宮殿的另一端。這是個很少有人造訪的房間,陳列了許多殘破的戰衣和鎧甲,每一件看起來都像是飽經歲月的洗禮,讓人不禁浮想聯翩:當年披著它們上陣的人該是何等的驍勇、何等的壯烈。

“你看,這些舊戰衣和鎧甲都是我父親曾經用過的。”千騎愛惜地撫摸著其中的一件銀灰色鱗片狀鎧甲繼續說,“這一件是他還擁有神籍時得到的龍鱗鎧甲,也是後來他與你的爺爺並肩戰鬥時穿過的。從小我最喜歡的就是拉著父親來這間屋子玩,聽他一件件地講述這些戰衣和鎧甲的故事,講述他經曆過的每一場戰鬥,講述他從前如何叱吒戰場、如何殺敵無數……那些故事太傳奇了,早就深深烙印在我的心裏,而現在他卻阻止我去創造屬於我自己的傳奇。”千騎稍作停頓,十分渴求地望著歐陽小冷,“你不是妖界未來之主嗎?若真是這樣,你就幫我勸勸我父王吧!”

說到這裏,千騎的聲音激動得顫抖起來,眼中甚至有些濕潤。畢竟他隻是一個少年,對外麵的世界、以及未知事物的憧憬就如同一雙翅膀,尚未展開卻就要被父親的專製折斷,這對於他來說是何等沉重的打擊。

過去,他也曾無數次的征求過父親的同意,離開東堯獨自去外麵闖**一番,但一而再、再而三地被父親拒絕了。所以這一次歐陽小冷他們的到來,對於他來說是個難得的契機,盡管父親仍然固執地不放他走,可他不想再失去這個千載難逢的機遇。

歐陽小冷向來不會安慰別人,麵對眼前和自己年齡相當的千騎真有些無所適從。平心而論,他真的很想幫他,他很欣賞他的古靈精怪,還有他高超的搏殺技藝,哪怕是他喜歡捉弄人的一點點小壞都那麽可愛,這無疑是同齡人那種惺惺相惜的感覺。可反過來,他又不知道該如何出手相助,尤其該如何去說服琥珀龍王更是叫他心裏連一點底都沒有。他長這麽大都沒有做過這種事情,憑他這樣的年紀和閱曆,想去改變曾經同自己爺爺共過事的琥珀龍王的決定,不但是從感情上覺得很別扭,就是生被逼著站到老龍王的麵前,他也還是會礙於麵子不好張這個口。此刻,他故意把頭轉向一旁,裝作去看那些曆經戰場風煙的甲胄,其實是不願意看到千騎那雙充滿渴望的眼睛。

正在他為難的時刻,琥珀龍王很意外地走進門來。方才千騎所說的那些話,他在屋外一句不落地全都聽見了。這時他才意識到自從妻子死後,他對千騎的驕縱和保護的確有些過度,可他萬萬沒想到的是,照此一來,竟給兒子帶來如此巨大的痛苦。他躲在門外,心裏權衡了半天,到底還是叫他想明白了:唉,院子裏跑不出千裏馬,池塘裏養不出玉嬌龍,也許現在正是到了該放手的時候了?

琥珀龍王心生無限感慨,來到千騎麵前,伸手撫摸起那件龍鱗鎧甲,語重心長地對他說:“這是我最鍾愛的一件鎧甲,雖然破舊,但我還是把它送給你。千騎,帶著它去永川吧,和你誌同道合的夥伴們一起,再打出一個你們自己的天下來。”琥珀對兒子說完這番話,自己倒像是卸下了一副沉重的擔子,從胸臆間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千騎似乎還有些不敢相信:“父王,你真的同意我隨他們一起前往王城了?”

“我已經老邁了,就由你代替我去回報禮和雪夜兩位大人的恩情吧,我相信你的成就一定會在我之上,你也一定會擁有你自己的傳奇。”琥珀龍王意味深長的拍了拍千騎的肩膀。

感受到父親手掌傳來的力量和寄托,千騎再也顧不得自己已是和父親身高相當的少年,一下子投入了父親的寬大懷抱裏。隨即他又反應過來,還有歐陽小冷站在旁邊呢,連忙抽身出來滿臉通紅地說:“我們的比試還沒結束呢,總有一天我會贏你的。”

歐陽小冷即為他高興,也有那麽點兒羨慕,應承道:“嗯,我等著。”

“好了,我已和紅葉說定,派遣五千妖馬騎兵,明日一早隨你們同回永川,再加上我的兒子千騎,足夠向妖界長老們表明我的態度和決心了。今晚,我設了宴席既是為你們洗塵、也是為你們踐行。”

琥珀龍王說完,攜著歐陽小冷和千騎一起返回大殿,三人同時入座等待著接下來的這場盛宴。

一見琥珀龍王返回大殿,人魚鯉便宣布宴會開始。

無數條深藍色的綢緞像是飛流直下的瀑布,從大殿的頂棚垂直傾瀉下來,幾顆巨大的珍珠吊燈驟然點亮,頃刻間將大殿各處照得如同白晝一般。奴仆們將佳肴和美酒紛紛往上端,由男性人魚組成的樂隊將樂器擺放在大殿的一側。那些樂器全部都是用水中的貝殼、海螺、珊瑚及珍珠製成,看了叫人賞心悅目,從裏麵彈奏出的樂曲必然會優美的宛如天籟之音。

正當台上觥籌交錯,台下音樂隨之響起,有風聲、鳥鳴、泉湧、奔馬……流暢的旋律讓人心曠神怡,每一個音符仿佛都能觸碰到靈魂,帶動聽者的情緒隨之宕**起伏。

美酒仙樂,令眾人沉醉銷魂。這時,正對著大殿的湖水中驚奇乍現,遊來十幾條美麗的人魚姑娘。她們優雅地擺動著手臂和魚尾,隨著音樂翩翩起舞,時聚時散地不停變換著隊形,讓在場的所有人歎為觀止。

表演漸入佳境,湖中的人魚合並成一豎列,接踵地慢慢從湖中走進大殿,魚尾在踏入大殿的瞬間變成美麗修長的雙腿。她們重疊在一起,隻能看到站在最前麵的那個,所有人伸展的手臂重組成千手觀音的圖案,然後又猶如花瓣飄舞緩緩散開,隻留下站在最後麵的一個絕美的女伶。

那女伶獨自走上前來,在樂聲中輕飛曼舞,那是歐陽小冷從不曾看見過的曼妙姿態。她如同水中遊動的魚兒,又像是風中旋轉的蒲公英,仿佛在不停地變換著世間最美的風景。但無論她上下翻飛,還是左右回旋,她的目光總是停留在歐陽小冷的身上。

那炙熱而迷人的目光,讓歐陽小冷曾經有過的似曾相識的感覺再次出現了,但一時又想不起那目光是在哪裏遇見過。他更加仔細地看一看,見她有著異域女子鮮明的輪廓,人魚所特有的淺色頭發、深藍眼眸和纖細腰肢,豔麗精致的妝容和無法言表的美麗。

慢慢地,她的身影在歐陽小冷眼中與夏秋的重合,是因為那撥動心弦的音樂嗎?還是那勾人魂魄的舞蹈?歐陽小冷漸漸產生幻覺,那女伶向著他的方向靠攏,上前輕輕地牽起他的手,帶他走入宮殿外的湖水之中……此刻,他卻分明感覺是夏秋拉著自己,所以很放鬆地跟隨著她,任由她擁抱著自己一起在湖水的包圍中舞動。

“夏秋。”

他的心裏想的是另一個女孩,情不自禁的喊出她的名字。由於被湖水阻隔,連他自己也聽不見,口中吐出的氣泡在眼前散開。受到呼吸不暢的壓迫感讓他清醒過來,他突然看清了眼前的並不是夏秋,於是用力地一把將她推開,慌忙向大殿那邊遊回去,渾身濕透的他被大家突然而起的笑聲拉回到原本的世界裏。

望月看了,對歐陽紅葉打趣道:“看來,人魚喜歡小冷這樣的美少年。”

“怎麽一會兒沒注意,你就這麽狼狽了?”正忙著與琥珀龍王對飲的歐陽紅葉聽了望月的話,才回頭看見渾身滴著水珠傻站在那裏的歐陽小冷,也跟著笑起來。

琥珀龍王看見,連連感歎:“真是難得,剛才對著小冷跳起求偶之舞的女孩兒喚作玉蟬,不但容姿出眾,歌舞在人魚中也是最為出色的。本來被人魚看上的異族就極為少見,又是被玉蟬看上的,更是難得啊。”

“哼,這家夥還真是命好。”千騎不屑地瞟了小冷一眼。

大家很快又將注意力轉移到喝酒與交談上。三目與望月對飲,歐陽紅葉則陪在琥珀龍王身邊。

歐陽小冷並沒覺得絲毫幸運,隻是有些惱羞成怒,心想著竟會被如此卑微的人魚迷惑。他提前離席,由仆人引入供他休息的客房。

房間內的陳設雖不華麗但卻十分考究,浴室裏的木質浴缸已經注滿了熱水,他迫不及待的褪去身上濕漉漉的衣服,一頭鑽進這溫暖之中。熱水帶走了湖水侵泡過後身體由裏而外的冰涼,也讓他的思緒稍微平靜了一些,他索性閉上眼將臉也沉入浴缸裏以助自己緊繃的神經盡快鬆弛下來。

那個夜晚,他早早睡去了,睡得很香很沉,一夜無夢。再醒來時,已是清晨時分,他突然想到回廊上去走一走以舒展蜷了一夜的身體。水下的光線和陸地上不同,朝霞從波光粼粼的水影中透進來,好像穿過珠簾玉幕一般。走在這樣的光線中有種時光停滯的感覺,他邊走邊盯住被妖法隔絕在外的湖中世界發呆,沒想到突然撞在一個人的身上。

“啊。”一聲很好聽的驚叫。

他轉過臉看去,原來是玉蟬。

還在發怔的他,瞧見玉蟬不說話,隻是伸出攥著的一隻手,手裏好像有什麽東西要交給他。他不知所措地伸出手,她將一個用彩線編成的手鏈輕輕放在他的手中,那手鏈上綴著一顆鵝卵色的珍珠,非常別致。

小冷有些疑惑:“這個……是要送給我的嗎?”

麵前的玉蟬點點頭,然後用右手遮住自己眼睛下麵的半張臉。他隨即反應過來,原來昨天在東堯街市上與他久久盼顧的姑娘不是別人正是玉蟬。

“這個我不能收下……”

未等他說完,玉蟬卻一轉身地鑽進湖水中,雙腿瞬間變成美麗的魚尾,輕輕一擺便消失不見了。

他踟躇了半天,隻好把手鏈隨便塞進口袋。

在屋內用過飯並整理好行裝後,大家來到正殿與琥珀龍王告別。

琥珀龍王因放心不下千騎以至一夜未眠,本就深邃的眼窩四周顯得更加黯淡。千騎無論如何都不願帶過多的東西,隻背一個簡單的行囊,也堅決不肯帶仆從隨行。琥珀龍王看著他不由想起年輕時候的自己,那時的他又何嚐不是這樣,一心隻想著到遠方自由馳騁,無論到了哪裏都能隨遇而安。

他隻有命仆人為千騎準備了滿滿一口袋金錠,雖然他知道,在永川有大長老歐陽勇和摯友歐陽紅葉他們照顧自己的兒子,但還是擔心從小的嬌生慣養必定會讓他感到外麵的世界分外艱辛。看著麵帶朝氣、穿戴整齊的兒子,他突然意識到他已經長得這樣高了,肩膀雖不是十分寬厚,但也算結實,而這一切竟都在他不經意之間。

琥珀龍王堅持親自將歐陽小冷一行人送往東堯碼頭,當他們到達時,上千條小船已經停靠在那裏,船上載著全副武裝的妖馬騎兵團。眾人一一別過琥珀龍王後,陸續登上為他們準備好的船隻。臨了,他意味深長的拍了拍兒子的肩膀,又久久地握了握他的手,最後忍不住將他在懷裏緊緊抱了抱。

“請龍王放心,紅葉他們會照顧好千騎的。”

若不是站在一旁的三目相勸,琥珀龍王不知什麽時候才舍得鬆開自己的手臂,他知道他這一放手,兒子就會如離籠的鳥兒飛去遠方。在鬆開兒子的一刹那,他的整個身體都好像因為對兒子的掛牽而愈發老邁無力,他目送著載著千騎的船隻隨其他船一起漸行漸遠……

船尾,千騎不時的向琥珀龍王揮手,雖然對父親他也是如此不舍,但一想到外麵未知世界的美好還是讓他亢奮不已。